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怀念那些被浪费掉的时光,它们像一粒粒闪光的糖果,在我人生的途中,以最甜美的滋味,诱惑着忙碌到灵魂不得宁静的我,一次次溯游而上,回到那些曾经被父母老师责骂的岸边,小坐,或者流连。
年少的时候,会逃掉老师的课,与几个伙伴,跑到学校旁边的果园中去,偷偷采摘已经开始有了成熟芳香的苹果。常常是看守园林的中年男人,在一头追赶做托儿的伙伴,而我则在另一头,将一个又一个红硕的苹果,贪婪地塞入鼓鼓的书包里。及至觉得可以大快朵颐的时候,才在看林人发觉上了当的叫骂声中,嘻嘻笑着遥遥丢他一个得意鬼脸,去跟伙伴们会合。很多时候,那些大而红的苹果,会将课本压得起了褶皱,或者留下难看的印痕;也会因为贪吃,而回家拉了肚子,被大人们责骂;甚至连第二天的考试,都给忘记,及至到了教室,才发现书包里的文具,全部丢在了那片向阳的山坡上。
可是却在梦里,都念念不忘山坡上那温暖洒下的阳光,鸟儿在头顶悠闲飞过,叫声惊动安静午休的草茎,桐树阔大的叶子铺展开来,犹如一把巨大的伞,给我们半睡半醒的梦,遮挡过往的风尘。那样的时光,甜蜜,无忧,寂静,明亮,是夹在书本里透明的糖纸,或者在地上快乐跳跃的弹珠,阳光温柔抚过,可以听见琴弦拨动的叮咚声响。
我还会想起生病在床的那些时日。是因为工作的时候,疲于奔命,身体起了病变,罢工不行,只好入院修养。值班的护士有弯月一样含笑的眉眼,会在唤我吃药打针的时候,哄小孩子一样地,说一声:乖,听话。我总是会在这句话后,将自己变成一只温顺的小猫小狗,任她给我注射针剂或者冲一杯杯苦涩的中药。我迷恋她手腕里叮当作响的藏式银镯,是山泉水清脆流过的声响。我喜欢看她穿梭在各个病床前,柔声细语地提醒病人平日的注意事项。我还会看到她洁白的护士服里,流溢出的一抹淡粉,或者浅蓝,那是她想要展露却又无法展露的可爱的棉布小衫。
更多的时候,病房里安静到可以听得到每个人的呼吸,甚至是心跳。我听见风从春天的树梢上吹过,它还掀起了某个小孩子的衣角。有不知疲倦的清洁工人,在扫着庭院里的尘灰,扫帚划过路面时,发出有节奏的唰唰的声响,这样的声音,因为病房的寂静,而愈加的清晰,闭上眼睛,便犹如儿时早起的父母,打扫积了一夜的雪花,或者落叶。
知道疾病不会快快退去,便索性将工作忘在脑后。平素里买来没有时间翻看的书,那时便成了最奢侈的享受,每一页文字,都不舍得读完,似乎翻过去,这样散漫幸福的时光,也会跟着成为过去。假若在工作之中,突然因为别的事情,要占去宝贵的时间,那么,或许会因为这样的浪费,而觉得心疼。可是任性霸道的疾病,却让我在无能为力之时,用自己轻易不会舍得“浪费”的闲散光阴,将我一路疾奔的灵魂,重新安放在从容向前延伸的轨道。
生命中有多少光阴,值得这样放纵浪费掉呢?一路走着,每一条格言,都会告诫我们,要惜时如金,要珍爱春光;可是,当你行至那终途,回首观望的时候,才会明白,真正对时光的善待,很多时候,原是孩童一样,肆无忌惮的浪费。那些读书时迷离恍惚的瞬间,那些在清晨的床上眷恋不起的慵懒,那些无人能懂的发呆,那些将毛线织了又拆的时光消磨,那些在午夜的电影院里,看荧幕上下爱情妖娆绽放的寂寞,那些东游西逛、不务正业的年少时光,正是它们,一点点地串联起我们庸常的人生,并给予这一程生命,闪亮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