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六月下旬的一天下午,天色朦胧,在哈尔滨市的日军情报机关里,一条狭长而光线昏暗的走廊里,发出阵阵“噼啪噼啪”均匀的皮鞋踏地声,是职业军人习惯性的脚步声。这军官五十来岁,身材瘦小,戴着一副眼镜,此人正是哈尔滨特务机关长安藤麟三将军。他快速地走进标有“机要室”门牌的屋子里。机要室里是无数的内情情报人员,有监听抄报的,有破译和翻译的,都在忙碌地工作着。
密码破译专家多田一紫兴奋地向进来的安藤麟三汇报道:“报告将军,我们又成功破译了多份中国各部队的通讯密码。”安藤麟三疑惑地问:“在华各情报机关的密码专家不是都对中国军队的密码感到束手无策吗?这次居然这么容易就破译出来了?” “对于国民党中央军之间通讯的密码,到目前为止的确还没有破译的战例。但是中国各派杂牌军所使用的密码却没有什么难度,中共的军事密电也很难,但是他们其他方面的通讯密码或者暗语却有的能破译。”多田一紫拿起一叠散乱的文件递上,继续解释说,“这是我们所分析出的广西桂系总台与分台的通讯,其呼号波长时间,都是总台规定行使,他们曾一度制订有特种符号。如普通大写符号为:1.----2..---3...--4....-5.....6-....7__...8___..9____.0_____而特种符号的大写为:1.__.._.2_._.3..._.4_..._5._._6__.__7_.__.8..__.9.___.0._._.他们的这种特种符号,我们已经长期监听到,积累了他们大量的电报,现在终于把它们破译出来了。”
安藤麟三激动地翻看着手上的文件,多田一紫继续说着:“山西的阎锡山部队内部的通讯,有一套经常使用的密码底本是中国的旧小说《三国志通俗演义》,第一位数字代表这本书,第二位数字代表页码,第三位数字代表行数,第四位数字代表第几个字。其他很多套密码本估计也是大同小异,只不过是用的小说不同而已,相信很快就可以全部破译。川军刘湘内部的通讯密码已经破译出是用《百家姓》和《三字经》做密码底本的两套密码,就是将《百家姓》和《三字经》等的文字先译成电报明码,然后用加减法变成密码,有分单日双日变动的,也有按星期变动的,但是既然找出了密码底本,其中的细节变化就不复杂了。其他各路军阀的密码几乎都有被我们破译的纪录了。”
因为心情的激动,安藤麟三的双手都忍不住在颤抖,他说:“那这么说,这些部队的调动情况我们都能够掌握了?”多田一紫说:“不敢说能完全掌握,但是大致情况是可以掌握的,因为毕竟一个部队所使用的密码本是有很多套的,我们也不能全部破译出来,而且敌人的密码本随时都有可能更换。”安藤麟三指示:“那我们一定要加大密码的破译力度,现在大战马上就要开始了,破译敌人的密码有多重要你们都应该很清楚。”
多田一紫说:“哈依,但是我们的能力有限,对于国民党中央军和共产党的军事密码电报虽然截获了很多,但是真的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我建议请求东京方面派我国优秀的密码专家来中国从事这项工作,相信会有更大的收获。”
安藤麟三笑说:“这一点土肥原将军会安排好的。你刚才说中共其他方面的密码有的能够破译,指的是哪些?”
“他们的通讯社和社会交接方面所使用的密码是成语式的短加码,如:‘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乌云密云,布满天空’‘半夜吃黄瓜,不知头尾’等等,大都能破译出来。至于军队来往的密码,全部是使用乱数加码,指标隐蔽严密,真的是无从下手。”多田一紫见安藤麟三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稿件,就接着说,“这一份就是我们刚刚破译的共产党用古诗做密码底本的密码电报。但是也只能译出其中部分很少的内容。”安藤麟三看电报上写的是:“401……哈尔滨……绝密……任务……”说:“我这就去向土肥原将军汇报,你们继续努力工作吧,帝国的密码战就靠你们了。”多田一紫说:“哈依。”
刚从奉天赶来巡视的关东军情报部高级特务土肥原贤二正坐在一张红木书桌前仔细地审阅着一份文件。他眉头紧锁,表情凝重。他对面站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头戴黑色礼帽的人,由于帽檐压得很低,根本看不到这个人的脸,但一张一翕间起起伏伏丰满的胸部却暴露了她女扮男装的身份。
看完文件,土肥原贤二愁容顿消,神秘而严肃的脸庞露出了兴奋的笑容,提笔在文件结尾的空白处签了名,随后将文件合上。文件的封面上用日文写着:飞雪行动。明晃晃的四个字在泛黄的文件纸上显得格外耀眼。
土肥原贤二一张圆脸笑得横肉打挤,赞许道:“芳子小姐真不愧是我们的‘帝国之花’,你所拟订的这一计划很有远见,而且非常完美。这一计划就由你亲自负责实施。”
原来那女扮男装的人就是有“帝国之花”称号的日军情报部王牌女间谍——川岛芳子。听了土肥原的夸奖,川岛芳子并未流露出什么得意的神色,反而谨慎地回答:“为了这一计划的实施,学生未经将军批示就秘密回到日本做了整容手术,请将军按军法处置。”
土肥原贤二仰头靠在椅子上,右手摸着自己锃光瓦亮的脑袋,眼睛直直地盯着川岛芳子,心说:你他妈的都做了再来请罪,我还能有什么话说?脸上却丝毫没有流露出不满的表情,站起来笑道:“芳子小姐不必自责,你这也是为了工作的需要和加大保密等级嘛。况且现在除了我知道你的身份以外,已经没人能认出你来了,真不愧是我的学生,你早就已经青出于蓝了。我为你感到骄傲,更为帝国感到骄傲。”川岛芳子以职业军人特有的口气道:“这都是源于将军多年来对学生的用心栽培,不是之处还请将军多多指教。”土肥原贤二将文件装入一封写有“绝密”字样的档案袋里,递给川岛芳子,“你速返回奉天,将这份文件送交二号档案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动这份文件,你的身份也尽量别让自己人知道。”
“哈依!”川岛芳子双手接过档案袋。
土肥原贤二又严肃地说:“你可是我们日满两国之巾帼英雄,女性之典范。希望你早日完成这一计划。”川岛芳子面带笑容,信心十足地答道:“学生保证在我皇军进驻上海前完成这一计划。”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喊:“报告!”
