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和高翔一起去的公司,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冷面神的车。也许事情真的就是这样巧合,我看到冷面神冷着一张脸,对于别人的招呼也只是点了下头了事。
到公司集合完毕,公司派车送我们去会场,会场的布置已经差不多了,工人们也已经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业务人员在调试灶具和冰箱以及各种电器的使用。
中午放饭的时候,高翔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才说了两句,便站了起来,“怎么?不能来了?”他的声音过高,大家都听到了。高翔走到外面接电话,弄得我们也都跟着紧张起来,没有心思吃饭了。我跟了出来,听他讲电话。
“怎么了?”高翔回来的时候像个斗败的公鸡一样,一点生气都没有。
高翔紧皱着眉头,“我请的一家店铺,被对手公司弄去了,不跟我们合作了。”
南田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立刻组织大家开会,这家店被请去做新满汉全席去了,我们的一个铺位就要开天窗,这样的损失暂且不说,影响总是深远的,可见,责任也不是高翔一个人能承受的责任。
“大家抓紧时候,争取在两天内联系到可以接替的店,我们的宣传单已经放出去的,广告也做了,不可能有开天窗这一说。”南田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过,在上次的巧克力案的时候,也没有见他这样的紧张。
下午大家都纷纷开始给自己熟识的店打电话,一部分也都跑到外面去联系,会场里只剩下我和南田两个人,南田也不断地打电话联系,日本那边的铺位不能再增加了,否则就要偏题了。
我翻着电话,有一个号码是我一直都没拔出去的,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能动这个电话的。心里也在焦急地等着,两天时间找一家能承接交流会的店铺,太难了。
晚上的时候,大家回到公司,提了几个议案,全被否决掉了。南田他们没有放弃,组织了人去苏杭那里接着找,连夜就要起程,包括高翔在内。
“还没下班。”在茶水间,又碰到冷面神。
我点了点头,“大家都在忙,我也没心思回去。”
冷面神站到我的面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别担心,实在没得选择,我上。”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们是做特色中餐,你的手艺不行。”
冷面社看到我笑了,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早上,你和他一起来的?”突然间,冷面神问起高翔的事来。
“啊!昨天晚上大家都在我那里住的,早上就一起来的。”我不想隐瞒什么,再说我们也没有什么事。
“那么多人,住的下吗?”冷面神好像在回想我那小的可怜的房间。
“我和苏眉睡里间,他们三个男的睡客厅。现在天也好了,打地铺也不会冷。”虽然不想解释什么,但还是说了出来。
“啊!”冷面神点了点头,“那你们先忙着,有事到楼上找我。”
他的一句话,才让我反映过来,他今天也不是下来开会,怎么会从楼上跑下来打水的。莫非,他是特意下来问我这些的吗?
晚上到家之后,给高翔打了一个电话,他刚到苏州,正在联系相熟的店铺。苏眉和老白今天去开会,晚上学校安排了酒店,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对着昨天还满满的房间,不经意间又感觉到了一丝寂寞。
终于,拿出手机,拔了出去,电话那边响了好久才有人接,那边闹哄哄的听不太清楚,对方弄了半天才知道我是谁,把电话交给我要找的人。
“丫头,怎么想起我这老头子来了?”电话那边传来爽朗的笑声。
……
食品交流会当天。
我在会展门口等了半天,才看到方中宇跑了来,意外的,他今天没有穿一身白,而是一件灰色的夹克外加牛仔裤,外加他的招牌NIKE鞋。
“你来的正好,你在这儿等眉子和老白他们,我里面马上要开始了,先进去了。”把招待票放到他手上,自己先跑了进来,交流会九点正式开始,现在还有十五分钟了。
方中宇应了一声,又冲我喊到,“慢点,看着脚下。”
今天配合场合,我们公司要求女职员要穿裙装,穿裙装就要配高跟鞋,我总算选了一双跟不算很高的穿在脚下,但是还是感觉不方便,根本跑不起来。
“小夏,配送的单子请签一下。”食品部的人都忙不过来,把我拉来当跑腿。
