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牛还在附近游荡,这只落单的畜牲非常暴燥,想要拿我来发泄它的怒火,我从它血红的眼睛里看到刻骨的仇恨,虽然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却本能地感到危险和害怕,情急中,我刚学会的攀跃起了重要的作用,我跳到山坡中间的石头上,把自己挤到狭小的石头缝里。那个家伙不甘心地在外面转悠着,火冒三丈、呼吸粗重,鼻子几乎能喷出火来。它怒吼着向前冲了几次,又用蹄子重重地砸下来,整个山坡都随着它的动作摇晃着,沙石纷纷落下,打在我的身上,我疼得直哭,却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好在山坡大部分是由石头组成,没有坍塌。它看得见我的身影,闻得到我的气味,却苦于自己庞大的身体无法靠近,于是它怒火更盛,几次拼了命地撞过来,每一次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样的对峙中,夜幕降临了,远处传来野兽此起彼伏的吼声,野牛听到后打了个冷战,停了下来。
四周安静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抱头缩在石缝里,等了好半天才慢慢向外探了探头,想看一下它是不是走了,就在这时一只牛角突然嗖地一声插了进来,擦着我的头皮顶在了石头上,发出当的一声,然后可能是发现顶偏了,稍稍收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角度,然后又是一通撞击。我快速地缩回身,头重重地撞在石头上,吓得尖声大叫,失控的声音在极度恐惧中变调,凄厉的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而且越叫越害怕,停不下来。终于,当眼泪不知不觉落下时,我的叫声才慢慢减弱,最后变成断断续续的呜咽,外面又恢复了平静,牛角也没有再伸进来,但我却再也没有勇气把头探出去了。我就是这样蜷缩在冰冷的石缝中,度过了这般恐惧孤独的夜晚,一动也不敢动,慢慢地连呜咽也没有了,呼吸变得轻不可闻,像是已经失去了生命。是的,在那一晚,我相信自己曾被死神触摸过。直到太阳再次升起,光线一点儿一点儿移动,慢慢把整个狭小的石缝包在其中,死寂的世界开始有了响动,鸟叫鹿啼,慢慢热闹起来。远处传来母亲的呼喊。是的,这是母亲的声音,夹杂在大草原各式各样的声音中,依然显得那么鲜明。
她带着她的另外两个孩子向这里走来,我动了动自己麻木的前肢,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动作向前蹭了几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只眼睛,昨晚那个可怕的恶魔已经不见了,是真得不见了吗?我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回过神来时,母亲已经带着哥哥姐姐走了过去,快要走远了,我急忙大喊着爬出石缝,却忘了自己僵硬不听使唤的四肢,一个跟头摔了下去,滚到山脚下。顾不得疼,我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追着母亲的身影,他们走的很快,我渐渐有些跟不上了,又高又密的青草把我遮了个严严实实,我只能大叫着,想引起母亲的注意。母亲忽然停住了脚步,回头张望,我有些发抖,她听到了吗?她听到了吗?我在这里,母亲,我在这里,我刚想再次呼喊,却被脚下结成一团的草根给绊住了,一头栽到前面一个不大的水坑里。我急忙挣扎着大叫,只要再喊一声,母亲就会听到的,可是刚一张嘴,一股泥水就涌了进来,灌进我的喉咙和鼻子,运足力量的大喊也变成了一声闷哼,连五步之外的地方也听不到。
完了,他们已经走远了,失去希望支持的我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撑不住了,我泡在水里,耳朵、鼻子、嘴巴里都灌满了水,大脑嗡嗡直响,却没有一丝力气挣扎,我太累了,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了。突然后颈一紧,眼前亮了起来,新鲜的空气涌进肺部,我大声咳嗽着把口里的脏水吐了出来,才发现自己被母亲叼在口中,傻呆呆地打着转儿,哥哥和姐姐站在一旁高兴地笑着。
你们还是听到了吗?我被母亲叼到一个干净的草丛里,还没来得及抖掉身上的水珠,那两个家伙就扑了上来,毫不客气地压在我的身上,紧紧地抱着我,勒得我喘不过气来,又哭又笑,语无论次,哥哥还狠狠地在我的肚子上咬了一口,生疼生疼的。我发着抖却第一次没有挣扎,我需要这样的怀抱甚至是疼痛,这一切都证明,昨晚的恶梦真的是过去了。母亲矮下身来,把我密密实实地拥到了怀里,她的惊喜中带有一丝愧疚,我委屈地大哭,她却只是默默地抱着我,并没有道歉。终于缓过神来,我享受了一顿充足的乳汁,第一次不用争抢不用挨挤,也不用担心马上会被一脚踢到旁边,就那样舒舒服服地躺在母亲怀里,在哥哥姐姐羡慕的注视下,闭着眼睛吃了个够本,当然经历过一次死亡威胁的我明白,这样的待遇只此一次,不会再有了。所以不管他们怎么眼巴巴地看着,我都不为所动,大模大样地吃到肚子鼓的像快要撑破的气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