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琼仙讲述,陆宁在旁倾听。
卢琼仙讲到,原来,她得良田美宅,又有钱千緡,生活很是惬意舒适,一些相熟的前汉宦官也来走动,其中一名宦官,却是引见了当时刚刚上任的广州府少尹贾伦来拜会。
过不多久,就有冰人上门,却是为贾伦说亲,说贾少尹特别仰慕她,愿意休妻娶她为妻,卢琼仙自然一口回绝。
又没几天,冰人又上门,却是说,贾少尹真的已经将妻子休掉,以示诚意,现今,你可还有顾虑?
卢琼仙更觉晦气,如此无情无义,见到美色就抛弃糟糠,自己人老珠黄时又怎样?
更莫说,她服侍过两朝皇帝,虽然先帝看中她时已经年老垂暮,将死之年,虽然喜爱她,却也有心无力,但宠爱有加,更命她为女侍中上朝参与政事,到了后主,又拜为才人,对南汉官制来说,也就是决策国政的顶格女官加嫔妃,其权柄更是权倾朝野。
现今虽然落魄,但心气高傲如旧,哪里肯从这么一个恶心的东西。
卢琼仙对冰人的话语,也就没怎么客气。
然后,这事情好像就过去了,贾伦没再来纠缠。
又过了月余时间,以前攀附过卢琼仙的一位广州富商,来向卢琼仙借贷,借两千緡,一年时间,愿意归还四千贯。
这位富商家大业大,也没听闻有什么太大危机,想来只是因为改朝换代,暂时周转困难,卢琼仙知道这商贾的能力,何况富贵险中求,当下就将宅院良田抵押,又家里珠宝、丝绸等等,凑了两千贯,借给了那商贾,而且,找了许多本地名流作为中证。
几天之后,那久不见的冰人就上门,说起,有人向贾少尹告发你私放暴利钱贷,违法国律,按罪当重罚三倍,如缴不够罚息,抄家之余,人发为官奴。
冰人又说,少尹对你一片痴心,愿意为你化解这一劫难。
卢琼仙初始不信,但那冰人,随身带了齐律《公钱令》,卢琼仙翻看之下,立时如坠冰窟。
几日后,广州府真的开始贴出告示,宣讲各种齐律,而且,还专门召集全城商贾宣讲《公钱令》、《税法》等等格令。
而贾伦这个少尹,好像正是管这一摊,给众商贾宣讲《公钱令》时,就是以贾少尹名义发的公文召集商贾。
卢琼仙这时又哪里不知道,背后定然是这混账使坏?
咬牙切齿之余,更是不知道,要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但恰逢这时候,邕州乱,圣天子御驾南征,广州城内,初始风声鹤唳,后来变成一片喜庆,贾伦,好像也就偃旗息鼓。
但前不久,贾伦又派人来了,这次,却不是什么冰人了,而是差官,冷冷说,卢仙子如果再不识趣,就莫怪贾少尹一片冰心化为怨念。
而卢琼仙恰好听闻,文总院在邕州治理土蛮,当下就带了些细软偷偷逃离了广州城。
只是到了这邕州,便有些犯难,那贾伦,听闻是齐天子为东海国主时的属官,时时聆听圣训的,她更触犯齐律,便是去投靠这文阿大,只怕文阿大也会将她抓起来送还回去。
当时脑子一热跑出来,现今在邕州,便有些进退维谷。
当然,后面的话,她没和陆宁说,只说自己逃离广州城,来邕州,是因为此地土民村寨很多,本想混迹去土民地域生活。
陆宁听她讲述,眉头越蹙越紧,如果卢琼仙所言都是真的,这贾伦,真是想死呢。
当年东海小小地域,也实在没什么人才,除了无意间被自己俘虏的赵普,以及后来遇到个王寒时,其他东海国属官,本来自己也没太在意,更没想过要怎么提携他们,但却不想,就因为曾经身为东海国属官,外人看来,意味就全然不同,各个都鸡犬升天。
这本也没什么,毕竟一场缘分,唯心的话,他们沾沾龙气也不可避免。
但如贾伦这般,就太过可恶了。
外间,院门嘭嘭有人敲响,听动静,就来者不善。
卢琼仙俏脸立时惨白。
陆宁笑笑:“无妨,你先跟我回万承镇,跟我好好讲讲阮守捷的事情,至于你啊,回头还是回去安安稳稳做你的富婆,你借出去的两千贯,能回来两千六百贯,但想回来四千贯,那是断然不能了。”
卢琼仙呆住,心说你这家伙,又开始古怪起来,你说什么呢?