“好的。”我叫了一下,然后又往铺位前面跑,从日本来的师傅们都不会中文,这会儿要东西又找不到人。
忙到九点正,终于把所有的东西都摆正了位置,一声礼炮,食品交流会正式开始了。
因为是周末,来展场的人特别多,有来品尝美味的市民,也会来寻找商机的业者,但大家的目的都是相同的,就是寻找美食。我们的四个铺位前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特别是外卖的两个铺位前已经排成了长龙,很是显眼。
“开锅噢!”随着一声响亮的吆喝,一口大沙锅的盖子被开启了,一时间浓香扑面,所有人都呆住了。
“好香。”看到大家的表情,我就能知道大家的心里,没有人不会因它的美味而折服的,没人能抗拒它的味道。
“丫头,汤头。”一只碗递了过来,我喝了一口,品了一下,“绝对一级棒!”抬起手打了一个指响。
面前的白发老人脸上露出了笑容,把勺子递给旁边的年轻人,“暮春,开张。”
两天前的晚上,我拔通了堂弟夏暮春的电话,听名字就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不过据说是他爷爷的爷爷与我爷爷的爷爷是堂兄弟,我们才有这样的亲戚关系。他的外公祖上曾在宫中做过膳官,烧得一手密菜,他的外公现在开着一家私房密菜馆,预定的人不计其数,但外公每天只开一桌亲自掌勺的密菜,决不例外。当初一位国家领导人来视查的时候,也是等了三天才勉强说服一个订餐的客商取消预定,吃上外公烧制的菜。而外公本人,却在饮食界默默无闻了六十年。
出锅的烫名叫“十菌鲜煲汤”,是密菜馆的镇馆之宝,因为外边的锅做不出鲜汤的味道,工具都是从密菜馆带出来的,包括调料在内。因为这道汤要煲七个小时,从昨天晚上开始,外公和暮雨就开始准备,直到现在都没有休息过。
十菌鲜煲汤,故名思意,有十种蘑菇为主料,这十种蘑菇,都来自长白山脉,现在不同以前,这些都是在外公的菜园中养植的,但味道丝毫未改,还比以前更有精进。因为人家的专利,我不便在这儿写这汤的配方,只大概写一下里面所包括的东西:红枣,一定是产自山东的大叶红;枸杞,一定是来自宁夏高原地带的;人参,长白山五十年以上老山参,这个一锅便用了一根;乌鸡汤,半年鸡,草食喂养;蛇汤,与乌鸡汤合称为龙凤汤;甘桔入味,加上艾草烧薰之后,便有了这一锅汤。
其实在汤出锅前,我便注意到铺位前面站了几个人,专等汤起锅之后,便一齐走进店里住了下来。因为会场受限制,外公的私密菜都是配好的,按人份算,每人份五个小碟菜加一份汤和一碗饭,费用是100-500元不等。对于这个价格南田微有些不满意,感觉太贵了,可我和他说过,这个价格,根本是在义卖,一开始他还不相信,亲自吃过这后,他才感觉到,这个价格是有些赔了。
负责外公这个铺位的便是高翔,对于他来说,我帮了他一个大忙。我却不想让他感觉到是欠我什么,于是向他要了一顿饭,算是补偿。
十点钟不到,会场外开来几辆车,出来的人身边都围了许多人,可见身份不是一般,进场之后直接奔外公的铺位过来,因为铺位里面只能坐了二十多人,跟从人员都在外面等着,一时间许多人的目光都关注到这边来了,有几个好事的记者也围了过来。
“那个不是人大常委的XX吗?”
“那个好像是政局的XX。”
人们小声的议论着,却没有人敢向前走一步。反倒是进了铺位的这些人见了面,张老李老的相互问候了一番,然后都坐了下来,吃着服务生端过来的饭菜,吃完后也没有什么言语,又静静地带着人离开。
“这才叫做魅力。”高翔站在我身后说道。
因为这一出,下午围过来的人更多的,许多人都好奇的买了一百元的套餐,坐在铺位外面的大排档吃起来,也有人一边买外带的食品,一边等位置。
下午的时候,情况更不得了,消息传得飞快,已经有人是做飞机过来的,为了就是吃上一餐外公的私密菜式,而且已经有人打电话预约晚上的席位。
冷面神知道这个消息后,也赶了过来。两天前我是在他面前下了重注,他才把这个铺位的决定权交给的我,现在对于出现这种场面,他有些不太相信。冷面神来的时候,外公正好要回去休息,以下的时间他都交给暮春,现在暮春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了。
我给他们做了介绍,外公笑着看着冷面神,“年轻人,三天之后,我请你吃大餐。”外公许下了承诺。
冷面神愣了一下,然后很礼貌的答应了下来,送走了外公,我轻轻在冷面神旁边说,“你这下可有口福了,外公每天只做一桌酒席的,你是第一个破了他的例,要请客的人。”
一开始冷面神还不理解,等他坐下来吃过之后,他才了解自己有多大的面子。因为这个铺位的带动,我们其他三个铺位的销售营也特别的好。特别是虾薄和各种饭团,制作的速度都赶不上贩售的速度。
有意思的是做满汉全席那个公司,居然派了好几个间碟过来侦查,还买了些饭食回去研究。外公知道了只是哈哈一笑,“他们要是能研究通透了,我这几十年不是白学了?”
