在贵族统治国家时,主持国务的人由于自己的地位,他们可以免于匮乏。他们自以为生来有福,总是向社会要求权力和名誉;他们高踞于众人之上,无视人民大众的安宁幸福对他们的荣华富贵的促进作用。不错,对穷人的苦难,他们也不是毫无恻隐之心,但对这种苦难的感受,他们并不能像穷人那样切身体会。他们心满意足于人民的安贫知命,除了保住统治地位以外就别无所求。比起改进现状,贵族政体更关心维持现状。
反之,因为人民受过痛苦,当他们掌握国家大权时,主政者便会大幅度兴利除弊。
这时,改革的精神会感染各行业,改革也会深入最末的细节,特别会在需要花钱的事业上得到发挥,因为它的目的就在于改善穷人无力自己改善的生活条件。
而且,在民主社会还存在一种目标并不明确的奋进精神和一股不断追求耗费大量钱财的各种革新的热情。
在君主政体和贵族政体下,为了迎合主政者的好大喜功的自然心理,野心家们经常促使主政者去办一些劳民伤财的事业。
而主政者在穷人主政的民主国家只会在增进社会福利的事业上表示慷慨,而这种事业一般都是要耗资的。
另外,人民在考虑本身的处境时,总会产生许许多多起初并未注意到的需要,而为了满足这些需要,就不得不依靠国家的资助。因此,一般说来,随着文明程度的提高,公共开支也随之增加,随着教育的普及,赋税也会增加。
最后,使民主政府比其他政府更为耗费的还有一个原因。虽然有时民主政府打算节省开支,但它却办不到,因为它没有节约的有效方法。
民主政府由于经常改变自己的目标和频繁更换它的人员,所以它的事业缺乏连贯性或经常半途而废:国家花了钱,在第一种情况下,效果并不和预期的相符;在第二种情况下则毫无所得。
美国民主在规定公务人员薪俸方面表现的本性
在民主制度下,规定高薪制度的人并无牟利机会——增加下级公务人员的薪俸和降低高级公务人员的薪俸是美国民主的趋势——这样做的原因——美国和法国公务人员薪俸的对比
能使民主制度调节公务人员的薪俸开支的通常有一个重大原因。
规定高薪制度的人在民主制度下有很多,但他们却很少有人有机会从中牟利。
反之,规定高薪制度的人在贵族制度下几乎总有从中牟利的机会。这是他们为自己创造的资本,或者至少是为其子女准备的财源。
但是应当承认,对其主要公务人员,民主国家也是太过吝啬了。
在美国,高级公务人员的薪俸远远不如其他国家,但下级公务人员的薪俸高于其他国家。
同一个原因导致了这两个相反的现象。公务人员的薪俸在这两种情形下都是人民根据自己的需要,通过对比下级公务人员和高级公务人员的贡献而规定的。由于人民生活宽裕,所以觉得公务人员也应分享这种宽裕,这样才是合情合理的[7]。但是,在规定国家的高级公务人员薪俸时,这个想法就不起作用了,而是随意规定。
对社会的高层阶级的生活需要,穷人是无法明白的。因为穷人觉得能够满足日常需要就不错了,所以在富人那里一笔微不足道的款项,在穷人看来就是一笔非常可观的财富。他们认为,一个州长每年收入2000埃居(6000法郎)就算得上幸福和值得羡慕了[8]。
假如你要告诉他们一个伟大国家的代表应在外国人面前表现出一定的气派,他们起初可能完全同意;但当他们看到用你以为是微不足道的款项他完全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时,想到自己简陋的住所和辛勤劳动得来的微薄收入,他就会对这样一笔财富感到吃惊,甚至会被吓到。
另外,当下级公务人员与人民的收入处于差不多同一水平,而另一些人却在这个水平之上时,前者还能激起人们的同情,而后者则会引起人们的嫉妒。
这种情形,在随公务人员的权限的加大而薪俸减少的美国,也可以清楚地看到[9]。
