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铁林军第一队骑兵平端着长刀,奔跑中他们就已经压低了身子,队形也从方阵变成刀锋利刃的形状,开始了第一次冲锋。整个军队运转得如行云流水般顺畅,五千骑如同一人,竟无一丝阻碍。
西瞻一向以铁骑之锐著称,何况这支铁林军跟随萧图南征战十余年,乃是他千锤百炼出的一支强绝的骑兵队。萧图南从战马的马种、养育,士兵的选拔、操练,装备和武器的铸造、配置,都要亲自过问,甚至他自己就算没有战事的时候,每年也要和铁林军战士一起操练两个月。西瞻人人都羡慕铁林军雄壮,却不知振业王下了多少工夫才有今天的雄风。
驻守江州大营的苑军见敌人来势汹汹,慌里慌张地射了几箭,却大多数根本没有准头。即便偶尔有那么几支箭命中冲锋中的铁林军,也无法穿过几层熟牛皮精制的铠甲,更没有半点阻碍铁林军的脚步。
一波箭放过,最前方几百铁骑已经到了眼前。战斗从一开始就成了一面倒的屠杀,几十名苑军骑兵一个照面就纷纷落马,只有少数人还在抵抗。更多人趁着袍泽射箭之际转身就跑,大概是一开始就存了逃跑的念头。
莫里一马当先,大喝着一刀挥下,便将落在队伍后面的一个苑军从肩膀切至腰间。他手上用力,将尸体一挑,斜刺里甩了出去,将另一个苑军骑兵撞落马下,随即一刀挥出,将另一个苑军也杀了。另外几个苑军骑兵被这般的凶神恶煞吓得一愣神,立刻便被跟上的铁林军秋收庄稼般砍倒一片。战斗很快就接近尾声,离大苑京都最近的江州大营在付出了几百条性命后,成了西瞻人的手中之物。占领江州大营并没有费多大劲,大部分的苑军连和他们短兵相接的勇气也没有,就远远地四下逃窜了。
每一个西瞻士兵都觉得,这仗是越打越顺利了,开始的时候还要突围、还要攻城、还要疾行,可如今到了离京都仅咫尺的江州,敌人的战斗力却越来越小了,简直可以算一触即溃。无数的辎重被苑军自己销毁,却也有一些连销毁都来不及,白白留给了西瞻军队。大批大批的流民开始出现,各种各样被遗弃的物品遍布道路两旁,大概大苑人真的被他们吓破了胆子。
按照他们以往征战的经验,战争到了这个地步就接近尾声了,没有城池不要紧,没有了胆子,就不可能再有什么奇迹发生。前方就是京都,就是他们一路艰苦而来,最后的目标所在了。连萧图南都不可抑制地有一些激动——他的人生将因下一刻而完美。他做成了别人想也不敢想的事,他做成了他想做成的一切。
“王爷你看,前方就是沛江。”拙吉指着宽广到看不到对面的江面对他说。
萧图南对这条大江也有些震惊,大苑的地形真是复杂多变,西瞻哪里会有这么大一条江来?这样的天险却被苑军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还在西瞻大军的视线范围之内,就能见到慌忙解下船只渡江而逃的苑军。他们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再宽的江也是能渡过的。对下了决心的人来说,便是大海也拦不住他们的脚步。
“王爷,铁林军第三小队已经占领了码头,江边一共有大船十艘、中等型号船三十五艘、小船一百多艘,都是苑军的战船。三万人过江用不着那么多船,苑军正在和我军抢夺战船,倒也有些英勇,要不要留下我们需要的战船,剩下的凿沉?”
萧图南摇摇头,“先不要追杀苑军,给他们抢走几艘渡江,让弟兄们乘船紧紧追在他们后面,以防江中有埋伏。”
拙吉认为苑军不会再有什么埋伏了,他们人虽然还在江州,可是探路的飞鹰早已在京都上空飞了几个来回。一个月前京都就开始有人逃难,渐渐形成不可遏制的风潮,如今江对面已经十室九空,根本没有军队,怎么可能会有埋伏?但他还是立即响亮地回答了一声,“是!”将命令传达下去。
河中一艘不大不小的船上,武本善坐在船舱里,一个士兵在舱门快速地敲击几下,道:“将军,敌人乘船追来了,和我们弟兄的船只紧紧相连,林将军请你快点开船。”
“我要再看看这群兔崽子,让林逸凡先走。”
那士兵在门外仍旧敲着门,道:“林将军说了,就怕你这样,让属下一定要带走将军。”
武本善翻了一下眼睛,“他怕什么?老子现在就这么跳下水去拼命?哼哼,那不是太便宜了西瞻人?我要看清楚他们的兵力是怎样分配的,船就是现成的分隔,兔崽子有多少大队,一眼就能看清楚。”
门外的士兵嘀咕一声,道:“林将军说了,等西瞻人进了京都,有的是时间让你看。别的城市他们可能来了就走,但是任谁占领京都,都不会舍得转身就走的。”
“那时候看是那时候,现在看是现在,我就愿意多看几眼,你回去让你家林将军少管闲事。”
“林将军说了,一炷香时间为限,武将军不走,我就直接命令属下开船了。”
“滚、滚、滚!一炷香?一炷香的时间西瞻人最多下水三成,大半人还在岸上呢,我能看见什么?不用一炷香,你现在就给我滚回你家林将军的船上去。来人,把他送走。”
门外士兵和原本守在船舱外面的武本善亲兵对视一眼,那亲兵冲他点点头,于是他便施礼下船去了。武本善这艘船在江中装作逃跑的苑军,当然不能停着不动,原本是一直在别的战船遮挡下,小范围来回移动的,一炷香之后,船舱中突然传出武本善的大骂,“谁把船开得这么远?兔崽子!”
