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苇到达黄鹂学校的时候,正赶上放学高峰期。大批的学生涌出校门,汇入街头浩浩荡荡的人流。还有大批的住宿生,敲打着饭盆向学校食堂涌动。
丛苇将车停泊在远处的超市门前,徒步向学校走去。在接近学校门口的地方,丛苇居然与梁宵又不期而遇了。
梁宵正坐在一辆黑色的奔驰车里,看见丛苇,老远就摇下车窗,冲着她直招手。
丛苇正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那些骑自行车的学生,逆着人流向学校门口张望着。突然被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惊得呆立在地上不敢动弹,她以为自己触犯了交通规则,受到了司机的谴责,所以有些羞愧地抬起头来,却正好看见梁宵那张洋溢着欢乐的笑脸!
原来是她!
丛苇赶紧挤出一个笑容,招呼道:“梁老师,下班了啊?”
梁宵居然从车上走了下来,非常亲热地拉着丛苇的手,对车上一个黑黝黝的中年男人介绍道:“老朴,这就是丛苇丛教授!”
又揽过丛苇的肩膀,俯在她的耳朵上小声说:“老朴,我的第二任老公!”
那个老朴象征性地笑了笑,并举手冲着丛苇招了招。然后又专心致志地倾听着音箱里播放的《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粗大的手指还煞有介事地在方向盘上敲打着节奏,看上去听得津津有味。
“看见了吧?也是个音乐爱好者呢,在这一点上我们倒是有共同语言哩。”
梁宵不无自豪地指点着车上的老朴,语气里满是欣赏。
“不错不错,人生难得是知己啊,祝贺梁老师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知己!”丛苇有些揶揄地笑着,不无调侃地说。
“是啊是啊丛姐姐,你没有遭遇过婚姻的伤害,不知道跟自己志不同道不合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个什么滋味啊。我原来那位,嘿,别提了,整个一二五眼。整天除了拿着小本子去菜市场上跟那些卖菜的大爷大妈们较劲之外,就是为了一分一角的税款颠来倒去地计算!你说说,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还有个什么情趣呢?死的心都有了!”
“是这么回事哈。祝贺梁老师获得新生啊。”丛苇仍然微笑着,不卑不亢地说。
“咦,看我这人,太以自我为中心了,光顾说我的事情了,忘记问问丛姐姐,你家许澹澹还好吧?我离开的时候,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还把她最心爱的布娃娃送给我作纪念了呢。唉,说实话,让我突然离开那些可爱的孩子们,我也着实舍不得呀。可是没办法,事情已经闹得那样子了,我再在百汇待下去也没意思了。”
“这倒也是。”
自从丛苇知道梁宵的小姨夫是华震武之后,她就打定主意不再在她面前多说一句话。可是,面对滔滔不绝的梁宵,面对谈兴未尽的梁老师,她又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只得敷衍了事地应付着。
梁宵似乎看出了丛苇的心不在焉,松开了揽着她肩膀的胳膊,嫣然一笑又道:“丛姐姐,你这所学校有亲戚啊?不是上午刚刚来过了吗?”
“哦,我一个朋友的女儿在这里读书,我上午是来送她,这会儿呢,是来接她。”
“看来不是一般朋友啊,能让丛姐姐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又接又送的,那一定是最要好的朋友了。哦,现在老朴是这个学校的校长了,你可以把你朋友孩子的班级告诉我,我跟老朴交代一声,让老师们多照顾照顾,也算尽尽妹妹对丛姐姐的情谊。”
听梁宵这么一说,丛苇的眼前突然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既然她担心黄鹂意志不坚定,再次受到那些社会混混的引诱,那么,通过梁宵让朴校长跟老师们打个招呼,老师们必定对黄鹂看管得严厉一些,那样岂不省心得多了?
想到这里,丛苇那颗原本很沉重的心,忽然轻松了下来。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多个朋友多条路,这话说得真到位哩。
“梁老师,你这么盛情,我倒好意难却了。只是那样太麻烦你们家朴校长啦,有些不好意思呢。”
“丛姐姐你说到哪里去啦?人活在世界上,谁不用谁呢?上次我遇到了那么大的困难,几乎众叛亲离成了孤家寡人,还不是你替我开解了那么久,让我重新获得了希望和勇气嘛。老朴既然是校长,跟老师们打个招呼也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丛姐姐用不着这么客气的!”
梁宵说到动情之处,大眼睛里湿漉漉的,似乎有泪水在涌动。
所有善因,都结善果。丛苇不禁感叹着。
“哦,那我就不客气啦。那孩子叫林黄鹂,在高辰光老师那个班里学习……”
“林黄鹂?高辰光老师班里的林黄鹂吗?”
