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黑色幕布的揭开,周围人嗡嗡的议论声不减反增,有的男人还把自己年幼的子女高举起来扛在肩上。我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圈,有种全世界的人都挤到了这个小广场上来的错觉,连某些二层建筑的栏杆和凉棚顶上都坐着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和凯恩的身影被对比得特别渺小,就像两粒被海水冲到一起的砂砾,随时可能在人潮的涌动下分开,想到这里我把凯恩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确保他整个人囊括在我的视线之内才安下心。
幕布后响起一声清啼,随即场上灯塔的方向掠来一只全身漆黑的鸟类,乍眼一看像乌鸦,可是细瞧那鹰钩嘴跟头上两撮像耳朵的毛又觉得不是,怪鸟在喷泉上方打了几个转儿飞下来,稳稳落到喷泉下一个蒙着深紫色面纱的黑发女人臂上,女人身后有一头身披红毯的大象,还有几只面目狰狞秀着獠牙的猛虎,一些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小丑和杂技演员兜着手等在后头。
女人以戏剧演员般的动作向人群的方向行了一个礼,又比了比身后一张摆着水晶球的小桌子示意她是个占卜师,再朝人群里一指,另一只托着怪鸟的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扭过头问凯恩:“马戏团和占卜师搭边吗?”
凯恩看得很认真,听我一问他两眼有一瞬放空,迷茫地摇头道:“……不太清楚。”
他会这么回答也在我意料之中,在我们以前的国度里马戏团一点也不常见,就是戏班子都极为稀少,毕竟时代不同。
被女性占卜师请上去的人我和凯恩都不陌生,是工作介绍所的兰迪,话说回来凯恩还有个等同于黑历史的画像在兰迪那儿收着,我悄悄偷看凯恩的脸色,他果然有点尴尬。
兰迪在嘘声中走到桌前坐下,兴奋地问占卜师:“为什么抽中我?”
占卜师没吭声,反倒是她臂上的怪鸟口吐人言:“因为您和我们有缘。”
兰迪吓得一哆嗦,扶住桌沿才没出丑,他撑直身体擦擦汗说:“乌鸦会讲话?不会是魔物吧?”
人群哗然。
怪鸟高傲地挥挥脚爪:“吾乃古里飞因一族与乌鸦的混血种,体内流着高贵的血液,并非寻常低贱鸟类,吾有名字,请叫吾格里菲。”
格里菲的话使得下面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古里飞因就是狮鹫。”凯恩对我说。
难怪它长得四不像,原来又是一个混血,魔物们还真是开放啊,只是狮鹫再高贵不也还是魔物么,暗巷的乌鸦会不会是它的亲戚?
我和凯恩咬耳朵这当口台上的占卜师已经给兰迪算起命来了,她让兰迪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给格里菲观相,整一个诈骗神棍样儿。
我正想把心里的想法说给凯恩交流,右边挤出一个人来斯斯文文地打招呼道:“阿尔西斯先生,凯恩先生,真巧。”
我俩一看,是赌场的乔伊。
乔伊的目光停留在我头上半晌,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移开了,我知道他在好奇我头上的花,于是坦率地让他不要介意,还颇嘚瑟地说:“凯恩给我戴的,帅吧。”
乔伊“嗯”了一声抬抬眼镜,由于镜面反光,我没看到他的神情。
没想到的是说者和听者还没表态,始作俑者反而臊上了,凯恩摘下自己的帽子扣到我头上遮住花,略生硬地把话题引到台上道:“占卜似乎结束了。”
也不知占卜师和格里菲跟兰迪说了什么,兰迪满面红光晕乎乎地走下来,他拽着乔伊的手晃了晃,眼里泪花闪烁:“我马上就要走桃花运了!他们说不远的未来将会有一个金发的天使降临在我面前!”
兰迪说到“金发的天使”时挨着我的凯恩的身体僵了一僵。
“是真的,真的天使,不是形容词。”兰迪一本正经。
乔伊从兰迪那儿抽回手礼貌地笑呵呵:“那的确是可喜可贺。”
兰迪又分别使劲摇晃了我和凯恩的手,我应付地赔着笑意思意思恭喜了他。
石像鬼都见过了(虽然只有画像),会出现天使也不奇怪,这个世界的设定本就如此,但天使真是那么容易见到的吗?
“靠谱不?”我看着台上俏然而立的占卜师小声问乔伊。
“近来几次圣秋神节这些人从未缺场,但在那之前是一点风声都没有的,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而且除了圣秋神节外的其他时候到处都找不到他们的踪影,或许是流浪者自发组织的马戏团。”乔伊道。
他解释说旅人城镇正如其名所称,城里常住民并不是最多的组成人口,最多的是来自各地的旅客跟(在初始之森出生的)勇者们,人流量很大,所以凡是他不认识的面孔多半都不是常住民,这个马戏团的团员们也一定属于外来者之一。
言下之意就是,他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三个字“不靠谱”能解决的事儿他非得引一堆长篇大论让我猜,这人是被兰迪带啰嗦了吧。
人群的谈话声蓦然增大,那一刻我隐约感到众多视线似乎集中在了我的身上,忙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向台上,台上占卜师目光灼灼地伸手请我上去,格里菲扑腾着乌黑的鸦羽嚷嚷道:“有请台下这位幸运的栗发先生上台来接受我们的占卜。”
幸运……我莫名觉着好笑,这个词也会有用在我身上的一天?
