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明了不过的话,我当然是明白的,只是这么多年,欧阳锋不仅仅只是那个鼓励我把自己当成正常人看的男孩,他发掘我内在的潜质,他在我的心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只是,有些事情是不能说呀,不能说!
欧阳锋离开的时候送我一台半导体的收录机,他说,小怜,我会天天打电话给你,听你唱歌,你要觉得孤单时候,可以听听电台广播,这里面会有更大的世界。
我说,好,好。只是,心里有轻轻落地的声音。
欧阳锋走后,我再也学不进任何东西,父母依旧请了好的老师来教我,他们学识渊博,教人子弟却不及欧阳锋,因为他们教的我都不懂。
欧阳锋如约给我电话,他给我讲大学校园里五彩缤纷的生活,学校小树林里抱着吉他唱歌的年轻男孩,还有和他来自一个城市喜欢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青春女生,大家的青春是那么的飞扬跋扈,包括欧阳锋,而我的世界始终只是黑,就连梦境也是漆黑一遍,我突然就很难过,难过自己看不到这个世界的颜色。
寒假的时候,欧阳锋回来,他的声音变得有点粗,我伸手摸他的脸,他的嘴角有硬硬的胡须扎着我的手,我的心开始轻轻地颤抖,嘿,我日思夜想的欧阳锋回来了。
只是我还闻到了陌生人的味道,在我还没来得及问之前,那人就说话了,她说,你就是小怜吧,在学校里我常常听欧阳说起你。
很好听的清脆女声,应该是欧阳锋说过的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儿吧,我的心里开始一阵阵的难过,欧阳锋却说,是的,小怜是最棒的女生。
我的眼泪像大花朵一样开放,它们来不及落地就在我的眼眶里绽放,欧阳锋也许以为我是高兴吧,他是从来没有想过小他五岁的小怜会在心底里默默地爱慕着他的吧!
那个寒假过得无比的暗淡,我绻缩在屋子里,感觉不到温暖,我常常听到白色连衣裙女生在远处唤着,欧阳,欧阳。
哦,欧阳锋,不再只是我的欧阳锋,他也是别人的欧阳。
十八岁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欧阳锋,《东邪西毒》里的欧阳锋,在欧阳锋送给我的那台半导体的收录机里,我听到了与欧阳锋同名同姓的欧阳锋。电台DJ说,当欧阳锋还没走进沙漠之前,他是站在山峰上白衣胜雪长发飞扬笑起来英俊的一塌糊涂的年轻男子。剑尖一点山崩地裂,持剑一笑落霞满天。那时他还没有尝试过失去和嫉妒,他的牙齿雪白,眼神明亮,下巴还干净得没有一点胡渣。
我就想起了欧阳锋,而那个时候,欧阳锋已经和白色连衣裙女孩去了大洋彼岸的新西兰留学。
欧阳锋仍旧给我打电话,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鼓励我,他一直一直说,小怜你是最棒的。我握着电话的手有轻轻地颤动,欧阳锋,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开始重新学习盲文,我开始不再幻想会有什么奇迹出现了,是的,学习盲文才是瞎子的最终出路。
说来也巧,这样一来,我竟然发现学习盲文不是一件难事,因为我现在可以用盲文写长长的日记,那些都是写给欧阳锋看的日记,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够看懂。
只是,我什么也没有告诉欧阳锋,我对他说,欧阳锋,你和小桃要好好的。
小桃便是白色连衣裙女孩,我和她的名字,分拆了《东邪西毒》里的桃花,那个欧阳锋曾经喜欢过的漂亮女人桃花。
小桃是如此美丽聪明的女孩,她说过的,小怜,既使你再怎么优秀,你和欧阳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你的世界是黑色的,欧阳的世界是五彩的,而我的世界亦是五彩的,所以,只可以是我才能和欧阳匹配。
那时欧阳锋的父亲病危,家境一日不如一日,面临着辍学的危险,我什么也帮不了他,只能陪着他叹气。
小桃则是可以救欧阳锋于水火的人,她的父亲是城中有名的商人,她有足够的钱医治欧阳锋的父亲,唯一的条件,只是让欧阳锋和她一起出国。
只是这样而已,却让我和欧阳锋,从此天涯各两方。
十九岁,有人开始上我家说媒,妈妈告诉我,对方是家世和背景都优质的男人,只是大上我十一岁。
我能说什么,瞎子有人娶已经就是万幸,更何况所有的人都说对方长得不错,是呀,长得好,还有钱有势,可以保证我的余生富足,说不定还能替我找到治疗我眼睛的良医。
可这些不是我想要的,我在日记里写:欧阳锋,如果你在,你肯定是不会让我就此嫁人吧,只是欧阳锋,你可不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很英勇的救我于水火呢!
