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的无忧无虑,母亲却一天一天憔悴下来,她太累了,一个人狩猎,还要费尽心思养活我们三个只知道吃的家伙,她本来丰腴健美的身体开始慢慢变瘦,都快看到胸前的骨头了。我有些担心,但现在的我实在是帮不了她什么,母亲看着我皱成一团的小脸笑了笑,安慰地亲吻着我的额头,她一点儿都不担心吗?我们还要很久才能长大,她能撑得到那一天吗?母亲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望着随风荡漾的无边无际的青草,轻轻地微笑着。有一天我们吃饱了肚子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躺下来休息,而是做出要远行的手势。又要搬家吗?我好奇地看着母亲。母亲摇摇头,笑的神秘而满足,我们只好跟在她的尾巴后面,一头雾水地走着。翻过一座小山,穿过一片灌木丛,我们来到一块很大很大的平原上,远处传来陌生又恐怖的吼声,我们吓了一跳,急忙挤到母亲的肚子下面。母亲却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她侧耳倾听风中的声音,神情专注仔细地听。稍后,她张开口开始吼叫,连续又低沉的声音随着草原上的风飘的很远,没过多久,四面八方都传来了相似的回应,此起彼伏、婉转悠长,像一首远古时代留下的歌。
母亲迈开步子开始奔跑,我们惊疑不定地跟在她的后面,我偷看了旁边的哥哥姐姐,他们也和我一样心神不定,紧张让我们的步子乱了套,只能跌跌撞撞地跟在她的后面。一块巨大的岩石突兀地出现在平原上,从上面跳下几个身影,她们像母亲一样有着美丽强壮的身体和尖利的爪牙,她们向母亲跑去,先小心翼翼地碰碰头颈,转了几圈,交换着彼此的气味,然后大笑着互相亲吻拍打,最后拥抱着滚到草地上,气氛比较融洽,看来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们慢慢放下心来。突然,从一旁的草丛里冒出几个黄绒绒的脑袋,吓了我们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他们的样子和我们很像,只是身材要比我们大一点儿,我打量着他们,发现他们也在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个个睁大了眼睛,一付圆头圆脑的样子。是一群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幼狮,我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这么多的同类。
比起那些和母亲一样的雌狮,这些幼狮更让我们有安全和亲近的感觉,与这么多人一起游戏一定要比以前有趣的多,我甚至已经开始期待了。也许他们也在期待。我带头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哥哥和姐姐也随后跟上。幼狮们向后缩了一下,随即也惊疑地向前凑了凑。双方一点儿一点儿靠近,最后终于接头成功,他们身上的气味和我们一样,都是那种熟悉的、暖暖的味道,还带有一丝甜甜的奶味。我们开始试着一起玩耍,没过多久就打成了一片。他们都是母亲的亲人,母亲并不是孤独的,她有家也有族人,这里就是她的家,当然,也是我们的家。母亲忽然放开众姐妹,跑到一个长相威严慈蔼又美丽非凡的雌狮面前,低头吻她胸前的鬃毛和脚下的土地,然后身子矮下去,打着滚露出肚皮。
这样的母亲我们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那种顺从的,谦卑的,半臣服半撒娇的样子,只有在她的族长面前才会露出,原来那只雌狮就是母亲的表姐,我们的姨母,也就是整个狮群的最有经验和威信的族长了。她,真的很美,在她面前,曾经在我眼里高大美丽的母亲仿佛变成了一个羽翼未丰的孩子。我呆呆地看着她,被她的美丽与高贵震撼着,直到身边的姐姐惊叫起来才回过神。这时姐姐的失态让我觉得羞耻,我回过头,刚想用鄙视的眼光看着她时,忽然也失控地惊叫起来,声音尖嫩,像变调的歌声一样,我听到那些新认识的表兄表姐们开始哄笑,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一个庞大的巨人出现在我们面前,他身体强壮巨大,头上有着浓密的鬃毛,他的眼睛如铜铃一般,里面射出威严慑人的光芒,他有着尖利的牙齿,嘴巴大的可以一口把我们吞下去,听到我们的尖叫声,他本来走向母亲的脚步停了下来,转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他竟然向我们走来。一步一步,从容不迫,我的呼吸却要停住了,尖叫声戛然而止,嘴还是张的大大的,头已经昂到了不可思议的角度。
哥哥和姐姐已经一溜烟地跑到母亲的肚子下面,而我也想,只是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身体如同被钉子钉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那个比我脑袋还大的巨掌停在我面前,他的影子遮住了阳光时,我只有拼命仰望,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稍稍垂下眼帘,看了我一眼,我终于忍受不了那巨大的压迫力后退了一步,在他面前我真的是太渺小了。我不知道现在我是哪种情绪,害怕?惊恐?激动?失措?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我只觉得胸中有一股冲动在翻滚,不断地上涌、上涌,好像马上就要奔腾而出。他吸引了我,是的,是吸引,不光是因为他巨大完美的身姿、锋利的爪牙和那美丽的鬃毛,比起这些更让我沉浸其中的是他与生俱来的威严、骄傲、残暴以及那藐视一切的王者的霸气,我从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有如此震慑一切的霸主,他一出现,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要安静地向他低头表示臣服,所有人,美丽骄傲的族长、矫健强壮的母亲,还有那些闹起来无法无天的兄弟姐妹们,甚至是草原上的树木石头花草,全都卑微地臣服在他的脚下。这样的一个绝世的王者,他,竟然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