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直觉
一天前的早晨,我接到布莱尔的电话,他要我去他家,我们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面,但却久仰他的大名。
布莱尔身材魁梧、结实,五十多岁,铁灰色的头发,看起来精明、强干。但是那天早晨他拿出歹徒的信给我看时,手在不断地发抖。
信是用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拼成的,上面写道:
“你太太在我们手里,如果你想让你太太活着回去的话,拿出十五万元,全部要小额钞票。你如果还想再见到你太太的话,奉劝你,不要报警,不要干傻事。”
我问他:“你什么时候收到的这封信?”
“昨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在门口发现的,不过这之前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我到家之前发现太太的车停在数里外的路边上。”
布莱尔在屋内踱着步子,继续解释说,那天他和太太是参加一个工会举行的酒会,会后他还要参加另一个会议,所以让太太自己开车先回家。
“我是午夜才回家的,”布莱尔补充说,“本来可能早点回家,可是我还送了保镖去机场。”
“你的保镖?”我问。
布莱尔似乎有些尴尬,他的律师接口说:“下周就是工会会长的改选期,布莱尔先生的对手卑鄙,怕有意外。”律师紧接着又告诉我,在过去的一年中,布莱尔挨了好几次打,还多次接到恐吓电话和匿名信。
我疑惑地问:“既然你有保镖,又清楚自己可能随时随地有麻烦,为什么你还要你的保镖离开呢?”
布莱尔解释道:“我担心我的女儿,她今年才十八岁,去西部的朋友家住了十天,预定今天回来,唔,说实话,我怕有人会对我女儿下手,所以我派保镖去接她。”
“在你发现太太被绑架后,你有没有和女儿谈话?”
布莱尔点点头说:“我今早打电话给她了,谢天谢地,她平安无事。伊尔——就是那个保镖——正陪着她,我叫她先不要回来,等事情了结之后再回来。”
那个律师接下来说话了:“我想,这件事情会不会是一种计谋,诱骗他到某个地方,然后杀害他?”
我缓缓地说:“当然有那种可能的,不过,我觉得自从你太太失踪后,你一直在猜想歹徒会是怎样的,却从没有想到能不能付出赎金?”
布莱尔说:“我私人没有那么多钱,不过我相信我能够及时筹到那笔钱,我可以向工会里的一些朋友借。今早我的律师和我已经打了许多电话,我们没有说出钱的用途,我相信四十八小时内筹到钱没有问题。”
“还有另外一件事,我要替你报警。”我说。
布莱尔很干脆地说:“不行,信上说不许报警。”
我点头:“好吧,太太是你的,钱也是你的。”
他同意我留在他家,以防歹徒又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他的律师出去取款,布莱尔忙着打电话联络,以便筹足钱款。
布莱尔扔过一份报纸给我看,上面有他和一对男女的照片。
布莱尔说:“那是我太太,照片是昨晚在宴会中拍的。另外那个人就是我的保镖伊尔。回头我可以给你一张更好的照片看。”
“没关系,这张就很好。”说着我从报纸上撕下照片。
布莱尔太太比我想象中的要年轻很多,而且面容美丽、身材苗条。她身穿晚礼服,戴着项链和耳环。年轻得不像一个有十八岁女儿的人。说起来,她本身看起来也不会比十八岁大多少。
在我端详照片的时候,布莱尔大约看到我脸上的表情了,他僵硬地说:“太太比我年轻很多,我们刚刚结婚两年,我女儿的母亲很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那天过得十分缓慢。我没有别的事情,就帮着布莱尔和他的律师一起数钱,并把钱放进一个大铝箱里。
那一天,我们只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布莱尔的女儿打来的,另一个则来自我太太黛琳。
黛琳说:“杰克!我往你办公室打过电话,你的服务人员说我打这个电话可以找到你,你忘了你答应过要请我吃午饭的。”
我说:“黛琳,我正在办案,这是很重要的,我这一两天可能都不能回家了。”
“你能有什么案子好办?”她反驳说。她很明白,我最近业务不佳,但她说那话的口气,仍然让我颇为恼火。
我尽可能温和地说:“黛琳,现在我不能和你多谈,明天晚上我再请你吃晚饭。”
那天一整晚,布莱尔、他的律师和我都没有怎么休息,总怕事情发生什么变故。
第二天,布莱尔眼睛布满红血丝,嗓子也哑了,但是他已筹足十五万元。
歹徒的电话是在午后打来的。电话中歹徒的声音粗野、蛮横:“老混蛋,钱弄到没有?”
