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国侯与展相的政见不一,背后自然都有一股支持的力量,这样才得以在朝廷上分庭抗礼。而薛闻景既然算得上是靖国侯门下之人,自然与当朝宰相展郇的关系不会好到哪里去。
爷爷武将出身,依附在他的荫蔽之下的,自然多是争逐于疆场的武将们。
展相则是正统的文官,朝堂之上过半的文官怕是都以他马首是瞻,程展两家,一文一武,各有巨大的附属力量,两相对峙,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北萧怕是人人皆知程展两家不睦,薛闻景……以爷爷对他的描述来看,他今日所作所为,恐怕不仅仅是保存一己实力那么简单。
爷爷说的没错,薛闻景的确执拗——他既然是靖国侯门下,自然与展氏一族关系不善,只是没想到,程氏已然成了昨日黄花,他仍是宁可冒了杀头大罪,坚决不去支援展家长子统领的宁奕。
薛闻景……
他对宁奕危境的袖手旁观,自然与程氏的灭门之事不无关系。
只是……
他针对的,只是展家一族,抑或……是北萧最高统治者天成帝?
换言之,他只是单纯地不肯支援素来与靖国侯不和的展氏,还是,他用这样明显而极端的举措,对天成帝萧御兔死狗烹之举表示抗议?
我拿不准。
但是,至少说明这世间,还有人记得程氏。
还有人,肯为程氏鸣冤。
薛闻景,倘若他日得见,程澈必代表程氏满门,对你致一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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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轻素摇醒的,一睁眼,就看见她连连拍着胸口,大口喘着气,“主子您要吓死奴婢了……您不住地说着胡话,奴婢怎么唤都唤不醒……莫不是魇住了?”
我动了动嘴,这才发觉嗓子火烧火燎一样地疼,皱了眉开口,声音沙哑无比,“水……”
轻素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茶水,我接过来啜了一口,嗓子里的干燥这才算是缓解了一点。
魇住了……
希望如轻素所言,只是魇住了。
我动了动,轻素忙伸手过来扶我支起身子,拿过来一个软软的枕头,垫在我的背上。我朝外瞥了一眼,“什么时辰了?”
“卯时。主子您刚睡下不久,奴婢是见您冷汗不断,还不住地说着什么,想来是做了噩梦,就把您推醒了……”
“不怪你。”噩梦,恶梦呵……
我很少做梦,自从程氏惨遭遽变之后我想方设法地入了宫,日日小心翼翼唯恐给了他人口实,夜夜睡得极不踏实,哪敢做梦?
噩梦,更少。
有什么事情,在程氏满门被灭的面前,敢再对我妄称是噩梦?
只是,在展夕轩对我辞别,说他要千里奔赴宁奕,奔赴水深火热两军胶着难解的宁奕境后,我做了噩梦。
轻素说的没错,我怕是真的被魇住了。
在昏昏沉沉的梦境里,我梦到自己浑浑噩噩地走在漆黑如墨的街道上,脑中思绪混乱不已,脚下步子,也随之凌乱踉跄。
放眼望去,整条街道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两三个店铺门前,悬挂着的破旧灯笼摇摇欲坠,影影绰绰,更添诡异之感。冷风在墙角处盘旋,发出喑哑如呜咽的呼啸声。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正茫然无措的时候,不知哪个阴暗的角落里,蓦地蹿出一物,闪电般自脚边掠过,而后,迅疾地消失在黑暗里。
我堪堪脚步一窒,便见到了,诡异至死的景象。
漫眼粘稠浑浊的血,瞬间充斥了整条街道,无边无际却又分明在流动,从莫名的地方,源源不断地涌过来,散发出浓烈的腥臭气息。
我下意识地掩住口鼻,心中慌乱,又惊又惧。踉踉跄跄地往后退,躲避着蔓延过来的粘稠血迹,我正手足无措,却在看到血海之上立着的那个人后,突然手足一僵,忘却了该如何动作。
展夕轩。
他仍是一脸浅笑,一袭白衣胜雪,没有一丝一毫被血迹沾染。
夜幕之下,他那张俊逸不凡的容颜,愈发显得如天神般俊美。他笑意不息,温和地望着我的脸,缓步朝我走近。
我怔怔后退,满眼惊恐,望着他身边源源不断汹涌而来的血液,言语凌乱,“血、血,展夕轩,血……”
他略略挑眉,清澈的眸子间盈满疑惑之色,继而,又挂上宠溺般的浅笑,举步向我走来。
他……看不见。他竟看不见这漫眼的诡异血海!
我焦灼难耐,正要再出声呼喊警醒他,却被轻素推醒了过来。
回过神来,我惊魂未定,一把抓住轻素的手,“前往宁奕的大军出发了么?何时走的?”
轻素似乎被我的神色吓住,怔愣片刻,方才讷讷道,“展统领昨夜就率大军走了……只是说是大军……只有一千人罢了……”
“一千人?!”展夕轩说西去道路被阻,此去万分艰险,他怎么只带了一千人?
“一千人……足够了。一千御林军能抵一万人,程廷虔将军教导出的御林军士可是个个能够以一当十,这一点,爱妾你……居然不明白么?”
我微微眯起了眼,目光如炬地朝殿门口望过去,萧炫挂着笑容,出现在大殿的门口。
他仍是晚宴上那身衣衫,轻素说他送青原王萧熠出宫了,如今看来他该是刚刚回宫,还不及换下衣衫。
“出去。”萧炫朝轻素瞥过去一眼,眉眼间挂了几丝不耐。
我盯着他——他喝醉了。
他脚步有些微微的虚浮,笑着朝我走了过来,琉璃一般的眼睛里,神色深深浅浅,我看不明白。
“程将军驭下有方,这一点……怕是没有人比爱妾你,更清楚吧?”
他笑着盯住我的眼,“展夕轩千里急援他的兄长,如此手足情深,真让本太子感动呢!”
他又向前一步,逼近我的床榻,微微俯低身子,居高临下。那张俊美的容颜放大了,映在我的瞳孔里。
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静静凝住我的眼,瞬也不瞬,“爱妾你如此挂念,也是……感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