梁宵似乎很吃惊,拧起眉头审视地望着丛苇。
丛苇心里一紧,马上意识到,可能是黄鹂牵扯到吸毒的事情被发现了!不由得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越怕越给你个狼来吓,真是一点儿都不假呢。
“梁老师也认识黄鹂啊?那孩子……”
“我倒不认识那孩子,不过,这名字听着挺熟悉的。”梁宵打断丛苇的话,迫不及待地说。
“我想起来了,那孩子是不是有个姓许的干爸爸?”
“干爸爸?姓许?”
丛苇迷惘地望着梁宵,不由得想起上午高老师说过的话,心里像被塞上了一团绒毛,怎么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事情是越来越蹊跷了,黄鹂怎么会半天半地冒出个干爸爸来?而且竟然连新任校长的女人都知道了!这个神秘的干爸爸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什么要冒充黄鹂的干爸爸呢?
“怎么,丛姐姐你不知道啊?林黄鹂有一天晚上突然失踪了,她们班主任高辰光就把这事跟老朴汇报了。老朴刚上任,正担心在这风口上会出什么意外呢,得知有学生深夜失踪的消息后,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正团团转着哪。我小姨,哦,就是梅艳若却突然打电话过来,说那个叫林黄鹂的女孩并不是什么深夜失踪,而是被她干爸爸接去了,因为她妈妈突然生病住进了医院。我怕这事最后落实不好,还得我们家老朴撑着,就又问了句我小姨,那个女孩的干爸姓什么叫什么,我小姨迟疑了一会儿,笑着说:姓许。”
梅艳若!又是梅艳若!
丛苇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名字:许戈飞!是的,一定是他了!刘贝拉住院的事情,除了甄小倪和伊春,知道的只有许戈飞了!她早就该想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干爸爸会是许戈飞,可是她居然把他给忽略了!
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掌从头顶覆盖下来,压得丛苇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她想不到,华家的人已经开始插手她们内部的事情!梅艳若是否在向她暗示,他们华家的巨大威力?她更没有想到,许戈飞会把她们的事情告诉那个姓梅的!他究竟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
同时,另外一个信息也迅速向丛苇的脑海中汇集,那就是,这段时间以来,许戈飞一直在跟梅艳若联系着!可是,从上次他在电话中告诉她,蔡琴心的事情梅艳若不肯帮忙之后,不是就斩钉截铁地决心不再跟姓梅的联系了吗?
许戈飞欺骗了她!他一边寻找机会,想跟丛苇重修旧好,一边仍然我行我素地跟那个女人联系着。说不定,他跟夏雪也还在来往!天哪!她差一点儿上了他的当!
丛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前仰后合了好一会儿,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无论如何不能在此时失态,于是勉力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僵硬地笑了笑。
“丛姐姐,你不舒服吗?怎么脸色突然这么难看?”梁宵也发现了丛苇的变化,不由得有些惊讶地叫了起来。
“哦,没……什么……只是突然感觉胃……不太舒服……”丛苇伸手抹掉额上的冷汗,吃力地翕动着嘴唇说。
“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你脸色好苍白!胃疼得厉害吗?走,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了,你忙去吧梁老师,谢谢你了。我稳一会儿就会好的。朋友的孩子还等着我呢,我怕她等急了。”
丛苇挣扎着说完这几句话后,就软绵绵地蹲了下去,双手用力地顶着胃部,脸上却还试图笑一笑。
“你……能行么?”
梁宵有些迟疑地望着丛苇,感到有些诧异了。难道那个姓许的男人跟丛苇之间有什么瓜葛不成?为什么她一听到黄鹂的干爸爸姓许,脸立刻就变了颜色呢?
“要不,还是打电话叫黄鹂的干爸爸来接她吧,我看你这样子……”
“不!我能行的!”
丛苇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只觉得一阵眩晕,头重脚轻的失重感蓦然袭来。她趔趄了两下,终于站稳了脚跟。
梁宵没想到丛苇的反应会如此激烈,连忙伸手去扶她,却被她一下子甩开了。
“我的意思是,你们……大概都是朋友,所以才……”
“是的,我们是朋友,但是,已经好多年不来往了!”
丛苇说着,甚至忘记了跟梁宵说声再见,就失去了意识一般,脚步踉跄地向学校门口飘去。
“这人……真是的!”
梁宵扔下一句,悻悻地钻进车子,汽车一溜烟地向前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