我现今,便是被发为官奴都没什么不可,毕竟听说齐地所谓女官奴,和过去完全不同,仅仅是送到一些地域做活,肯卖力的,以及读书识字的,有一技之长的,生活同样会不错。
但就怕这贾伦使坏,要强行玷污我霸占我,被逼迫至此,还被他得逞,那真不如死了算了。
可你这家伙,又开始说些莫名其妙别人听不懂的话,什么我就能回本两千六百贯?
这时,嘭一声,院门被踢开,一群如狼似虎差役冲进来,范赞时也在其中,只是神色有些无奈。
见到陆宁,范赞时一呆。
“都给我闭嘴!”陆宁冷冷看向正吵儿把火的那群差官。
差役们一时,竟然真的安静下来。
“文总院,你怎么在此间?”范赞时呆呆问。
陆宁点点头:“你们回吧,此事,我自会向贾少尹交代。”
啊?范赞时更是一怔。
“总院大人,你是要包庇人犯么?”说话的皂服差役,看幞头形状,是个捕头,应该是广州来的,贾伦的亲信。
“你以前是给刘鋹卖命的吧?到了新朝,还这般没规矩?”陆宁冷哼一声,“我看,不仅仅贾伦,便是李昉,我也要参一本了,用的都是什么玩意!”
那马脸捕头,呆了呆,他只知道,他卖命的贾少尹,是本朝圣天子旧部,圣恩正隆,卢琼仙又是逃犯,是以这文总院虽然好像是和贾少尹同阶,但就这样被打发回去,他也有些不服。
可听这位文总院话头有点不对,他就不敢再说下去,也确实,他本就没什么资格和一个四品大员对话。
“文总院,这,我去见少尹,总要有个说辞……”范赞时更是犯难。
“要说法?”陆宁点点头,“本朝有《公钱令》不假,但新征伐之地,早就有不知者不罪的圣谕,司衙宣讲律法前,不知无罪,就如民间之借贷,不管当初订息多少,都无罪,只需按《公钱令》三年一本一利的额度,少收利钱便可。而卢仙子向外借钱时,贾少尹,可是还没开始宣讲新朝新法呢!”
“我倒是想问问,贾少尹为何要晚上许久才宣讲新法,若他是为了美色,甚至暗中设计陷害,又意图胁迫,莫说他的乌纱帽,我看他的脑袋,也保不住,所以啊,范先生,我看你,还是早点另觅高明吧。”
范赞时呆住,文总院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但却不想,文总院虽然文职,但明明是领军治蛮的武人,怎会对本朝法令如此熟悉。
要说圣天子规定的各种法令,各种推行方式,若细细研读,实在是高明的很,但是,也正因为圣天子要面面俱到,所以,很多执行法令的官员都搞不明白其中细节,更莫说文总院这个,根本没做过地方官的治蛮将领了。
就说什么《公钱令》推行方式,不知不罪,什么宣讲后才生效,什么生效前的借贷,同样无罪,只需减利就可,这些,又有几个不是专门管推行新法的官员能明白的?
“回去告诉贾伦,人我带去万承镇,他想要人,要么自己来,要么就看广州府李昉,发不发给他执牒!还有,他如果不自己向岭南道请罪,也莫怪我对他不客气。”
“这,文总院说得是!”到了此刻,范赞时哪里敢多说,便是贾少尹有圣眷,最后此事还是文总院倒大霉,但也不是他能参与的了。
站在陆宁身后,听着这个惜字如金的家伙长篇大论,卢琼仙一时有些吃惊。
这家伙,和自己被软禁在寝宫两天两夜,加一起说话怕也没超过十句。
现今为了回护自己,却一反常态,和同僚硬抗,那同僚,更是齐天子的故旧,想也是因为这样,他有些忌惮,才引经据典,令自己占在上风。卢琼仙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感激,而她的经历,心中早就坚若磐石,看清世间人心,人性本恶,她清清楚楚。若说还能被什么人感动,她原本自己都不相信。
陆宁当然不知道,自己借机会宣讲下新法,同时点拨下范赞时这个名人之祖,还有意外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