在贵族统治的帝国,情况则与此相反,高级官员均能获得极高的薪金,小官员的收入却只能勉强糊口,从我们上面指出的类似原因中,不难理解这种情况。
如果说民主制度不认为富人应当享乐和穷人应对富人嫉妒,那么贵族制度则不会理解穷人的困苦,或者干脆说它根本不知贫穷困为何物。确切地说,穷人对他们而言是另一种人,与富人非属同类。因此,贵族制度很少去关心下级官员的命运,只有在下级官员因为薪金过少而拒绝为其服务的时候,才略微提高他们的薪金。
虽然民主制度没有节约的爱好,但对待高级公务人员时它却采取了节省开支的态度,以至于对他们有亏待和吝啬的倾向。
不错,在民主制度下,主政者也能够过上差强人意的生活,但为了满足人民的需要和有利于人民安居乐业,他却可以不惜耗费巨资[10]。这些开支主要来自税收,但没有被浪费。
一般说来,用于统治者的花费在民主制度中所占比例很少,而用于被统治者的费用非常多。与此相反,贵族制度把国家的收入主要用于主持国务的阶级身上了。
促使美国政府厉行节约的原因是难于识别的
凡是探求过法律对人类命运发生真正的影响的人,一般都犯过重大错误,因为再没有比明白这种事更难的了。
一个民族喜欢深思熟虑和善于精打细算,另一个民族天生轻松活泼和热情洋溢。这些特点来源于一些我们尚不清楚的古老原因或他们的身体素质。
有些民族喜欢热闹、排场和游兴,花费万金来得到一时的欢乐不后悔。另外一些民族喜欢独善其身,耻于露富。
有些国家毫不重视艺术,轻视一切没有实效的东西,另外一些国家热衷于建筑之美。最后,有些国家崇拜金钱,另外一些国家爱好名誉。
除了法律以外,所有这一切表现都对各自国家的财政产生强有力的影响。
美国人决不把钱花在公共庆典上,原因不仅是因为美国人民不喜欢隆重的庆祝,而且是因为美国的税收要由人民投票决定。美国人不注重建筑物上的装饰,不重视外在无实际意义的华丽,原因不仅是因为他们是重商的民族,而且因为他们是讲究民主的民族。
公共生活也接受私人生活的习惯。但是应当把美国的来自制度本身的节约与来自人们的习惯和社会风气的节约区别开来。
可否拿美国的公共开支与法国的对比
要衡量公共开支的多寡,必须确定两点:国家财富和税收——我们无法确知法国的财富和开支——为什么同样无望知悉美国的开支和财富——为研究宾夕法尼亚州的税收总额所做的调查——能用来表示一个国家的开支多寡的总指标——对美国进行的这项调查的结果
最近,对美国和法国的公共开支,人们进行了大量的对比研究,但均未获得满意的结果,而且他们没有达到目的的原因用几句话就足以说明。
必须经过两项研究才能够查明一个国家的公共开支有多少。第一,必须了解这个国家财政状况;第二,必须知道它把多少财富用于公共开支。因为我们想要知道的并不只是开支,还包括开支与收入的关系,所以只调查税收的总额却不研究应当课税的财源,将是一件徒劳无功的工作。
一个富人可以轻易缴纳的一笔税款,如果让穷人去支付可能会让他倾家荡产。
许多成分构成了人民的财富,其中主要的是不动产,其次是动产。
很难精确计算出一个国家的可耕地面积及其天然价值和增益价值,更不容易计算人民拥有的动产的价值。而由于财产的种类繁多和数量庞大,即使你算出了总数,也很难进行准确的分析。
因此我们发现,一些文明悠久的欧洲国家,甚至包括行政集权的国家,它们的财富总额至今都未能精确地算出。
而美国人甚至没有计算财富总额的打算。社会形势在这个新兴国家还没有安定下来,国家政府还没有像我国这样拥有大批调遣自如的下属人员,由于无人收集或无时间研究,统计资料显然不齐备,你怎样能相信这种情况下计算结果的准确性呢?
