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街是一条安静的老街,傍晚的时候经常会听到伊伊呀呀的胡琴声,我就住在这条街的最后一栋大房子里。
从我搬进来算起,除了每星期见一次那个叫马验的男人,平时陪着我的就只有刘妈。
刘妈总是跟我说,马验是我的未婚夫。她还说马验是她见过最好的男人。
马验总是在星期六的晚上来看我,他会给我带一种白色的小药丸,然后,用高高的水晶杯装满温开水一起递给我,微笑的说,宝宝,乖,该吃药了!
他总是用很温柔的眼神看着我,他叫我宝宝,我在他的面前吞下那些白色小药丸时,他都会长长的舒下一口气。
其实,我并不叫宝宝,我叫苏醒,我记得从前的时候,我喜欢跟别人说,你好,我叫苏醒,苏醒的苏,苏醒的醒。
可是,马验说,宝宝,很久以前,也是春天的时候,你出车祸了,那个肇事司机将你撞伤,然后你失去了记忆,从前我叫你蔷薇,你是我今生唯一的宝宝。马验还说自从我车祸后就再也听不得汽车的声音,于是马验便花了很多的钱,买下静水街的这座老房子,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哗,是一个适合疗养的好地方。
我想马验应该是很爱我的,所以,也懒得再去想我叫苏醒还是蔷薇,你要知道对于一个失去了记忆的人来说,回忆那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呀!
但是,很多时候我还是闷闷不乐的,我也会恨那个肇事司机,因为他让我忘记了从前的一些美好的时光。比如,我忘记了所有和马验相爱的幸福生活,但,我又总是能够记起一些无关紧要的片断,比如,我会记得一个男人的影子,他会跟我说很多很多的话,我只能看到他的口型,却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马验说,宝宝,你这种病叫间接性失忆。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病治好。他说这话时语气通常很肯定。
哦,对了,马验是医生,是A医院最年轻的神经科主治医生。
马验不来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跑到静水河的小树林里画画,那里有我喜欢的玫瑰花,我总是能将玫瑰花画得栩栩如生。我隐约记得有人说过,苏醒的玫瑰是独一无二的。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说这话的人是谁,每次只要我认真的想从前的事情,我的头就会像裂开般的痛。
夏天的时候,我吃马验带来的白色小药丸经常恶心得直想吐。于是,趁马验不留意时,我便将那些小药丸偷偷地藏起来。你看,我多像一个烦皮的孩童呀!
有时我会跟马验说,没有记忆,其实也不是件坏事。这个时候,马验会兴奋地看着我说,宝宝,你真的不想恢复记忆吗?我朝他用力地点头,他便会抱着我在大厅里开心的旋转。
当然,马验也有朝我发脾气的时候,每次只要马验看到我右手臂上的玫瑰纹身,他就会变得异常地不安,面目狞恐,这时候的马验对于我是相当陌生的。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指甲生生地嵌进我的纹身里,直到我带着哭腔说,马验,好痛!他才会猛地松手,然后又紧紧抱着我说,宝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下次再也不会了。
我不知道马验为什么不喜欢我手臂上的玫瑰。其实这玫瑰纹身很是漂亮,有鲜绿的叶子和血红的花瓣,栩栩如生。
马验再来的时候,我开始穿长袖将它藏起来,我不想马验不高兴,可是马验一走,我便迫不及待的跑到镜子面前将长袖脱下,我看着手臂上的玫瑰是那么的妖娆绽放。我问刘妈我的纹身好不好看,刘妈总是会绕开话题。
刘妈和马验一样,都是不喜欢我手臂上的纹身的。
傍晚的时候,天色骤变,雷鸣闪电急促而来,静水街被黑夜笼罩着看不见光明,仿佛在倾刻间变成了一条被诅咒的古街。
我在楼上大声地喊刘妈,可是整座大楼除了自己的回声,什么都没有。我很害怕,摸索着找到抽屉里的蜡烛。
当我点燃蜡烛的时候,我看到我手臂上的玫瑰在蔓延,迅速地、疯狂地、漫无边际地,它仿佛要长满我的全身。
我被这样的情景惊呆了,忘记呼喊,忘记时间,就这样懵懵地,看着它在我的手上脚上长呀长呀,直到一个声音说,苏醒,你还好吗?我就看到一个很模糊的影子朝我走过来,他穿白衬衫,可是衬衫已经被鲜血染红了,那红如同我手臂上的玫瑰花瓣,鲜艳得要剌伤我的眼。
我看着他,喃喃自语,良生,良生、、、、、、然后就昏迷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马验在我身边,他焦急地握着我的手说,宝宝,没事了。我看着他,涩涩地说,良生。
马验一惊,然后很快就平静下来,他抚着我的头温柔的说,宝宝,你又开始做恶梦了。
我茫然地看着马验,心口突然很痛很痛,我不出声,眼泪从眼角慢慢的流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总之,一想到“良生”这个名字,我的心里就会一阵阵地痛,那种痛似乎有着穿过时空的速度,雷霆闪电般,骤然而来。
我又开始做恶梦,梦里是一片无边的黑夜,我尖叫着发不出声音,然后就醒过来两眼空洞的看着天花板发呆。
马验走的时候,我听到他对刘妈说,以后给蔷薇的药再加一倍的量。
我紧紧地抱住双臂,瑟瑟颤抖。
马验说要带我去冼掉手臂上的纹身,他说,宝宝,乖女孩身上是不该有纹身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玫瑰纹身会让他生厌,但是爱一个人的,便要全身心的为他着想。我想,既然马验不喜欢,冼掉也无所胃。于是,马验带着我回到了城里。
我安静地躺在雪白的手术床上,我看着医生拿着那些尖尖的机器,轻轻地放在我的皮肤上,我听到了皮肤的撕裂声,和男人的尖叫声。我开始大声哭喊,我说,马验,我的手好痛好痛。
我的手臂鲜血淋漓,将雪白的床单迅速染红。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包括马验,他抢过医生手上的仪器狠狠地朝一边的墙上砸过去,然后用纱布将我的手臂包起来,他哭着说,宝宝,我们回家,我再也不让你冼纹身了。
午夜的时候,我从梦境中惊醒,听到马验的声音,交杂着一些摔物私的声音,隐约我听到马验带着哭腔在说,顾良生,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放过我和苏醒。
良生。我自言自语,熟悉的名字,可是我真的记不起来良生到底是谁?还有苏醒,蔷薇。我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的头又开始痛了。
一个星期后,马验给我拆手臂上的纱布,他双手颤抖着将纱布一层一层慢慢的掀起,直到最后一层的时候,他闭上眼睛,猛然将纱布揭开。那玫瑰纹身竟又赫然地出现在我的手臂,它比以前开得更旺盛,缠缠绵绵,缠住我的手臂。
马验迅速后退,尖叫,我看到他的双手鲜血直流,像是被玫瑰剌伤。他在大厅里狂呼,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脑子里开始电光石火般的闪现一些模糊的影子,有我,有马验,还有一个白衣男子,我们在马验的汽车内。我看到白衣男子被马验从车上抛下,然后,我们的汽车撞到了山头上。
刘妈抹着泪,收拾一地的碎片,她喃喃自语,真是冤孽呀!