过了江州以后,完全就是战乱才会出现的场景。西瞻人发现前方道路上到处是凌乱的脚印,无数的绫罗细软、粗陋家当都散落在道路两边,甚至还有一辆应该是钱庄运钱的牛车翻倒在地,车轱辘掉了一个,就被人遗弃了,铜钱银豆遍布在路边杂草中,被阳光一照,亮晃晃地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各种各样的物品有如指路明灯一样,蔓延着向山边拐去。这种景象特别像诱敌之计,但是一路上,西瞻士兵已经被这样诱惑无数次了。不顺着物品走,换一条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顺着物品走一直追下去,仍旧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追得快了,还能看见真正的难民和真正的败军,他们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呼喊着扔下更多的财物逃走。尤其是在经过反复探查,确认京都一个月内,至少逃走了二十万苑军之后,西瞻士兵更加不把这当成诱敌之物。军队都走了,就算诱来敌人,又能有什么用处?
西瞻士兵们顺着官道快步进入京都,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古老的都城在蹄声中颤抖。傍晚的时候,京都城墙上黄色的“苑”字大旗落到城下,有苍狼标志的西瞻军旗耸立起来。大苑皇宫八处宫门同时洞开,将黑衣黑甲、旋风一般的西瞻军,迎入这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红墙黄瓦、雕梁玉砌之中。
京郊禁卫军军营。
“青瞳,他说武本善大人求见。”花笺小声地向呆呆坐着的青瞳提醒。这个士兵都通报两次了,青瞳却像没有听见一般,毫无反应。
“……哦?谁,谁求见?”
侍卫看了花笺一眼,花笺也无奈地看了看他,示意他又说了一遍,“是护国公武本善武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青瞳叹了一口气,眼神却依旧空洞。
武本善进来之后,就急急地汇报现在的情况。他们一个月来将十六卫军前门出后门入,走马灯一样从京都“逃走”了十几次,才凑够西瞻人知道的二十万人,大部分的士兵此刻化装为百姓,在京都附近他们精心选择的九处要地等待命令。十六卫军并不是久经战场洗礼的老兵,让他们正面冲击西瞻铁林军,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所以这场仗,还必须阴着打。
“我看第一队军马可以出动了,就打着儆州勤王的名号如何?都城被占领,儆州没有举动也说不过去。”武本善将身子贴过来。青瞳不再坐在京都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给他的感觉相当好,以往无数次两人一起商议战术的感觉,一下子就找回来了。
“陛下?”
“嗯,去吧。”青瞳点了点头。
武本善大声答应,意犹未尽地笑道:“还是跟着参军打仗最过瘾。参军你这次的布置真是滴水不漏,怕是古往今来,谁也想不到会有皇帝舍得都城,西瞻人如何能想得到?参军利用西瞻兵的骄兵心理,一路用兵引他们深入腹地。那些西瞻人真以为自己不差,可以这么短时间就到了我京都?呵呵,却不知道参军你早已分兵绕道断其后路。且让他们乐呵几日,等这些兔崽子发觉不对的时候,我们早就将他们四面围困。我们一边是将地面挖得他们不能行马,一边用盾牌手、长枪手死死顶住,他向左有投石机和连环弩,向右有梁河阻、大山拦,我看西瞻人这次有何能耐突围?”
话说痛快了,武本善才发觉自己不自觉地又跟青瞳叫起参军来。心中微有些不安,虽然觉得她不会因一句称呼而发怒,但还是偷眼去看青瞳的脸色。却见青瞳头垂得低低的,根本没有露出脸来,武本善觉得气氛微妙,声音也一下子放小了,“陛下,那……臣就下去布置了?”
“嗯。”青瞳的声音有些奇怪,还是没有抬头。武本善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自己去安排事务了。
等西瞻士兵全部进入京都,变戏法一般,梁河对面无数百姓打扮的人套上盔甲,变出了上万士兵。他们一起动手,简单掩埋了零星的死尸,收拾了扔在路边引诱西瞻人进城的战利品和马匹。一个个简易的行营已经在背风的土坡下迅速搭建起来,只见运货马车被整齐地排列成圈形成鹿砦,里面粮草堆、牲口群、简易营帐安排得井井有条。
此行营有定远军防务营主将出身的林逸凡在,对军队杂务管理诸事极为熟谙,不过一个时辰,他已经把辎重队集结、驻扎、卸货、立营、排岗等事安排妥当,伙夫也已经埋锅做饭,营地里弥漫着浓郁的饭菜香味。
这也是诱敌,实际上只有一万士兵,营帐却建了至少七八万军队才用得着的规模,是为了把西瞻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前方,好忽略其余几处苑军的动作。
且说武本善出门布置去了,花笺看他走远轻轻推了青瞳一下,“你怎么了?大家都看着你呢,你这样没精打采的别人不会有信心打胜了。”
“花笺你过来。”青瞳小声地把她叫到身边,用她的身子遮住自己的脸,然后用只有花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看见他没有?……阿苏勒,你看见他了没有?”