交流会到晚上八点散场,不过下午我们便让暮春他们回去休息,晚上这个铺位是不经营的,这是冷面神交待下来的,每天只有十点到下午三点这个时间营业。他不在乎剩余时间会有多少损失,反而交待下面要老爷子和暮春他们要好好休息。五点钟之后,我就可以下班了,剩下的自然有人处理。
晚上我带老爷子和暮春去吃必胜客,老爷子一直想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吃洋东西。
“一点都不好吃。”老爷子吃完之后说,“就是烙饼上面加点东西,这东西我也能做。”那语气,跟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
我与暮春相视而笑,暮春很早便接手老爷子的店铺,看起来要比我成熟许多,待老爷子睡下之后,拉着我到酒店的酒吧里坐下聊天。
“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能让我家三姐花这么大力气,把老爷子都搬了出来。”暮春的语气中含着调侃的语气。
我端着一杯酒,微微笑了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是你看到的那个人。”
暮春挑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有什么事情,我也没有避着他,“是因为高翔,我是为了帮他才这样的。你知道弄砸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也不用在公司混了。”
“三姐,不是我说你。”暮春世故地摇头,“高翔对你也没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你总帮着他?你能得到什么?从昨天开始我也看真切了,他是感谢你,但除了感谢,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暮春说,“不是做所有的事,都要寻求一个为什么,可能这事换了别人,我不会这样做,但我也不会坐视不理,能帮上忙的时候,我也会尽力。但高翔毕竟还与我同窗多年,关系也比别人贴切着,我是做不到不理这件事的。”
暮春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食品交流一共一周的时间,但老爷子的铺位只开四天,四天之后老爷子必须要回去,因为有一个重要的预定,是怎么也没有办法取消的。第三天晚上,老爷子在我的小窝里做菜,方中宇、路晓,高翔与江霞,苏眉老白全部都到齐了。小窝里一下挤这么多人,显得有些拥挤了。外公坚持不让我们动手,于是方中宇提议打扑克,拱猪。
我们一堆人坐在客厅的地上,围成一个圈,刚刚老白输了,趴在地上扮猪拱牌。冷面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付场景。大家对于他的到来,表情各不一样,路晓与高翔有点吃惊,苏眉与老白一付看好戏的样子,方中宇略有些皱眉头,江霞不知所以然。
冷面神哪里玩过这种游戏,而且与大家也不熟识,加之年龄差距也大,只做在一旁喝茶,看着我们玩。
“我们俩人一伙,我教你。”我看不习惯他做在那里的样子,强拉了他过来,坐在我身后和我一起玩。
苏眉倒是提大方,招呼着冷面神,其他人也还好,我与方中宇做对面,下家是高翔,上家是苏眉,除子方中宇,我们都是两个人一伙,围着坐了一圈。我小声说着玩牌的规则,一边玩一边说着,冷面神坐在我后面看着,给我指着招。苏眉看到我们这样,不时冲我挤弄着眼睛。
没一会儿,外公便做好了菜,看似很简单的家常菜,却是沉淀了外公多年厨艺的成果,最显眼的,便是一锅香浓的汤。一开锅,香味便冲了出来,方中宇向来嘴馋,第一个凑了过去。
“什么汤,这么香?”方中宇眼睛瞪的大大的。
“一边去,”我把他推到一边,“到时候就知道了,现在去收拾桌子。”
下午向房东太太借了一张大的八仙桌和几张椅子,这些我都没有,平时都在茶几上将就,今天人来的多,而且算是正式的场合,不能没有要求。外公倒不介意之些,只是在厨房里忙活着。
一会儿,菜都摆好了,大家也都做了下来,冷面神给外公带来了两瓶特品茅台酒,倒是把外公哄得高兴了起来,向来不太喝酒的外公也倒上了一杯,然后慢慢地说,“暮雨啊,这顿饭,是我特意为你做的。”
我一愣,为我?
