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略平复一下心情,对黛玉说道:“过来,让外祖母瞧瞧,小模样儿倒是清秀的紧,果然不愧是生在江南的孩子。怪不得我那女婿择了你收为养子,可叹我的敏儿命苦,便是你这收养的,她也没福气见着。”
贾母有心,特意将那收养几字念得重,黛玉心知肚明,却也不说破,只是微笑听着,她略往前站了站,却也不走到贾母的跟前,她可是知道这贾老太太最喜欢抚弄小孩子,若是离她太近,只不定这老太太要对自己好一通搓揉以示亲近。
“老太太谬赞了,小子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蒙爹爹不弃抬举了,先母早就识得小子,原就有收养之意,只不过还未成礼先母便去了,收养小子也是先母的遗命,先母只恐妹妹无兄弟可依,日后孤苦遭人欺凌,才让爹爹收养了小子,原也是为了让妹妹有个依靠,日后妹妹出了门子,好歹还能有个娘家哥哥为她撑腰。”等贾母说完,黛玉浅笑着缓声说了,听得贾母心中又惊又恼,怎么这小子竟像是知道什么似的。
“你这孩子心也太重了,就算是林家无人,有我们赫赫荣国府在,也不能委屈了我嫡嫡亲的外孙女儿。”贾母一时心中不忿,竟直接说了出来,此言一出,黛玉贾政还有那几个丫头都变了脸色。贾政因着一个“孝”字不便说什么,黛玉的脸色可就不好了,她抬起头直视贾母,板着脸沉声道:“家父春秋正盛,林石身体也好得紧,想来给妹妹做一辈子的倚仗也没什么问题,只不知老太太因何便说我林家无人?林石不才,却也见不得有人对林家说三道四。”
贾母虽然知道自己失言,可是她素来高高在上,宁荣二府谁不捧着她,自是拉不下脸来认错,只皱眉道:“放肆,长者训戒也敢反驳,这便是林家的规矩?看来敏儿对下人太过宽厚了。”
黛玉眉一挑,朗声道:“不知老太太说谁是下人?难道我堂堂乐平侯在老太太眼里竟只是个下人,这个道理我却不知,看来明儿见了万岁爷,倒要好好请万岁爷的示下。”
贾母被黛玉堵得面红耳赤,她万万没想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竟然会如此凌厉,竟是一丝儿情面也不留。贾政也感到吃惊,不过他是那种端方迂腐之人,素来最讲孝义,林石当着他的面顶撞老太太,这让贾政心里有些不快。可是贾政也知道,论公,他只是五品,远不及林石的正三品,论私,林石是林海在贾敏过世之后才收的养子,与贾家并无一丝血缘之亲,他这舅舅也不过是挂名的。因此贾政也只能打圆场道:“外甥言重了,你到底也算是老太太的外孙子,外祖母说上几句,也不必当真的。”
贾母听了黛玉贾政的话,也醒过神来,只得强笑道:“你二舅舅说的是,想不到你这孩子出身江南,却很有些北地的刚强,罢了,不说这些,外祖母有好些事情要问,鸳鸯,还不快给表少爷设座。”
黛玉坐了下来,贾母细细问了贾敏的后事,又哭了一回,红着眼睛说道:“我所疼着唯有敏儿,不想竟先我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岂不让我痛断肝肠,石儿,好孩子,你快告诉我,你爹爹和妹妹什么时候到京城,我早就听说你妹妹生得和敏儿极象,见着你妹妹,我也算是再见着敏儿了。好孩子,我知道你林家在京城有宅子,只不过你们一去江南二十多年,那老宅子收拾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如你就搬到我们家来,我已经让你琏二嫂子收拾下房舍专等你们。”
黛玉心中暗笑,面上却一丝儿不露,只淡淡道:“老太太您太客气了,家父就是担心到了京城再收拾房舍来不及,才特特命林石先一步进京打点整理,先父好歹也是二品大员,若是到了京城连个属于自己的宅子都住不上,反要住到岳家,让人笑话家父倒还在其次,若是传扬开去,让人误会万岁爷刻薄臣属,诏正二品大员进京,连宅子都没有备下,这等天大的罪名,我林家可是担不住。”
贾母再度吃瘪,却又挑不出黛玉话里的一丝错处,只得强说道:“姑爷虽不便来,接了玉儿来,别人总说不出什么。”
黛玉只淡笑道:“老太太的心意林石尽是明白的,只是一来妹妹身子弱,便是在江南,到了冬天我们都不舍得让妹妹出门,何况是京城严寒之地,林石已经特意收拾了暖房,就是给妹妹猫冬的;再者,妹妹身上有孝,大年下里也不便去别人家住,就算是老太太不在意,贵府上下数百人,岂能个个不在意?妹妹心细如尘,便是有人微有些儿眼色不对,妹妹便会伤心的,林石也没别的本事,可呵护妹妹的心,却是不落他人的,还请老太太体谅。”
听了黛玉的话,贾母心里那叫一个堵,好半天没说出话来,贾政听了这番话,看了林石一眼,心中又是羡慕又是酸涩,这样的好儿子,缘何他就没有,便是珠儿还在,怕也比不上这林石,何况如今珠儿已然不在,只有一个宝玉,却只知道在内闱厮混,全然不懂世事,他虽和这林石年纪差不多,却远远比不上林石,家门不幸啊!
黛玉可不管这些,只起身对贾母躬身说道:“老太太,此番上京行程匆忙,只备了些薄礼,还望老太太不要嫌弃。”说完便对素绢说道:“将礼物抬上来。”
四个小厮抬着两口箱子上来,行了礼方才退下。黛玉命素绢彩绫打开箱子,对贾母笑道:“老太太,这里是给林石代家父舍妹送给各位主子奶奶公子小姐的礼物,上面都用签子标了,林石是外男,不便入内拜见,还请老太太费心代为赠送。家里还不曾收拾妥当,林石不敢在外久留,请老太太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