花笺摇头,她是跟着一大群文弱宫人先走的,让他们看见西瞻的铁骑还得了?
“我看到他了……”青瞳的声音更加细不可闻,“骑着一匹红马,还是戴着那个面具,很显眼,老远就能看见金光一闪。我以为我会恨死他,可是今天,我看到他的影子了,看到他带着兵将冲进我的皇宫,我却突然发现我很想他……”花笺觉得自己衣袖上青瞳埋头的位置,渐渐蔓延一阵热热的潮湿,热度惊人,竟有些火烫的感觉。
“我们这是在干什么?花笺,你说,我们这是在干什么?”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成功占领了京都,西瞻士兵的气势高涨到惊人的程度,此时去硬碰显然是愚蠢的,所以武本善选择了远距离扰敌作为第一次反击。
他们出动的不是十六卫军中的战士,而是熟悉工程土建的两千名后备军。守在京都城墙上的西瞻士兵,只见远远一队人马从山后绕过来,由于这些人都是百姓打扮,手里又推着车、拿着各种奇怪的东西,所以把他们最初遇到的这次苑军反击,当成了逃难的百姓要进城。
谁知这些人动作之快捷、行动之迅猛,远远超过以往任何一次他们遇到的苑军,只不过他们行动的对象是不会动的玩意儿。只见这一队衣饰混杂、看起来不过是寻常百姓的人,用比兔子还快的速度翻过山岭,由野外向城下冲过来。
在西瞻军最远攻击范围以外,这些人停了下来,配合得极其默契。几个小队一起动手,开始在地上挖土,一车车黄土挖好以后立即向前运送,在刚刚挖出来的坑前筑起一道约四五尺高、两尺厚的土墙。挖土的人刚刚走开,后面的人就从车上抽出木头开始搭架子,又在坑道另一边搭起横横竖竖的木头架子。
城墙上的西瞻士兵奇道:“这是些什么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一起在野地里盖房子?”
另一个士兵摇摇头,“不像是盖房子,大苑人盖房子是要有屋顶的,要很多干草或者是瓦片,光是黄土恐怕不成。”
他们的疑惑随着苑军不停地挖土、靠近变成警觉,这些灰头土脸的人动作实在太快了,他们蚂蚁一样前仆后继赶来,挖土的铁锹都飞出一片花来。前面的人挖土,后面的人一声不响地跟进,在土墙前又筑起一道土墙,然后又是抽木头、搭架子。每个人的动作都快得让人眼花,一群人在一起做着同样的动作,就更加让人看着晕得想吐。
直到这时,西瞻士兵才看出不对了。虽然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但可以肯定这不是什么有利于西瞻的事情,于是有一些沉不住气的西瞻士兵,向这群工蚁般的苑军射出一轮羽箭。不过很快就发现,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人离自己还远,还不到有效攻击范围之内,他们射出去的箭纷纷落空。
京都本身就有好几道防护措施,有水闸、有护城,还有远处那道梁河。其中前前后后高低错落的护城,就是专门用来给弓弩手射箭伏击用的。不少西瞻队长带着小队出了城门,来到护城之上,向让他们心烦的苑军工兵们射出一轮轮箭雨。
这些苑军工兵虽然没有上阵杀敌的经验,躲避却是训练有素。一见羽箭射来,他们立即躲在土墙后面,等一轮箭雨过后,再次密密麻麻地闪出来,迅速挖土、筑防、搭架子……重复着让人目眩的劳作。西瞻军很久以后才发现这些埋头干活的苑军真正的目的,挖土、搭架子只是幌子,消耗他们的羽箭才是真。可他们又不能不射,因为任由地面被苑军挖成渔网的话,让西瞻的战马怎么跑?