“进来!”土肥原贤二喊了一声。
开门进来的正是安藤麟三将军。“安藤君,是那部苏联电台有消息了吗?”土肥原贤二激动地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安滕麟三面色沉重,侧眼打量了下已经认不出来的川岛芳子,欲言又止。土肥原贤二挥挥手,“但说无妨。”安藤麟三垂头道:“不是,是我们昨天截获的一份中共的密码电报,已经破译出其中的部分内容。中共情报机关派遣了一名代号为‘401’的间谍秘密进入我市,来执行一项绝密任务。由于无法破译出全部内容,所以还不知道对方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土肥原贤二向窗边走了几步,又问道:“关于这个‘401’的情况还知道多少?”安藤麟三惭愧地摇头叹息道:“到目前为止,关于这个‘401’的消息一点也没有,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到这里来做什么就更不清楚了。”
土肥原贤二在书桌前来回走动,皱眉沉思着。
川岛芳子突然请命道:“将军,要不我先留下,帮着把这个案子破了再走?”土肥原贤二止住脚步,摇了摇头,“上海那边的工作更离不开你,这里的一切我们都能处理好的,你就放心地去吧。”
“哈依!学生告退。”川岛芳子转身离去。
在土肥原贤二看来,中共情报部门派遣一名间谍到东北来执行任务是很平常的事——战争年代嘛!作战双方如果不派间谍到对方的辖区内活动,那才是不正常呢。现在潜伏在满洲各地的国共两党的间谍还不知道有多少呢,而且还有他们所领导的许多武装队伍。
川岛芳子离开后,土肥原贤二背着手走动了几步,又平静地说:“我此次来哈尔滨,主要是为了弄清有关苏联国际间谍一案。根据可靠情报,两个月前赵尚志的三军攻占舒尔河街就是由于得到了我们那里兵力空虚的情报,而这一情报就是苏联间谍通过哈尔滨的秘密电台发送回莫斯科,再转到中共手中的。哈尔滨紧邻苏联,苏联间谍往返频繁,这里是他们的情报中转站。他们的格柏乌、契卡(即后来的克格勃)、总参四部都打着共产国际的招牌向满洲境内派遣大批间谍,在这里的活动最为猖獗,严重威胁到满洲的安宁。关东军宪兵司令东条英机也非常关心你这里的反间工作,严令要加强防谍对策。你们哈尔滨特务机关是对付苏联情报站侦察的大本营,一定要充分发挥你们的作用。如果再不把潜藏在这座城市的那部秘密电台找出来,还不知道有多少情报会通过它发送到莫斯科去。”
安藤麟三垂头道:“这次有将军阁下亲临指导,我们一定能一举破获这个苏联谍报网。我们已经在全城安装了三十六架探测器,从各个方位不断搜寻电波,还增派了几辆侦听巡逻车,在各街道穿插搜索,只要他们敢再用这部电台,十分钟之内就能找到他们的准确位置。另外,根据浅野大佐的调查,在道里中央大街上岛酒吧上班的苏联籍女服务员玛雅莉是苏联的间谍。浅野大佐已经派人对她进行监视了。她长期固定在一个地方工作,以接近去喝酒的我军官兵从而达到收集情报的目的。可以确定,她绝非一个人在行动,肯定还有同党,说不定还与我们一直在查的那部电台有关。”
土肥原贤二停在窗户边,转头面向安藤麟三,以命令的口气道:“一定要一网打尽!”安藤麟三语气坚定地回答道:“明白,我这就去布置。”土肥原贤二突然又阴险地笑道:“石井四郎的731部队细菌实验场正从背阴河秘密迁往哈尔滨,他对我说还急需大批活人做实验,你就将抓到的这些人通通送给他吧。”安藤麟三会意地赔笑道:“哈依!”
土肥原贤二漫步走回办公桌前,话题一转:“你的女儿安藤美子小姐快要从北海道间谍学校毕业了吧?听说她在刚进学校时就有了‘北海道女神’之称。”安藤麟三木讷的脸上掩饰不住喜悦,“她下个月就要到达支那来开始她的使命了,今后还要请将军多多指教她。”土肥原贤二嘉许地道:“有其父必有其女,她一定能为我们帝国的圣战创造辉煌的业绩。”
浅野大佐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独自一人来到了道里中央大街的上岛酒吧门前。他一下车先扫视了一下周围,见只有稀少的行人在路灯下行走,一片凄凉的景象。他看了下手表,已是六点一刻,刚迈步向酒吧里走去,侧面一个右手拿着竹棍、左手拿着一个烂碗的乞丐便拦住了他。乞丐哀求道:“先生行行好,给俺一点钱吧,俺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浅野大佐掏出钱包,取了几张零钞递给乞丐,“快点拿去买点吃的吧。”乞丐接过钱后不停地向他弯腰致谢,神情怪异地环顾着四周,然后小声道:“今天没人与她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