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刑京都郊外,依罗湖。
柳叶,轻轻的随风摇摆,稍稍遮掩住了湖边的景色。令湖面之上的人和物,也都随之忽隐忽现,显得很不真切。
……
“走之前,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没有杀我?其实这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虽说,你有自己的立场,可以你的能力,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我应该不是问题,这样也不会影响到什么的,不是吗?”
湖面的泛舟之上,男子面无表情的问着眼前唯一的女子。
“你希望我杀你吗?我想,你应该还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吧,就这么死了多么不值啊。”
对面的女子笑了笑,不答反问。
“……你真的很厉害,我们在暗处步步为营,筹谋了差不多一年多,才能让榛武帝产生忌惮。可你只用了三个月,就将我们打回了原形,或者可以说,彻底的摧毁掉了这个势力。”虽然是无奈的语气,眼中,却是发自真心的敬佩。
“你不恨我吗?”对于男子的夸奖,她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只是淡淡的问了这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恨?为什么要恨?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赢了,游戏规则自然是由你定。更何况,对于我来说,你已经手下留情了……虽然这么说有点无情,但成大事者,牺牲一些小我,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呵,你这番话说得很隐晦啊,我可什么都不知道……”看着他,女子始终都是面带微笑,眼含温柔,可却让人看不透她的内心。
“不过,不管你背后是谁,你们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都是与我无关的。这一次只是一个意外,帮榛武帝是因为做出了承诺,放了你则是基于我自身的立场。我不愿因为自己的关系,而造成不必要的混乱,至于这天下的局面终究会变成怎样,就不是我该管的事了。”话锋一转,她毫不避讳的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是啊,这天下局势如何,又与我有何关系呢。我想要的,只是所关心的人可以平安无事罢了……苏芸清,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
男子略微惆怅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的期待,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子,眼波中,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芸清一怔,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自己。
能不能再见面?
她也不知……只知道,这个叫尹墨尘的男子,让自己打破了一向的原则。
“不知道,有缘应该会再见吧……但我希望,若有下一次,我们可以不再是敌对的立场。”
微风拂过湖面,起了一阵阵的涟漪。
空中,女子的青丝,和她飘逸的白色衣裙,在风中肆意的飘扬,碧绿色的湖水,映衬着她绝世的容颜,让她看起来,宛如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美得不可亵渎。
看着这样的画面,尹墨尘只觉得面前的女子很不真实,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掉。可她刚刚的话,却是一字一句,都敲击在了尹墨尘的心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久久不能消失。
经年之后,故地重游,即使一切都已物是人非,说过的话语也依然清晰如昨。
“……我也希望如此。”
“呵。我就走到这里了,保重。”
向眼前的人微微颌首,芸清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施展轻功离开了泛舟之上,玉足轻点水面,片刻,便来到了岸边。岸上,岳闻天等四人正等候在那里。
芸清没有回头,直接带着四人就离开了衣罗湖。
尹墨尘却没有立即离去,他的目光,一直看向女子身影渐渐消失的方向,思绪,在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那个黄昏。
——————————————————————————————————————————————————————————————————————————————
那场血染的厮杀,在只剩下他一人之时,终于停止。
他定定的看着对面的紫衣女子,两人都不言不语,也没有任何动作。
也许是太过震惊,又或者是十里醉让他变得昏昏沉沉,总之,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直至坠入了黑暗。
……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竟在天香苑的房间里,而且还是他本来的房间,而房间的书桌后面,坐着他失去知觉前,最后看到的人。
她已经换了一身湖蓝色的纱裙,静静的坐在那里,在看着什么。
尹墨尘发现,这个女子不管是穿白色、紫色、还是蓝色,都是那样的好看,只是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察觉到尹墨尘苏醒,芸清抬起了头,正好与他看过来的眼神不期而遇。
“醒了。”她站起身,走到床前的圆桌旁,倒了一杯茶递给了他。然后,就坐在了他的面前,有些探究的看着他。
接过茶杯,他一饮而尽。
“我是怎么昏迷的?”不知道为何,芸清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有些不太自在。
“不怕我下毒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芸清倒是一脸无辜的反问着他。
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尹墨尘突然有些无语。他起身下了床,坐到了芸清的对面,为芸清倒了一杯茶,之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将茶杯拿在手中轻晃,里面的茶水也随着杯沿旋转着。“既然我没死,那你是不是该替我解决一些疑惑呢?”
“想知道什么?”
“你是谁?”
“苏芸清啊,我告诉过你了。也只能告诉你这个名字。”
“好吧。为什么我会在这儿?你肯定知道这里是……”
“这里是你们原本的藏身之所,我知道。不过,如今这里已经是一座空楼了,李牧封了这里……考虑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就对他说,在走之前想呆在这儿,他又能拿我怎么办。”
“……第一次见我,你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吗?”
“自然不是,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其实呢,我是在知道你是谁后,才知道你是这所妓院的幕后老板的。”
“这么说,是我自己暴露了身份。呵……其他人呢?都死了?”