“怎么舍长取短?”守南城的拙吉赶过来,指着金鹰卫的一个小队长道,“史弼力,带着你的小队骑马冲过去,将他们踏平。”
“是!”史弼力翻身上马,将自己麾下一百个骑兵略一整顿,便从城中冲了出去。
苑军的工兵们远远就得到敌人冲过来的信号,他们转身向梁河边逃了过去,梁河里有船只,河对岸就是苑军的地盘,有他们自己的军队。快跑,快跑,跑到河边就安全了。可是苑军工兵们还是跑不过西瞻骑兵那种他们见也没有见过的速度。金鹰卫对马匹的掌控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们并不是直线追击,而是将一百人分成两队左右包抄,一起向中间挤压过去,要将苑军包在中间。
苑军的工兵们辛苦地挖了半天的壕沟、堆了半天的土墙,在金鹰卫绝佳的马术面前没有发挥丝毫作用。四五尺高的土墙被马匹一跃而过,两个金鹰卫在奔跑中互相配合,一左一右用长矛点在刚刚搭起的架子同一侧,借着马匹的冲力一推,架子立即就变回无数木头。
只逃出片刻,苑军工兵就被西瞻人追了上来包在中间,彼此没有伸展的余地了,只听到惨叫连连,咕咚倒地之声连绵不绝,只是片刻的工夫,两千个工兵就伤亡大半。
出动之前,工兵们并没有直接遇敌的心理准备,只有少数人奔着河边的方向一个劲地猛跑,大部分人已经被飞溅的鲜血吓呆了,反而向相反的方向跑过去。金鹰卫丝毫不管你是反抗还是逃走还是呆立,统统毫不留情地挥刀就砍。
梁河对岸的禁卫军见同胞被切瓜砍菜般杀戮,忍不住跑到河边大叫起来,许多人流着泪叫:“跑啊,跑啊!”希望借此能给同胞力量,让他们来得及上船。
苑军工兵们也明白能不能上船,决定了自己今日的命运。他们用尽一切力量,慌慌张张地向梁河奔逃,他们身后,全是长刀破空那种令人牙酸的咻咻声。几个实在跑不快的苑军转过身来,合力将手中车子掀起来,阻拦马上砍到背后的利刃。谁知他们手中包了生牛皮的坚固的攻城车,在金鹰卫的刀锋下如同无物,长刀就像撕纸一样将牛皮、木板统统劈开,然后继续向前,贴着苑军推车的手臂滑向几个人胸前,带着车上木板的碎屑,一起拍进苑军的胸口。
有个苑军情急之下抛出绑木头的长绳子,这个人显然有套马的经验,竟然缠住一个金鹰卫的双臂,将他带下马来。这个苑军也被自己出乎意料取得的成功震惊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那个被他从马上扯下来的金鹰卫怒极,用力一扯,将苑军直接拉到了自己身边,然后徒手平拍下去,将这个苑军的脑袋直接拍进了胸腔。
这个金鹰卫落马时,恰好另一个被金鹰卫追得无路可走的苑军就在马旁,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扑抱住了这个金鹰卫的战马,上马之后立即在马肚子上用力一蹬,马儿吃痛猛蹿了几步,竟把他带到了河边。这个苑军大喜之下正要下马,突然眼前一黑,一个人影苍鹰般扑了过来,将他的视线填满。原来是史弼力斜眼看见他,大吼一声从自己的马鞍上跃起,空中一个翻腾将手插到这匹马的腹部,手臂一拢便借力上了这匹战马。
马上那个苑军只在一片黑风中见到刀光一闪,人已经变成两截掉了下来。史弼力长刀翻飞,片刻不停,追到跑得最远的一个人身后。这个苑军已经到了河边,绝望地一脚软倒,跌跌撞撞滚了几下。史弼力纵马上去,马蹄踩到他的脖子上,惨呼声还没有出口,就被喉骨碎裂的咯吱声取代了。
苑军第一队两千人,在一百个西瞻骑兵的冲击下,不过片刻工夫便全军覆没,并且个个死得极惨。金鹰卫无一伤亡,他们勒马端然站立,面对梁河对面鼓噪不休的军队,没有一丝一毫惊惶。强大的气势从这一百个骑兵的身体里爆发出来,居然压倒了对岸一万苑军。
远处观战的武本善直吸冷气,他与西瞻人打交道时日不短,什么时候西瞻人的战斗力到了这种梦魇般的程度了?如果西瞻所有人都是这种战斗力,他还打什么仗?老老实实把脑袋伸过去等着人家砍吧!
如果没有参军周密的计划,他几乎没有信心打赢这一场仗了。武本善这才明白西瞻士兵进入得那么快,为什么会不在意京都是不是一个陷阱,这全是因为西瞻人对自己的实力极度自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样的计谋安排,都是不值一提的。在可以称为梦魇一般的威力面前,他们的很多布置都可以说不堪一击。
萧图南丝毫没有理会外面冲天的喧闹声,他此刻正漫步在皇宫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在那个叫做甘织宫的殿宇外慢慢游走,十分仔细,甚至带着一点虔诚地凝视着宫殿里的一砖一瓦,最后停在门前一棵老梅树前。
“这就是你和我说过的那棵树吗?真是开得不错呢!”萧图南轻轻抚摸树木的纹理,“我走的时候,会记得把它挖出来一起带走。放心,你喜欢的我都带走,不会让你觉得寂寞。”
青瞳,从来没有一刻让我感觉和你这么接近,我绝不相信你是真的逃走了,你若是也会逃走,我又何必追来?!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惊喜等着给我看,我已经准备好了。可是我同样给你准备了一场惊喜,你肯定没有准备。
这就是大苑的皇宫,这就是你生你长的地方,就算有什么惊喜等着,我也要进来看看,看看是什么样的地方才能生出像你这样的人。然后……萧图南的手指突然用力扣在老梅树粗糙的树干上……毁掉!毁掉这个能生出你这种人的地方,毁掉这一切。我的世界里,有你一个这样的人已经足够了,再也不要让这地方再生出一个了。
苑军和西瞻士兵的第二场较量是十日以后,是由西瞻士兵自发组织的。夜色浓浓,梁河两岸都是一片寂静,但埋伏在河边的西瞻士兵知道,这寂静很快就会被打破了。
“队长,疯子已经出动一炷香的时间了,对面还是没有动静,会不会他失手了?”一个铁林军问身边的队长。