不可能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人,他可以如同欧阳锋那般,救我,一次又一次。
再也没有。
婚礼在两个月后举行,婚礼的大小事物都是男方家一手张罗,不管是婚纱的样式,还是彩礼的派送,无需我操劳,我要做的就是每日定点去美容院保养皮肤,做漂亮的新娘。
亲朋好友都说我嫁得好人家,可是谁知道,这些繁华美景只是假象。
所谓的漂亮都是给别人看的,娶我回家的人,他不过是娶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花瓶。
新婚之夜,他蹲在墙角哭泣,尽管我看不见他,但我知道他的泪是那么的隐忍,他和我一样,我们都无法选择自己最爱的人。
我依着墙壁慢慢走过去,终于,摸到了他的脸,那张脸,没有我熟悉的温度和轮廓,我陪着他一起流泪,在这个新婚夜。
婚后,他给我父母买了大房子,而我们一直居住的老房子,也因为城市改建而拆迁,所有的人和岁月一夕间全都搬移,欧阳锋的消息渐渐消失,我唯一知道的是:他的父母住进了城中最昂贵的小区。
再后来,我与欧阳锋,彻底失去了联系,消逝的年华真是一封无效信,能让所有的一切嘎然中止。
三月的时候,他突然说找到了可以医治我的医生,这消息让我不知所措。
结婚这几年,他对我,一直很好,我们相敬如宾,他从不过问我的过去,我亦不问他,我们像是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大多时候,他会问我嫁给他后不后悔。
后悔。
不,真的不。
这几年我过得很好,衣食无忧,他照顾我,照顾我的家人,我们只是没有爱,他爱的人不是我,而我爱的是欧阳锋,我们爱的人他们都不在身边。
可是,他依旧是除了欧阳锋外,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常常我会把他想像成欧阳锋的样子。
如今,他说我的眼睛大约可以复明,我突然地害怕,害怕他对我的好,会随着我的眼睛的恢复而消逝。
人啊,始终都是矛盾的,对吧!
手续是在半个月后开始的,治疗我的医生手指修长,我可以感觉到他指尖的温柔,他的手抚过我的脸,是那么的熟悉,让我的心有着莫名的悸动,只是整个过程,他没有说话,连呼吸也听不到,我只到金属噼哩啪啦的声音。
兴许是麻药的缘固,我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可是我感觉得到,身边有人一直在守着我,我说过的,瞎子的听力是无比的清晰,那个人他真真切切的存在,一直没有离开,就像是欧阳锋。
只是他终究没有说话。
眼睛拆线的那天,身边围了很多人,父母,还有他,他说,你一定会好的。
我说,是吗,是吗?
我的心里有着小小的不安,是的,我怕拆了线的后果是我再也看不见,就像我小时候一次又一次的诊断后果一样,我更怕,睁开眼睛我还来不及看清他,他就消失,如同欧阳锋。
我的眼泪渗过纱布,痒痒的,像是有蚂蚁轻轻爬过,有陌生的、磁性的男声说,不用怕,你能看见的,一定能!
这语气,像极了曾经的欧阳锋。
只是,怎么可能,欧阳锋怎么可能出现,一定是我想得太多。
医生的手轻轻的按在我的眼睛上,有着冰冰的凉意,我的心随着他的手指的移动而跳动,那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越来越薄,我闭上眼睛,任由思绪翱翔。
那声音又说,勇敢一点,让我看到你的眼睛。
我犹豫着,挣扎着,他也说,要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
我再也忍不住了,慢慢的打开眼睛,我看到有一丝金色的阳光突然直射过来,金色,不是阳光的颜色吗?接着,我看到我眼前有很多人,他们微笑着望着我,还有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子,太阳照着他,他的头发都变成了金色,他是那样的好看,就是像我在广播里听到的欧阳锋的样子。
医生的手轻轻在我眼前左右摆动着,那么忧美的弧度。然后,他说,小怜,你能看到我的手吗?
小怜,他叫我小怜,哦,只有欧阳锋才这样叫我。
你是欧阳锋?
他看着我点头。
竟真是欧阳锋,真是世世难料,治好我眼睛的是欧阳锋。
只是他呢?我的丈夫,那个一直守候在我身边的男子去了哪里,明明我刚刚听到他的声音,是他让我勇敢,现在,他去了哪里?
事实并没有想像中的冗长,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来的那么突然。
就像,他找到的良医竟然是欧阳锋;就像,欧阳锋在新西兰上的是医科类学校,专攻眼科,并不是我自以为是的经济管理;就像,欧阳锋和小桃,他们之间并无新西兰以后的故事;就像,我的丈夫流泪是因为小桃,他爱的那个女孩子是小桃呀……
哦,这一切的周折,只不过是我、我的丈夫、欧阳锋和小桃,我们四人之间的彼此纠缠。只是命运让我们一直一直的连错了线。
幸好,老天爷让欧阳锋再一次走进我的生活,带给我的光明,让我看清这个美丽世界的同时,还让我知道了生命中两个重要男子的相貌。
欧阳锋说,小怜,我回来了。
我泪眼如花,这么多年,欧阳锋始终是回来了。
只是,现在,欧阳锋如明镜,他似水。
而我,是一尾鱼。
鱼离不开水。
我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不禁想,如果没有欧阳锋会怎样?
呵呵,如果没有欧阳锋,哪来如此良辰美景,如花似眷。
丈夫看着我坏坏的笑。
嘿,你家伙又猜到了我的心,真是的!
那么,欧阳锋,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