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并不能够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密起来,但是却能够使其日常关系变得简易化。
假使有两个英国人在西半球邂逅了,那么他们会像两个语言不通且民情不同的外国人相遇一样。
起初他们两个人将会用好奇的目光望着彼此,并且在心里暗自不安;紧接着便各自走开;而假使他们相遇之后相互交谈,也总会表现得十分拘束,不够自然,通常只是谈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然而两人之间并非存在敌意,尽管两人并不曾谋面,然而他们都认为对方是很正直的。那么,为什么他们会小心翼翼地回避彼此呢?
想要弄明白这个问题,就必须先谈谈英国。
当靠家庭出身而不以财产来决定等级划分时,所有人都清楚其在社会阶梯中所处的地位。他并不想往上爬,也不害怕向下跌落。在通过这种方式组织起来的社会中,不同等级的人相互之间总是很少往来;然而,当偶然事件使他们接触时,他们却能够随意交谈,不希望也不担心彼此会混合在一起。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并非建立在平等之上,但这种关系也并非强制的。
当一个以财产为基础的贵族制度取代了一个以家庭出身为基础的贵族制度时,情况就不再是这样了。
尽管有些人的特权仍然很大,然而取得特权的可能性是所有人都有份儿的。因而拥有特权的人总是会提心吊胆,唯恐失去其特权或者其特权被他人分享,而还没有取得特权的人,则企图不惜任何代价去取得;一旦他得不到特权,仍然需要表示这并非不可能的。由于人的社会价值不再因血统而肯定不变和永远固定,而是伴随财产的增减而不断变化,因而尽管等级依旧存在,却无法看清更无法一眼看出某一人属于何种等级。
在公民之间,一场暗斗立刻展开。一些人正在千方百计地进入或者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正准备进入比自己高的那一阶层的行列,而另一些人则通过不断的奋战,力图击退想要夺取其权力的人,或者不如说这是一个人在两面作战:一方面在努力设法去爬到高级阶层,而另一方面却又在不断地防御底下的人往上钻。
在目前的英国,其情况就恰恰如此。我在前文所述的,我认为基本上就是基于这一情况造成的。
贵族的傲气在英国人那里还很强大,然而贵族之间的界限已不再分明,因而人们之间都时刻彼此提防着,唯恐他人从自己的亲善待人中得到利益。由于英国人无法立即判断其所遇到的人属于哪种社会阶层,因而他们总是谨慎小心,避免接触那个人。他们担心接受别人一点小惠而结成不适当的友谊,并且对别人的多礼产生疑虑。他们既不受陌生人的恭维,又避免惹别人生怨。
不少人完全用自我的性格来解释英国人这种洁身自好和冷漠寡言的个性特征。不得不承认英国人的气质有作用,然而我认为他们的社会情况有更大的作用。美国人的例子即可证明。
美国人的家庭出身往往不会制造特权,财富也无法使其持有人享有任何独特权利;互不相识的人能够随意在同一地点相聚,他们相互交换思想并非为获得利益,而且也不怕因此带来危险。如果他们在某处邂逅,不会主动攀谈,却又并不回避对话。所以,他们的待人态度是自然的、坦率的、开朗的。显而易见,他们既不打算从对方那儿得到什么利益,也并不担心对方会加害自己;他们既不愿意去炫耀自己的地位,也并不设法去掩饰自己的处境。尽管他们的态度往往是冷淡的、严肃的,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高傲的、拘谨的。当他们与人相见而一言不发时,往往是由于他们当时的心情不好而不爱讲话,而绝非由于他们认为保持沉默对他们有利。
在异国,一旦两个美国人相遇,就会立即成为朋友,究其原因,只是因为他们都是美国人。并不存在使他们互相排斥的成见,他们共同的祖国将他们吸引在一起。对两个英国人而言,仅仅同种同国还不够,因为只有同一阶级才能让他们接近。
法国人和美国人都见到过英国人之间这种待人冷淡的态度,并且当他们对待我们也如此冷淡时,我们也不以为奇。然而,在血统、宗教、语言和一部分习俗上美国人与英国人是一样的,他们之间的差别仅仅在于社会情况。所以,我们可以说英国人审慎持重的性格来源于他们的国家制度,并非来源于公民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