“不会,都是十几年的弟兄了,疯子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他笑着呼了一口气,“今天晚上的风这么大,不放把火烧了他们还真是可惜。失里,叫弟兄们轮流下马活动下手脚,别真冻僵了。再等一等……”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对面就星星点点闪出火光。
“成了,该我们的了。”队长眼睛一亮,突然问道,“那天金鹰卫骑兵的模样帅不帅?”失里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队长笑道,“我们加把劲,立下一份大功,说不定今年金鹰卫的选拔,就有你我一份。”
他们渡过梁河,悄悄向白天里看见有一万苑军的大营摸了过去。
“队长,苑军好像喝酒吃肉了,倒也逍遥。”失里闻了闻,低声笑着说。空气中隐隐传来酒肉的香味儿,似乎给夜风带来一点温暖。
“不要说话了,通知弟兄们,准备冲锋。”
列好队的西瞻骑兵在奔驰中逐渐加速,越来越快,最后如同下山的猛虎,势不可当地向苑军行营冲去。营门前呆呆地站着两个放哨的苑军,大概是没见过黑压压的骑兵这么迅猛地冲过来,两个人竟然骇得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失里长矛一挥,先刺穿了左边一个哨兵的身体,他立即从重量上感觉出不对,但是长矛已经挥起停不下来了,直接把那个苑军甩在半空中。砰的一声,那个苑军的肚子被甩得四分五裂,稻草飞得漫天都是,原来那不过是个穿着苑军军装的稻草人。与此同时,另一个稻草人哨兵,也被铁林军队长挑得稻草纷飞,让开了道路。
挑起稻草人的同时,铁林军队长的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安,可是冲锋的命令已经发出,西瞻骑兵已经在有效距离外蓄满了势头,跟着他冲了过来,冲锋的洪流已经容不得他思考片刻。这也是西瞻士兵在战场上一往无前的重要原因之一,冲锋阵势一旦形成,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也只能尽全力奔跑,如果有人胆小后退一步或者稍微犹豫一下放慢了一点速度,就会被自己人活活踩死。
转瞬间,数百个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已经冲入了苑军的行营之中,霍然间马嘶哀鸣,地面魔术般陷了下去。西瞻士兵茫然不知所以,不知道苑军什么时候在营前,挖出了这么一条又宽又深的沟壑。前面的西瞻士兵小半数都被陷在沟内,后面更多跟来的士兵扼不住冲势,几乎是踩着前面士兵的脑袋冲到了营帐前。他们在马上就已经端起长矛,只听哧哧声接连响起,最外围的营帐已经被西瞻士兵用长矛刺穿。
突然,那个铁林军队长明白是什么事情让他不安了,那就是太静了。除了他们自己的冲锋士兵发出的蹄声外,营寨内死一般地寂静。划破营帐的士兵已经高声喊道:“队长,营帐里没有人,是空的。”
“这边也没有。”
“这边也是空营。”
随着西瞻士兵的一声声叫喊,山对面夜空中忽然亮起无数的星星,漫山遍野,闪动不已,一时将月亮的光华也遮盖住了。直到那些星星向这边飞来,西瞻士兵才明白这哪里是什么星星,而是点燃了的火箭。
只见无数带火的羽箭射了过来,落在地上、营帐上、人身上。失里的鼻子确实很灵,营帐事先已经被人浇了油脂、烈酒,一着火便轰然升腾起斗大的一团,一团团火球飞速汇集,形成更多更大的火球、火片、火墙,片刻工夫,整个营帐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马儿惊嘶、士兵惨叫,铁林军队长一下乱了分寸,他不明白为什么白天金鹰卫临时出动却取得了压倒性的大胜,自己精密策划、准备充足,居然就要失败。
“陛下,成了,西瞻人中了埋伏。”赵如意兴奋得满脸通红,看青瞳的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光芒。在他看来,能提前预知敌人要做什么,这是太神奇的一件事。
“陛下要不要出去看看,现在营帐里到处都是西瞻人的叫声。”
青瞳摇摇头,在营前设一个诱营,这不过是周毅夫教她的兵法中一项简单措施,并不是专门为今天的西瞻人准备的,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她真的要埋伏,诱敌的对象就不会只是这么一个中队了。
赵如意没有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还是很兴奋地道:“武将军传信,问陛下要不要追杀?”
青瞳微微点了点头,“追吧!既然已经暴露,诱营就没有用了,拿回一点本钱算一点。”
“是!”赵如意大声答应着,转身出去传令,声音如同一个士兵一样坚定。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能近距离观战的一天,从没想过自己有为战争出力的可能。所以仅仅传个命令而已,却让他当成无比神圣的使命一般,脊背挺得前所未有的直。
西瞻士兵的声音渐渐远去,青瞳静静地坐着,山谷空旷,冷风在营帐外发出奇异的呼啸,忽然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将案头的蜡烛吹灭了。青瞳随着冷风哆嗦了一下,将衣襟紧了紧,却没有命人进来掌灯,就这么在黑暗中坐着。
帐中蜡烛熄灭以后也不完全是黑暗,青白色的月光透过帐顶还有一点点亮度,将她的脸也映成一点朦胧的白。忽然,青瞳身边的空气散发出奇异的扭曲感,两只手臂伸了过来,将她抱在中间。却是极为熟悉的气味、极为熟悉的感觉。
一个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想我了没有?”