“是。我在只剩下你的时候,用了点小手段,让你看起来就和死了一样……之后,我命手下在处理尸体的时候,把你带了出来……这样,在李牧眼中,就是没有一个活口留下的……”
眼前的女子,说起这些血腥和屠杀,就如同在闲话家常一般,让尹墨尘的心中,生出一股森然的寒冷。但同时,他又觉得,她如今看起来十分亲切,丝毫无法与之前浑身都散发着嗜血气息的那个女子联系在一起。
她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更可悲的是,即使知道眼前的女子是个危险人物,即使她踩在自己同伴的鲜血之上,可此刻看着她,尹墨尘还是感到了开心,只因为,她刚刚的话。
但他却不敢多问,问她为何没有杀了自己。他害怕听到,女子的手下留情,只是碍于他的特殊身份,却并非是因为他这个人。
“无论如何,谢谢你今天放了我。你对那李牧所说的话,我都能理解,所以,我并不怪你。”
“你还真是懂得替别人着想。说真的,你也不是很差,我知道你怀疑过此事的真实性,也亲自调查了很久……输了,只是因为我在暗处,而你在明处。也因为,我将你们的心思拿捏得还算准确,知道只要能将榛武皇榛武帝毁掉,再大的风险,你们都会试一试的。
芸清的一字一句,回荡在房间的上方,也回荡在尹墨尘的心里。
“我不想介入到任何一方势力之中,也不会去对付和打击任何一方势力,不管是无意或有意。所以,我不会让李牧抓到活口,让他有机会探得这个幕后真正的势力……当然了,他有本事凭自己查到,那就与我无关了,可是不能通过我的力量……我既答应了榛武皇榛武帝除你们,自然是要做些事才行,所以……”说到这而,她停了下来。
凝视着尹墨尘的眼睛,她从里面,看到了他眼中的自己。说真的,即使是东沐第一首富又如何,要杀他,一样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可她却下不了手……
她找了很多理由,只为留下他的命……在他醒后,不知怎么的,就是想告诉这个男子一些事情的原委,似乎,潜意识里不想让他恨自己……
呵,她发现,这个人真的令她变得很反常。
“所以,谢谢你的理解。”
……
尹墨尘没有接话,只是淡淡的喝着杯中的茶。于是,屋中的男女都不再说话,房间顿时陷入了沉默的气氛之中。
许久,才听见有些沙哑的男声说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明天我会去见见我的‘雇主’,然后就要离开北刑了。在离开前,我会先把你送走,最多再等两天。这期间,你就暂时先呆在这儿,这里比较安全……”说罢,她起身,欲转身离开。
临走之前,她又回过头来对尹墨尘笑了笑,轻声道:“你先是中了十里醉,后来又中了我的暗器,所以,先好好调息一下吧。待会儿会有人送吃的和衣服过来,两天时间,你的内力也应该可以恢复了……我先走了……”说完,立刻出了房间,并反手关上了房门。
但她没有离去,却是靠在了一旁的墙上,回想着着刚刚心中那莫名其妙的不舍,闭上了眼睛。
而房间里的男子,同样因为芸清刚刚的一番话,让自己好不容易才平复的一颗心,又一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
院落的樱花依然繁茂,散落的花瓣随风飘洒至各个角落,美丽的景象,令人流连忘返。可在这样的美景之中,却充斥着淡淡的惆怅和忧伤。这是因为,院落的主人,依然落寞的站在最后的那棵樱花树下,似是在等待着,失约很久的人。
望着刑瑞孤寂的背影,芸清发现,这个在世人眼中几乎无所不能的帝王,此刻看起来,竟是那样的脆弱。
感觉到有人靠近,刑瑞缓缓的转过了身,“你来了。”
“是,皇上,我来向您辞行。”只是恭敬的语气,并没有行礼。芸清从小就心高气傲,在她心目中,除了师父外,即使是帝王,也不能让她低头屈膝。
“呵,不是说要亲自捉住这个幕后主导么?这次虽然成功的摧毁了这个组织在京都的势力,可是却让头目跑了,而且你我都该清楚,京都的这些,绝不会是他们的全部势力。”
刑瑞看着眼前的女孩,只觉百感交集。她的手段,她的智谋,她的武功……都与紫衣太像,果然是紫衣的徒弟,呵呵。
还有,她熟悉的笑容,竟是那样的像“她”。
她一个人,居然能让自己同时想起生命中爱过的两个女人,真的是有一些太不可思议了。
只是可惜,她无法留在自己身边。
“皇上的意思是,怪我没有帮您把问题彻底解决吗?可是您也并非完全信任我啊,否则为何在行动当天要交代您的人留一手呢?”想起那天那个什么李将军在关键时候,居然私自做起了决定,芸清的心中就觉得很是可笑。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难道,他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想到这里,芸清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你很能干,希望你能继续帮我。呵……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件事啊,那不过是李牧会错了意,可不是我不相信你。”看眼前女孩的表情,刑瑞就知道她又想起了两天前的事。
其实,他只是让李牧务必抓住那个势力的头目,没想到,那厮居然直接和芸清对着干了,真是……
“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皇上既是我师父的朋友,就该知道玄影宫的立场,这一次已经算是破例了。我来时答应师父的已经做到,该回去了。承蒙皇上赏识,芸清深感荣幸,但也只能辜负皇上的一番美意。”这番话芸清说的很直接,她就是要直接告诉刑瑞,她一定会走。
“呵呵,我知道你不会留下的,这次谢谢你,也谢谢你师父。”
“皇上客气了,那芸清就先告辞了。”
“好。”
话音一落,芸清便转身离去。
……
看着女孩的背影渐行渐远,刑瑞不意外的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幕。当时,那个女子也是这样,走的丝毫没有留恋。
多情自古空余恨。或许,帝王才是最可怜的人。虽然拥有无上权力,却总是要为了所谓的江山社稷,而放弃心中所爱。
到头来,只剩孤家寡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