布莱尔回答:“钱全部准备就绪了,我太太平安无恙吧?”
歹徒恶狠狠地说:“少啰嗦,听着,今天晚上八点,从四十号公路向北开大约一公里,公路左侧有一条小路,路口有‘此路不通’的标志。顺着小路再开三公里,那里有块空地,把钱扔在空地上就离开。”
布莱尔说:“明白了,可是我太太呢?”
歹徒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按照吩咐的去做,假如你想要你太太活着回去的话,就单独来。”
事情到此,我是这样猜想的:布莱尔是本地工会的领袖,为了近日的改选,和对方竞争激烈。他在工会里固然有许多拥护者,但是也难免树敌。去年,他就被人狠揍过两次,至于谁干的却没能查明。当然,那可能是出于私人怨恨,但也不能排除是竞争敌手干的。如今,布莱尔太太在前一夜被绑架,歹徒要求他单独去送赎金,这很可能是歹徒要设埋伏枪杀他。
我内心很想一走了之,不办这件案子,但我作为私家侦探,多年来业务情况一直不好,如果能成功办好这个案子的话,对我而言,将会意义重大。
现在,我正躺在布莱尔的汽车行李厢里,手握枪柄,紧张地准备着。估计一下时间,该到放赎款的地点了。
我觉得车停住了,那么我们是在空地上了。我稍微把车盖掀起一条缝,向外窥视。天黑漆漆的,没有月光。我快速爬出汽车,平伏在地上,钻到车底。
我警告他:“最危险的时刻,就是你丢钱袋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下车,从车窗把钱袋扔到车头灯前,让歹徒看见就行,然后躲起来,如果有枪击的时候,我会反击,等我回到车上,我们再一起逃走。”
车前方的地上有物品的落地声,那是一个黑色的袋子落在车前,里面装有十五万美金。差不多与此同时,林子里响起枪声,两枚子弹射到车身,另一枚击中玻璃,我迅速做出判断,一共应该有三个人,而且相互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注意到,最近的枪声是从车的前方传来的。离近些,我看见一个人影从林子里出来,企图接近汽车。我转动枪口,向那个移动的人影开了两枪。伴随一声尖叫,有人倒地。我盯着那地方,大声对布莱尔叫道:
“熄掉车灯!熄掉车头灯!”
灯一熄灭,我立刻钻出汽车,弯着背向那个被我击中的人奔去。我跪在地上,摸了摸他的脉搏,然后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拖向汽车。
从那以后,枪声再也没有响起。
我边上车边对布莱尔大叫:“不要开灯!快开车,离开这儿。”
布莱尔发动汽车,掉了个头,驶离空地。歹徒在后面又射了两枪,但都没射中。
当我们的车开出好远时,我拍拍布莱尔的肩膀说:“停到路旁,我要瞧瞧这家伙。”
布莱尔将车停到路边,打开车里的灯。
我打中的那个人虽然已经昏迷,但显然没什么大事,他的左太阳穴有一条血迹,子弹其实只是擦破了一点儿皮。
我问布莱尔:“你认识他吗?”