青瞳觉得自己的神志已经有些不清了,还没有睡觉,竟然梦到了阿苏勒。她却不想立刻醒过来,只把手伸过去,顺着那两条充满热度的手臂轻轻抚摸,微笑不语。
后背猛地一热,整个人都被用力地拥进热热的怀抱,耳边的呼吸更是热得惊人,声音固执地问:“说啊,有没有想我?”
青瞳全身猛然一僵,她摸到了那手背上无比熟悉的疤痕,贯穿了整个手背,深深地带着不正常的光滑和硬度,那是被狼抓伤的。这不是梦,这是真的,真的是阿苏勒的手。青瞳很想用力转过身。怎么可能?他现在应该在京都皇宫之中,怎么会无声无息地来到两百里外的营帐,来到她的身后?
就算是行营,她的周围也有严密的保护,就如同他在皇宫中也一定有严密的保护一样。青瞳的计划中从来没有行刺他的环节,也不会让西瞻人有机会出现在自己身边,更何况,这个敌人还是最重要的一个。
青瞳刚一挣扎,搂着她的手臂骤然加大力度,坚硬得好像铁铸一般,还在一点点用力,似乎要将她碾碎才罢休。青瞳惊叫了一声,“阿、阿苏勒?”
身后几乎将她箍成碎片的力量放松了,闷闷的笑声传来,“真不容易,你竟然还记得我。”
青瞳猛然回头,想用眼睛确认一下自己的脑子有没有出问题,但是距离太近了,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反而什么也看不见。她下意识地向后仰头,想重新找回视线,但是一双霸道的手臂将她用力揽了回来,“你又想去哪儿?呵呵……不要妄想了,你不可能再从我怀里走出去了。”
另一个声音在身边突然响起,“王爷,快点走吧,苑军追击的军队就要回来了。”青瞳听出那是赛斯藏的声音,原来这个高手也赶来了,不然阿苏勒怎么有本事无声无息地靠近她的营帐。
“这就走。”萧图南的声音带着愉快的笑意,紧接着世界在青瞳眼里突然变换了一个方向,她头一昏,才发觉自己被横着揽进一个熟悉的怀中。她很想大声喊,可是一阵劲风在她喉咙上碰了碰,她突然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看着萧图南抱着她跃上一匹红马,红马四蹄都包了软布,悄无声息地向营帐外走去。
青瞳所处的营帐在整个大营最中心地带,她还有一丝希望,不认为在这完全是自己的地盘上,单凭西瞻来了个武功高强的人,就可以将她带出营外。萧图南抱着她往营外走去,一路上什么时候会有巡逻士兵、什么时候会有地面障碍,他仿佛闭着眼睛也知道一般,好几队举着火把的大苑士兵通过,竟然连他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萧图南看出她的疑惑,在她耳边低低道:“不用奇怪,赛师傅已经在这营中查探多日了。”他在青瞳耳边低低地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敢来呢?你说……万一我被你逮住,你会像我对你这样对我吗?”
青瞳紧紧咬住嘴唇。没关系,她对自己说,整个营中都躲过去也没有关系,营帐最外面的守卫没有缺口,到最后一步,不可能不被发现的。
眼看就要到营外了,苑军一个接一个地站着,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过五步,断然不可能通过一匹马还没有人注意到。青瞳忍不住盯着萧图南,看看他还有什么办法。萧图南冲她笑了一下,“放心。”然后低声道,“赛师傅,你去吧。”
赛斯藏低声道:“王爷你顺着这条山路一直走,务必小心,属下引开苑军就去和你会合。”说罢,他夜枭一般突然跃到一个营帐顶上,立即像一张纸一样伏了下来,如果青瞳不是眼看着他上去,怎么也看不出帐顶多了一个人。只见他撮起嘴唇,好似在呼叫,却不见有声音发出来。可是片刻之后,草丛里无数秋虫、蛙蝉却突然一起鸣叫起来,山坡上已经冬眠的野兔、地鼠也从洞中钻出,向着营帐西北方向跑去,皮毛摩擦衰草的喳喳声竟然汇成巨响。
苑军大营留守的士兵立即起身,纷纷点起火把,“什么事?什么事?”的询问声匆匆响起。喳喳声越来越大,简直像有千军万马正对着大营冲过来一般。营门外守卫的苑军大为惶恐,正在这时,突然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青瞳心中一凛,这是苑军紧急集合的信号,听到信号,任何一个士兵都必须立即赶到传出鼓声的中军帐前会合。
是谁在这个时候敲的集合鼓?她怀疑地望向帐顶,只见赛斯藏两腮随着鼓点一鼓一鼓的,原来这和牛皮鼓一模一样的声音,竟是他用嘴巴模拟出来的。可是为什么他人明明在这里,声音却从中军帐方向传出,就不是青瞳能明白的了。
“集合!集合!”整个军营中,苑军的脚步立即响成一片,在青瞳焦急的目光中,包括她面前一队守在最外围的士兵,所有的苑军都立即向着声音的方向跑去。这些苑军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的一瞬间,他们一直守卫着的皇帝已经落入敌人手中。
已经出了营帐,明知道挣扎也没有用处,青瞳倒安静下来,静静地整理乱成一团的思绪。
“你在想什么?告诉我好不好?你现在能说话了。”萧图南带着笑意问。
青瞳张张嘴,果然能发出声音,只是喉咙里还有一点热辣辣的刺痛,像是刚刚吃了太辣的辣椒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不太好找,赛师傅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后来我特地在京都来回调度士兵,让飞鹰在天上盯着,看苑军把战报往什么地方送,这才找到你。”萧图南把脑袋在她身上亲昵地蹭了蹭,“等得急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想不想我?你个狠心的女人!”