因此,我们缺少计算所需的资料。对法国的财富与美国的财富我们无法进行对比。因为法国的财富还没有精确计算出来,而美国的财富根本无法进行这种计算。
但是,我宁愿暂时不用“对比”这个必要的字眼,决定先不去考察税源与税收的关系,只计算税收的实际金额。
读者将会看到,我的研究范围虽然缩小了,但任务并未由此减轻。
虽然法国的中央集权行政管理有大批官员的努力,但我认为他们也无法精确算出征收公民的直接税和间接税的总额。而且,法国政府本身也没有完成这项并非个人所能承担的工作,或至少尚未公布其结果。现在,虽然我们可以知道国家的支出总额,知道各省的支出总额,但对乡镇的开支情况尚无法了解,所以还不能说是已经知道了法国的整个公共开支情况。
如果我们回过头来研究美国的公共收支,就会发现困难更多,而且更难克服。美国开支总额的确切数字我已经知道了,它的24个州的预算我也清楚了,但是美国公民向他们所在的县和乡镇提供了多少行政开支我们无从知道。[11]
联邦政府不能强迫各州政府向我提供这方面的资料,而且就算各州政府都愿意帮我,我也怀疑它们能否使我满意。除了这项工作的自然困难之外,国家的政治结构也在妨碍各州政府做这件事。乡镇和县的行政委员不受州长的管辖,因为他们不是由州长任命的。即使各州政府愿意向我提供所需的资料,我也可以断定会遇到很大的障碍:本应当向州政府服务的下级官员对此事可能敷衍塞责[12]。
因为迄今为止美国人肯定在这方面什么也没做,所以就算问他们能否提供这方面的材料也是徒劳的。
因此,如今在美国或欧洲,没有人能告诉我们美国的每个公民每年要为社会负担多少费用[13]。
总之,比较法国的和美国社会开支很难得到成果,而比较两国的财富也是如此。需要再补充一句,试图这样做也会有危险。当缺乏确实可靠的计算作统计资料的基础时,那些资料不但不能指导工作,反而会把你引入歧途。人们的头脑很容易相信披着数学真理外衣的错误,被貌似正确而实际上却有出入的事物所迷惑。
因此,让我们放弃数字而另找证明方法吧!
要想查明人民的公共开支负担是否与他们的财富相称,而此时又缺乏确可靠的资料,只能把研究手段转变为观察这个国家的物质是否繁荣,观察人民在向国家缴纳税款之后穷人能否维持生计,富人是否更加富有,双方是否对自己的生活都感到满意,双方是否每天在改善自己的生活,以及需要投资的产业是否需要资本,而资本是否缺乏投资的场所。
按这些指标进行观察的人,无疑会断定美国人民的收入给予国家的部分比法国人民收入的这一付出部分要低得多。
但是,怎样才能判断两者之间的不同呢?
美国不必担忧遭受入侵,但法国的一部分债务,是两次受侵略的结果;美国孤悬于大西洋彼岸,所以它只拥有6000名士兵就可以了,而我们的地理位置却使我们不得不经常维持一支庞大的军队;美国只有52艘军舰,而我们有300艘[14]。因此,美国居民怎么可能比法国居民负担多呢!
由此可见,两国如此不同的财政完全不能进行对比。
但是我们能够断定美国的民主制度是真正节俭的制度,理由是基于对美国的实际情况的考察,而非基于美国同法国的对比。
我考察了联邦的各个州,发现各州政府对雇用的人员不进行经常监督,也常常没有具有连贯性的计划。因此,我自然得出一个结论:它们在一些事业上花费了不必要的金钱,甚至是浪费了纳税人的金钱。
但是我看到,忠实于选民的政府,却在努力去满足社会下层阶级的需要,接受他们的监督,在他们中间普及幸福和知识。它使穷人获得温饱,每年拨付巨款创办学校,对每项得到的服务均付报酬,使小人物也能得到良好的待遇。这样的治国方式虽然是合情合理的,但我又不得不承认它是耗费过大的。
这里由穷人管理公共事务和掌握国家的财源,国家支出有利于穷人,所以国家经常增加新的开支。
因此,我不想进行没有把握的对比,也不依靠不完整的统计数据,便敢于断言,并非如人们有时想象的那样,美国人的民主政府并不是一个吝啬的政府;我也不怕预言,美国人民一旦遇到严重困难,美国也可以达到大多数欧洲贵族国家或君主国家一样的税收高度。
民主国家统治者的贪污腐化及其对公共道德的影响
统治者在贵族政体下偶尔试图学坏——在民主政体下,统治者经常自动变坏——前者的败坏行为直接影响人民的道德——后者对人民道德的影响是间接的,但危害更大
民主政体和贵族政体互相指责对方容易贪污腐化。我对此要进行辨析。
在民主政府,公务人员都是穷人,他们渴望发迹高升。而在贵族政府,政务工作人员都是富人,他们只贪图权势。
结果,在民主国家,贪污巨大;而在贵族国家,统治阶级很少贪污,他们对金钱的欲望也不大。
但是,在贵族制度下想当头目的人都很有钱,而由于职位有限,能够当上头目的人又为数不多,所以政府职位是待价而沽的。反之,在民主制度下,竞争当权的人同样为数甚多,而他们都几乎一文不名。因此,在民主制度下,卖主可能不少,但几乎找不到买主。而且,达到目的需要一次收买很多人。
40年来,许多在法国掌权的人曾被指控为了发财而牺牲本国和盟国的利益,而旧君主制度下的官员则很少受到这种谴责。但不同的是,法国几乎没有贿选的例子,而在英国,这种事情倒是司空见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