布莱尔摇头。
我转头问那个人:“你是谁?布莱尔太太在哪儿?”那个人愠怒地摇摇头,没有回答。
“好,我们回你家去。”我对布莱尔说。
布莱尔点了点头,发动了汽车。
虽然这次差点没丢掉小命,但是,也有收获,就是抓到了一个俘虏。
现在,这案子仍有许多事情叫我烦恼。
当我们驱车返回布莱尔家时,我弯身向前,小声对布莱尔说:“听我说,布莱尔先生,这案子可能不是简单的绑架,不过我要暂时留下这个家伙,我们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抓住了他,早晚我会把他交给警察的,但是我们先要看看这之后几小时有没有什么变化。”
布莱尔点头:“好吧,一切全听你的就是了,我给钱的目的也是如此。”
进入布莱尔家后,布莱尔、他的律师和我兀自坐着。不到一个小时,电话铃响了。是布莱尔太太,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歇斯底里,但总算说清楚,歹徒把她扔到了一条偏僻的道上,她是徒步走到附近的一个农庄,从那里打的电话。
我们好不容易从她那儿得到正确的地址,并前去接她。那农庄距离留下赎金的空地不远。
布莱尔太太看起来狼狈不堪,身上虽仍穿着晚礼服,但衣服肮脏,蓬头垢面的,她的珠宝首饰也都没有了。
回程由我来开车,布莱尔一直在安慰太太,一路上,她只是不停地念叨着:“好恐怖!太恐怖了!我宴会后回家,一辆汽车把我挤到路边,三个戴头套的人抓住我,蒙住我的眼睛,开很久的车,把我关在一个房间里,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然后……不久以前,他们突然放我出来,把我抛在那条路上,开车走了……”
回到布莱尔家后,布莱尔打电话报警,他太太则上楼沐浴、换衣服。
在我们等候警察人员到来时,我问布莱尔小姐和伊尔何时回来,布莱尔告诉我说他们应该在午夜到达。
布莱尔小声问我:“我们楼上那人怎么处理?”
我说:“现在先不用理会,在把他交给警察之前,我要把事情弄清楚,起码要等一等伊尔。”
“伊尔?你不会认为是……” 布莱尔颇为惊讶地说。
我打断他的话:“我不认为什么,我只是想把这儿的事儿弄清楚。”
布莱尔慢慢地点头,一脸愁容。
警方来了,他们询问布莱尔太太,她把事情重新叙述了一遍,同时说出歹徒的模样,如大约的身高、体重等,但她没有看见歹徒的脸,也不知被拘禁在哪里。警方也向布莱尔和我询问付赎金的情形。
正当警方在查过汽车上的指纹又重新回来时,电话铃响了,又是我太太黛琳打来的,她仍然在等候我请她出去吃饭。
我看看表,时间才刚过十点。伊尔和布莱尔小姐还得一个多小时才会回来。我记得离布莱尔家两里路远处有一家餐厅,于是告诉黛琳乘车到那儿和我碰头。
警方和布莱尔都不愿意我离开。我知道布莱尔对留在楼上的那个人感到不安,但我也正因为这才有必要离开一小会儿。
开车到达餐厅,我喝完一杯威士忌,黛琳才到。她刚坐下,我就看出她对这地方很不满意,她开始抱怨,但被我劝止住。我说:
“黛琳,你仔细听着,我正在办的这个案子还未了结,这个案子对我很重要,请你耐心点,我没有忘记我的允诺,等办完这件事情后,我会带你去最好的餐厅。”然后,我一边吃一边把案子的大概内容告诉她,原来我可没有这么做过,可能是因为我对她有些歉疚吧。
我向她描述了布莱尔太太的样子,突然想起口袋里有从报纸上撕下来的照片,我掏出来,递给她看。
黛琳眯起眼看着照片:“嗯,蛮漂亮的嘛!”她停了一会儿,又说,“亲爱的,你知道吗,她丈夫一定是真的爱她,你单从眼神就能看出来。”
“你在说什么?黛琳,照片上瞧她的可不是布莱尔先生。” 我恼火地说。
“我的观察绝对不会错。”黛琳把照片放在桌子上,用手指着,肯定地说。
上帝!她指的竟然是伊尔,他正含情脉脉地看着布莱尔太太。
我告诉黛琳她错了,她却不以为然地说:“唔,这些你不懂,我不会错的。你看他瞧她的样子,很明显他是爱着她的。这种事只有我们女人才会感觉到。”
我无奈地摇着头,黛琳的话简直是胡扯。
但当我再看一眼照片时,不禁豁然一惊,黛琳说得一点儿也没错,伊尔的眼神的确有异样,布莱尔太太的表情也十分不自然。我不知道之前我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我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把拉起黛琳,急匆匆地就向停车处跑。
当我带着黛琳迅速驱车回到布莱尔家时,那辆警车仍然停放在门前。我让黛琳在车内等候,自己进屋。
警官和一位便衣人员正在那里,伊尔也到了——我看过他的照片,因此认出了他,还有一位年轻小姐,自然是布莱尔的女儿了。他们正在谈话,没有人注意我,我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上楼,去了二楼的洗手间。
那个被我击中的歹徒仍然被捆在地板上。我把他拽起来,解开他双臂和双脚上的绳子,但没有取出塞在他嘴里的布。
我用枪顶住他说:“我已经知道这次绑架的幕后主谋是谁了,布莱尔太太和伊尔。他们雇用你和另外几个人假装作绑架,然后把布莱尔引诱出去,好杀害他。那样看起来会像是工会的敌人们干的。我准备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难道不准备把整桩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吗?”