青瞳突然发现他们奔跑的方向不是京都,而是正北方。她急道:“这不是京都的方向,你要去哪里?喂,阿苏勒,你怎么越跑越远了?你要去哪里?”
“我呀?”萧图南轻笑着说,“带着我的女人回家,回西瞻去。”
“什么?你……你疯了?就这么走,你的士兵呢?其他人呢?”
萧图南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反问道:“青瞳,你在樊城设伏的时候四处是兵,我一直也没能确定,到底主力在什么地方呢?”
“樊城以北……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也没有困住你。可是你现在就这么走了?你的士兵还在京都。”
“你那次包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那么迂回,直接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或许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青瞳叫起来,“你别开玩笑了!阿苏勒,你以为你进入京都就必胜了吗?你太小看我了,我告诉你,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你呢。你要是不赶紧回去,管叫你的士兵出不了京都。”
萧图南轻轻笑了起来,“我要是回去,就连我也出不了京都,可是?青瞳啊,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不对的?就是益州溧城之后,你们做出一副发现了我们,匆匆忙忙调兵围剿的姿态。但是北线一直笨笨地追,东南防线却一直收缩,让我们走得越来越容易,越来越容易……等我觉得不对,已经不得不按照你画出来的路线走了,不得不跟着你撤退的脚步一直走到京都来了。不然我就会被迫打几场硬仗,纵使得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你身边……我们都明白,我损失不起兵力,对吗?”
“你明知道……还进入京都?”青瞳瞠目结舌,“你想到对抗我的方法了?”
“说实话你可能不信,但是……”萧图南摇摇头,“想不出来!你一直比我聪明,我想来想去的确想不出来,就是现在,我一样没有对付你的办法。”
“胡说,明知道送死你还会带兵进来?”
“你看,我就说了吧,说实话你可能不信。我刚刚说了,你在樊城的包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直接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我问自己为什么要来京都,为了一片亮闪闪的宫殿,还是为了你?”他含笑用下巴在青瞳额头上蹭了蹭,“所以我就来了,来直接把你带走。”
“你就这么把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士兵都抛下了?”
“这就是直接做事意想不到的好处了。”萧图南愉快地笑着,“你可能布置了不计其数的后手,可是你这个下命令的人却没有了。你的百姓只看到军队舍弃他们跑了,你的大臣只看到我西瞻士兵杀你们苑军易如反掌,他们不相信你能胜我。现在你不在,什么人能约束住十六卫军?领兵的人是武本善吧?他从关中过来才一年多的时间,他能让各级军官全是世家子弟的十六卫军甘心听命吗?唯一还能想出点主意的人是林逸凡吧?他一个防务营出身,只有盖房子在行的人,他能让你满朝文武心服?
“青瞳,只要你不能下命令了,你的所有布置都会化为泡影。就算你已经把全部的安排都和武本善说了也没有用,听不到你的声音,就没有人会听他的声音。所有人看到的只是京都已经在我们西瞻铁骑的控制之下,我们占领了它,并以它为据点,把大苑垂死挣扎的势力一个个铲除掉。”
青瞳脸色骤变,这真是她没有想到的事情,为了绝对忠诚,守卫京都的十六卫军全部是从京都近处几个州府选拔的,从上到下各级军官也都是京都世家官员的子弟,所以长久以来,十六卫军也被人称为“少爷兵、衙内兵”,如果没有让他们认可的高贵血统,别说武本善,就是有着赫赫战功的周毅夫,他们也不买账。何况前些日子她心情太坏,她的布置还没来得及全部和武本善说清楚,总想着等狠狠心打起精神之后。谁知会有这样的变故发生?想到这里,青瞳忍不住瞪了萧图南一眼,她心情如此之坏,还不是因为他有可能死在自己手中?
萧图南看到这狠狠的一瞪却笑了,“你生气又有什么用?现在做什么都没有用了,包括派一个人跟着,也没有用。”说罢他突然回身,左手一摸,已经将弓箭张开,对准了身后,“出来!不然我就放箭了。你可以问问你们的陛下,我射箭准不准?”
林中闪出一个有些单薄的白衣身影,离得很远,月光在那比月色还迷人的脸上映出炫目的光辉。青瞳惊呼一声,“如意?”她刚想说你怎么跟来的?却突然见到萧图南眼中寒光一闪,嘴边的话立即变成了,“跑,快跑!他要杀了你!”
赵如意吓得一跳,“我……”下意识地掉转马身,却又犹豫着不愿意丢下青瞳自己逃生。
青瞳高叫:“如意,快跑,回去报信!我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十六卫军或许会怀疑是武本善杀了我呢,那就糟了,快回去报信!”
赵如意这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慌忙应了一声,打马便走。
“如意?真是好美丽的妖孽!”萧图南的声音突然如同寒风般刺骨,“青瞳,你哪里找来这个漂亮的小东西?看来我要重新想想,你这么长时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青瞳哪里还顾得上理他,只是对着赵如意连声高叫:“跑!快跑!”