按照许多作品里的惯有套路,这时候出现的占卜往往准确地预示着角色们将来的模样,艾比斯曾说他看到了我和凯恩他们的结局,就让我来好好听一听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吧。
我拉拉凯恩的手低声说:“等我回来。”然后故作风骚地屈腿一跃跳上台面,赢得了台下观众热情的掌声。
——难怪许多小说里的主角都爱露这一手,受万众瞩目的感觉不要太好,要不是舍不得让太多外人看到凯恩亲自为我戴的花,我还挺想脱下帽子给他们敬个绅士礼装装样子。
占卜师把我迎到兰迪坐过的软凳上坐下,随后格里菲圆睁着它鹰一般的竖眼瞪向我,一人一鸟就这么安静地对视着,直对视到快要擦出静电来,格里菲才怪鸣一声用翅膀捂住眼睛。
“我竟然看到了……噢,神啊。”它摇着脑袋哀嚎,“天呐,您竟然是……不不不,我不能告诉您,您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你确实什么也没说过,我腹诽道。空给我填塞了一脑子疑问却硬着嘴半个字都不肯蹦,我严重怀疑它是不是被引导者那些玩意儿发了警告牌才半途打住的。
女性占卜师关切地和格里菲叽叽咕咕了一会儿,说的是异域语言,没有引导者给我开翻译系统我一个字也没弄懂,稍后只听格里菲用毛茸茸的翅膀挡着自己的头以拒绝的口吻道:“我说了我不能告诉他。这位先生,人生还是留点悬念的好。”
……没记错的话这句话我也说过,当时是用来堵引导者的。自己说还不觉得怎样,从格里菲口里说出来就显得很讨打,没事故弄什么玄虚。引导者最近的态度也很微妙,幻日潮生任务后他是能不出现就不出现,以前还常冒出来吐吐槽,现在是非正事一律惜字如金,声音没变,可性格大变。他这么闷头潜水反让我更有种被窥视的感觉,浑身不自在。
(嘿,引导者?)
“勇者大人,请不要无缘无故地呼唤我。”
(不是无缘无故,这个格里菲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与任务和游戏系统方面无关的问题我无权为您解答。”
——呶,就像这样。
引导者惜字如金,意味着我身为主角的特权被造物主回收了一大半,换句话说,游戏难度间接提升,估摸着是简单到普通的程度。
在我下台时女性占卜师和格里菲杵在那里定定地目送我,那种眼神既像是在担心又像在惧怕着什么可怕的存在,台下的人们也都眨巴眼睛探寻地望过来,搞得我心里一时七上八下惶惶不安。
就说身为主角不可能真的平凡无奇,这么说其实我有个很厉害的背景咯?
我大开脑洞,一溜儿往狗血的方向狂奔,或许我是魔王的私生子,体内封印着邪恶的力量,一旦封印解开我就可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他们之所以那样看我是觉得我要讨伐的对象是自己亲爹实在是太可怜了,又怕我弑父归来找他们算账……这都哪儿跟哪儿。
我自嘲地龇龇牙,于众目睽睽下原路跳回到凯恩他们面前耸耸肩。
“阿尔西斯先生,你说那只乌鸦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兰迪不改八卦本色腆着脸问。
“就是说我太帅,帅得它五体投地的意思。”我开玩笑说。
“哦,不愧是阿尔西斯先生!”兰迪一脸佩服。
我一愣,他是认真的还是在顺着我装傻?
旁边乔伊装腔作势地取下眼镜擦拭,我仿佛听到他以气声念叨着:“真丢人……”
哦,兰迪是真傻。
摊上兰迪这么个脱线的室友乔伊也是挺不容易的,几个月了还没换掉难道是因为埃米尔甩的锅他哭着也得接么。
我默默捏起下巴,高深莫测地端详了他俩——自从和凯恩确定了关系,我看到两个同性总会忍不住戴上有色眼镜。
在兰迪和我之后女性占卜师又请了两个姑娘上台占卜,占卜完毕才迎来马戏团的正式开场,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节目是踩着圆球的大象和钻火圈的老虎,至于在钢丝上跳踢踏舞的小丑我刚开始还很稀奇,结果凯恩指着小丑脚下说他身上被魔法师施予了浮空魔法,我的兴致就迅速消退了,消退的同时我跟凯恩说要不他也给我施展个浮空魔法,我想在旅馆这么玩,凯恩回我一句技能树不同,他走的元素法师路线,浮空魔法是魔道法师的技能。
“等你30级的时候引导者也会提醒你转职的,战士的话应该是分狂战和魔战。”凯恩补充道。
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我又被开了扇新大门。
——还有两级就三十了,这么重要的事竟然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