外公看看了我,“原本想你结婚的时候,为了办上一席的,可没想到你这婚也没结成,我也没了这份心愿。我年龄也大了,以后亲自动手做饭的事也会越来越少了。还记得我曾答应过你,要为你亲自做上这一桌的,所以这次来,就实现了它。”
“外公。”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出来。
看了看旁边的暮春,也是一脸的沉重,“外公,还有我呢,以后三姐再嫁人,酒席我就包了。就算她嫁到外国,我也跟过去给她办酒席。”
“你们这是做什么啊?”虽然是平实的话,却惹得我眼泪直向下趟,“外公,你可不能这样糊弄我,说好的,我结婚的酒一定要您亲自办的,我还想喝您做的汤呢!”
外公笑了,“今天我特意为你做了这个汤,尝尝看,香浓鱼煲。”
暮春给大家分了汤,汤水很清,看不到上面的油光,鱼肉被弄成珍珠大小的丸子,零星飘在汤上,中间夹杂着一点点艾香草的碎屑。香未入口,香气已经占满了味觉,喝一口下去,没有一丝的鱼腥味,反而是淡淡地清爽的感觉,鱼丸入口即化,鱼的鲜味一点都没有跑掉,仿佛肉与汤根本就是两种菜式,并不是在同一层味觉上。
大家都顿不上说话,都在大口大口的喝着,就连冷面神,也只是喝汤,低头不语。但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到他的惊赞。
一顿饭下来,除了外公,大家都吃撑了。外公却喝醉了,一个人喝了差不多一瓶茅台,喝到最后自己跑到一边,一边喝一边唱了起来,样子也实着可爱着。就是这样的一个老人,却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四个月后,他在北京病逝,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成为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冷面神开车帮我把外公和暮雨送到酒店,然后再送我回家,开到江边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冷面神把车停了下来,打开车窗,点上一根烟。
“有什么要问我的吗?”我一直有这个感觉,只是他不说,我就假装不知道。
冷面神转过身看着我,“为什么没有结成婚?”
我苦苦笑了一下,“其实很简单,他在前途与我之间选择了前途,他在爱情与利益方面选择了后者。因为这些我都没有办法给他,所以他选择了一个可以给他一切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大他许多岁。”
冷面神把烟扔出窗外,然后拥住我,紧紧的,却什么都没有说。我不知道我与冷面神会走多久,我也不知道现在这样是不是我所应该选择的。只是我什么都没有办法做,也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冷面神从来没有追求过我,甚至都没说过喜欢我这样的话,与他在一起,从来都是淡淡地感觉,就象是今天喝的浓汤一样。
汤?我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推开了他,打开车门跳下车,外面的风一下子把我吹醒。我知道外公为什么要请他了,知道外公为什么要做这样一道汤品了。原来,把一切看的通透的人,居然是外公。
本来是淡淡的汤,外公就把他称之为香浓,是因为没喝到口的香气浓烈,给人一种假象,真正喝到口的汤才是真实的,浅浅淡淡地味道,才是真实的味道。飘在汤上的鱼丸,不只是表面看起来的晶莹如珍珠般漂亮,小小的珍珠里面,藏着所有的鲜香,如果不去回味,是品不出味道的。
原来外公的汤,是送给我的答案。
“怎么了?”冷面神走下车来。
我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些事情来,今天的汤水营养丰富,让我头脑通顺,精神畅快。”
冷面神看着我,皱了皱眉头。
第二天,我请了一天假,先是去送外公和暮春,然后又去送了苏眉和老白。舍不得我的苏眉拉着我的手说自己胖了整整两公斤,回去不减肥是不行了。老白倒是挺高兴,交待我有空一定要去北京玩,我也诚心地应下了。
一下子人走光了,又剩下一个落寞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