“急什么?你看清楚,我只带了弓,没有箭。”萧图南冷冷地道,“不过……他还是跑不了。”说罢一碰马腹,红马包了软布的四蹄一点声音也没有地追了下去。
赵如意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个可怕的人追来了,他用缰绳死命抽打他的马。自从几乎是用命换来胭脂的臣服之后,马厩里任何一匹马都不再拒绝他,赵如意还以为自己的骑术已经相当不错,可是身后的敌人一下子就告诉了他,什么才叫骑术。
鞭子在骑手手中应该是对马的鼓励,每落下一下都应该在点子上,每一下鞭策都应该是为了进一步协调马的步伐和呼吸节奏,而赵如意恰恰蠢在这一点上。他急吼吼的抽打让他的马上气不接下气,四蹄无所适从,本能的协调性已经被破坏,它跑得糟糕透了,几次险些将他颠出去。而萧图南是最善于驱使任何马匹的,按说这匹红马跑了一夜,又驮了两个人,赵如意现在骑的也是一匹极好的御马,应该比他更快才对,但他却能使红马超越自己奔跑的节奏。
前面是道坎坡,萧图南看见赵如意傻里傻气地径直往上冲,嘴角不禁泛起迷人的微笑。这个漂亮的小东西,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漂亮得过分的小东西,犯下这个关键性的错误,你不可能逃走了。
萧图南微笑着,不让马咬着赵如意直追,他稍稍拨转马头,看上去像是绕了颇大的一个圈子。当他瞄准角度再将马拨回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个回旋其实大大减缓了坡度,所以,当赵如意的马还在吃力地攀登时,他却已经占据了制高点。萧图南骑马横在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气喘吁吁的赵如意,在他同样清秀得不像武将的脸上,赵如意看不到一点生存的希望。
的确,萧图南没有打算放过他,想到这么漂亮的小东西在他的青瞳身边,他就绝对不能容忍,不管青瞳多么看重这个小东西,他也不想留下这个让他不舒服的存在。只是他必须要快些了,两匹顶尖好马的追逐实在太快,他不知不觉又跑回了苑军营帐视线可及的范围。
萧图南认准赵如意还在惊惶奔跑的方向,身体腾空跃离马鞍,苍鹰一样向他扑过去……但他却扑空了,因为在那个当口,大苑一直养尊处优的御马被他的杀气惊了。赵如意被受惊的马匹抛球一样甩了出去,顺着坡地以让人目眩的速度跌跌撞撞地滚下去。
萧图南勒住红马,遗憾地摇摇头,不管会不会跌死,他不能继续追了。山坡下面就是苑军的营帐,他不可能带着青瞳追下去。于是他转过身,在红马肚子上一碰,用比刚才还快的速度向山外奔去。
赵如意一路翻滚着摔下山来,长久苦练的舞蹈基础帮助了他,他并没有像萧图南希望的那样跌死。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青瞳的营帐冲过去,一边跑一边流泪,他还不到十五岁,这些变故不是他能承受得了的。他摔得有些晕了,竟忘了自己要传信,而是一直跑进青瞳的御帐之中,希望找到那个他心中可以依靠的人。
直到进了空旷的帐中,没有看到他要找的人,他才猛然惊觉发生了什么事。他是应该回来找到武本善的,把这个可怕的消息传出去。可是她好像说了十六卫军或许会怀疑武本善在假传圣旨,那就是说给武本善也没有用了?可是皇上没有说清楚让他说给谁听,谁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办?
正在这时,无数嘈杂的声音在帐外响起,“陛下!臣是十六卫军中郎将汪幕涵,我军忽然发现很多野兔朝西北方向奔去,弟兄追了半天,这些兔子又突然四下乱跑了。武将军命我来问问陛下,知不知道是何缘故?”
“陛下?”
“陛下?”
“陛下安好吗?臣可以进去吗?”
赵如意怕得浑身瑟瑟发抖,可是耳边却清晰无比地回荡着那恶魔般的声音,“只要你不能下命令了,你的所有布置都会化为泡影……听不到你的声音……就没有人会听武本善的声音。听不到你的声音……就……听不到你的声音……听不到你的声音……”
“朕安好,你不用进来了。”赵如意擦干眼泪,用和青瞳一模一样的声音说道。这是他一个特别的本事,任何一个人的声音被他听过几次,他都能学得惟妙惟肖。他以前在青瞳面前显露过这个本事,青瞳却不太感兴趣,只是淡淡说了句“挺有意思”,就又做别的事情去了。所以他也没有让别人知道。他死死咬着嘴唇,在心中叫道:陛下,告诉我该做什么?告诉如意,我该做什么?
可是他知道现在没有人能告诉他,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于是他深深地吸着气,抑制住自己不停的抖动,用最镇定的声音道:“难保这不是敌人的计策,想知道朕的具体位置。汪幕涵,你去传旨——从现在起,任何人不得闯我营帐,有什么事,一律在门外说。”
“是!”汪幕涵大声答应,施礼而去,丝毫没有发现这个声音中包含了多么大的恐惧和决心。也不知道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声音对战局产生了什么影响。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教他珍重护风流。端的为谁振作也,更为谁愁?
密意未曾休,此情难酬,珠帘四卷月当楼。料得前程应似梦,梦也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