那人愤怒地摇头,用狠毒的眼光瞪着我。我抓住他裤腰的皮带,推他下楼梯。
在我们下到楼底,在还没有被客厅的人见到之前,我对着他耳语道:“伊尔也在那里,当他看见你的时候,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他会在你有机会开口之前,先干掉你。”
我伸手取出塞在他嘴里的布,并将我的枪塞给他——我在车中就早已卸出了枪里的子弹,但他并不知道——我在后面用力推他一把,让他比我早一步进入起居室。
他的突然出现,使满客厅的人全部惊呆了。我不动声色地绕过他,来到伊尔身旁。
那个人一直死死地盯着伊尔,一瞬间,伊尔仿佛僵住了,突然,伊尔似乎惊醒了,迅速把手伸进胯间。
那个人开始大叫起来:“不要开枪!伊尔,这是个阴谋!”
但伊尔已经掏出枪,举起来要开了。
那人也迅速举起我的枪瞄准伊尔,并迅速地扣动了扳机,一边尖叫着:“不要让他杀我!所有事都是他策划的,他是主谋啊。”
我快步上前,用肘猛切伊尔的手臂,他射出的子弹打到了地板上。
那个人吓懵了,他瘫倒在地上,恐怖地瞪大眼睛,喃喃自语:“他们干的!是他们干的!他和她!”他指着布莱尔太太,“他们要她的丈夫在选举前死掉,好嫁祸给工会的人。他和她,是一对情人。”他说后一句话时,紧紧盯着伊尔。
真相大白了,接着,那个人不停顿地交代了一切,并且还供出了另外两个同伙。
他们根本不是工会的人,只不过是一些无业的流氓,是伊尔雇佣他们的,并且答应给他们酬金。
布莱尔太太以绝望的、憎恨的眼光盯着伊尔,喊道:“你把我害得好苦,伊尔,都是你,还有你那愚蠢的主意。”
“那也是你的主意。”伊尔犹如一头困兽,仿佛要咬人似的狂叫起来。
警官和便衣拿出手铐,走向布莱尔太太、伊尔和那个歹徒。布莱尔小姐急忙过去安慰瘫倒在椅子上、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的父亲。
一切都结束了,两个警官向我点头表示谢意。
我说:“功劳应该归属于我的太太。”然后我将黛琳看到照片后的反应说出来:“还有,我太太在照片上注意到的还有布莱尔太太在宴会中戴的价值不菲的耳环。唔,我可没有注意到。不过,它提醒我记起,当我们去接她的时候,她身上没有任何珠宝首饰,她说她没有到家,就被绑去。”我把报纸上的照片亮给警官和布莱尔看,然后指指站在一边的布莱尔太太说:“可是现在,她又戴上了出席宴会时所戴的同一对耳环。”
警方带走了三个罪犯,布莱尔开出一张五位数的支票给我。这之后其他两名帮凶也被逮到,赎款追回,钱款归还原主。
布莱尔的选举最终获得胜利。
但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那天晚上,我带着黛琳到城中一家最豪华的餐厅里吃大餐、喝香槟。
她那天很满意:“亲爱的,这才像样,如果再来几桩这样的案子的话,我会对你的这一职业更加尊重的。私家侦探的妻子就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我没有告诉她,她才是这一案子能够破案的真正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