这座房子被恐怖笼罩着,没有人敢提起玫瑰,马验更是交待刘妈不让我单独走出房间,终日我长袖加身,我很不开心。
马验带过来的白色小药丸,我已经赚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量,我看着铁盒里的白色小球球,我的心一点点的下沉。
早晨的时候,我缠着刘妈要她带我一起去买菜,我说,今天我想做一顿丰厚的午餐,所以我要自己去买菜。刘妈拗不过我,她说,那你不能乱走。我点头说,刘妈你真好,然后给了她一个甜甜的香吻。
菜市场在静水街的外街,刘妈带着我走过那条长长悠悠的青石街,在转街口,一个算命的先生突然拉住我的手说,姑娘,你有血光之灾。刘妈一惊,拉着我的手迅速的走开,算命先生追上来,悄悄地在我的手心里塞下一张小纸条。
我回到房间里,小心翼翼的将纸条铺开,只见上面写着着,静水河520号。我的心跳得厉害,我想,所有的迷底都要在这里解开了。
深夜,趁刘妈睡熟,我从后门悄悄的溜出来朝520号走去。
夜是静的,无声的,我站在门外,正犹豫着,门竟自然打开,里面传来声音,姑娘,你终于来了。
我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白天在街头遇见的算命先生走过来说,进来吧!
我跟在他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然后拐进一个小房间。房间挂满了黄表纸,像是电视里演过的那种阴阳八褂阵的摆设。突然算命先生回过头,朝我凄凉一笑,苏醒,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他的声音变成另外一个声音,那是浑厚的男低音,我很熟悉的声音,我抱着头痛苦的在地上翻滚,很久很久我才安静下来。此时,算命先生早已恢复了原来的面貌,他微笑的看着我说,终于想起来了吧!我点头,眼泪如花。
良生,终于,我,记得一切!
马验看着我,面带怒色,他咆哮着,宝宝,你去哪呢?我看着他,眼光直直地,一字一句地说,我见到了良生。然后,我看马验的脸色骤变,他踉跄着后退,又猛然上前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臂,喃喃自语,宝宝,你都记起来了,你都记起来了。接着,马验一声惨叫,他的脸色泛白,我看到他的手掌鲜血直流。
良生。我的眼泪再一次滑下。
我记得,我的良生是城里很有名的纹身大师。
那天,我说,良生我要你给我纹身,纹一朵玫瑰代表我们的爱情。于是良生便照着我画的玫瑰在我的右手臂和他的左手臂纹下相同的玫瑰。他拿着那支小小的笔在我的皮肤上飞舞,突然,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头,将他的鲜血滴在我的玫瑰上,良生说,苏醒,我们要生生世世的在一起,永不分开!我点头笑着说,那你记得要永远缠住我,如同,这手臂上的玫瑰。
马验看着我说,苏醒,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我将袖子挽起,笑着对他说,你看,这是我和良生的爱情见证。我看到马验的脸慢慢的下沉,他不出声,良久才说,那苏醒今晚可不可以请你和良生一起吃饭。我开心的点头,高兴地说,好呀,马验,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好女孩。
我和良生坐上了马验的车。半途,马验停下车,突然,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长长的针,轻柔地插进良生的后颈上,我来不及呼叫,马验又用手绢将我捂住,很快,我就昏迷过去。
模糊中,我看到马验将良生慢慢的拖下车,我不能出声,我的眼泪流满了整张脸,我的良生,要和我生生世世在一起的良生,就这样不见了。接着,马验重新启动汽车,我看着他朝山头撞过去,我眼前一黑,醒来的时候,我什么都记不清。
A医院最年轻的神经科医生马验犯故意杀人罪和蓄意谋害他人健康,被判死刑,缓期一年持行。我坐在被告席上看着马验,我的眼泪顺着眼角再一次的滑落。
马验看着我手臂上的玫瑰纹身晕倒在原告席上。
苏醒你的玫瑰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的耳边开始回响良生的声音,终于,我知道,这句话原来是良生说过的,我终于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