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额图用力睁大双眼,看着胤礽那极似先皇后的面容,混浊的老泪顺着松垮的脸皮流了下去,他悲声道:“太子呀,老臣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一声含悲带怨的苍老哭声哭得胤礽眼睛直发酸,他扶着索额图往椅子那边走,边走边说道:“叔姥爷,我是奉了皇阿玛的旨意出门办差了,皇阿玛吩咐的差事机密要紧,所以谁都没告诉,让叔姥爷担心了。”
索额图摇了摇头,对胤礽说道:“太子呀,替皇上办差自是应该小心谨慎,你如今比先前更进益了,我瞧着高兴呀,唉,都是我老了,这人也变得胆小了,几日没见着你上朝,听说你也不在宫中,便胡思乱想起来,你是太子,有多少人盯着你,老臣只怕有人算计你,总胡思乱想的便作了病。可巧我门下的陈柱说在扬州林大人府上瞧着一个很象你的人,这陈柱能见过你几回呀,只怕是看错了也未可知,陈柱也是个忠心的,知道我为着你病了,便忙忙写了信来,苏尔特一听说有了你的下落,竟比谁都急,连说都不说一声就去了江南,还大闹了两江总督林大人的家,真真是他不懂事,他回来给我说了一回,我气得不行,罚他去跪祖先牌位,这会子还跪着呢。太子呀,你来的正好,我病着,不能见驾,你把苏尔特带到皇上面前,请皇上发落他,是杀是剐我们赫舍里家觉无二话。”
说完这些话,索额图便剧烈的咳了起来,只仿佛要将心都咳出来一般,听得胤礽心里难受极了,只问道:“叔姥爷,你咳成这样,怎么也不请太医?”随侍在旁边的索额图长子格尔芬含泪泣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家父初时心忧殿下,便有了症候,三弟又是个不懂事不争气的,家父听了他的回禀,气得犯了病,却因三弟做下那等事情,说什么也不肯请太医,只这么干熬着。”格尔芬边说边缓缓跪了下来,哭求道:“殿下,求您看在先皇后的份上,劝劝家父吧!”
索额图到底是老狐狸,什么话他们家人抢先说了,这会子胤礽手里虽然有那一纸字据,却也不好意思拿出来了,反而还要劝慰索额图,让他不要太自责……
胤礽在索府铩羽而归,这是康熙一早便知道了,索额图滑不溜丢他比谁都清楚,可是心里对胤礽难免还有一分失望,身为一个皇者,在必要的时候必须冷心冷情,可是胤礽还做不到。将胤礽传到南书房,康熙将李会德全都撵了出去,只父子二人独处,自成年之后,康熙对胤礽的要求便越发严苛,胤礽此时单独和父亲相处,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是不安,只惶恐的看向他的皇阿玛。
康熙脸上倒没有怒色,只拍拍胤礽的肩说道:“胤礽,你知道皇阿玛当年除鳌拜的事情么?”
胤礽慌忙站起来垂手低头道:“儿臣知道。”
康熙淡淡问道:“那么你认为皇阿玛赢在何处?”
胤礽想了想,小声说道:“儿臣以为皇阿玛隐忍示弱,消减鳌拜的戒心,因此才能一举成功。”
康熙微微点头,复又摇头道:“胤礽,你只说了其中的一个方面,鳌拜是满洲第一巴图鲁,猛武过人,当日将他传诏进宫,其实你皇阿玛对于擒住他,连一分把握都没有。”
胤礽大惊,愕然抬头瞧着康熙,康熙淡淡一笑道:“皇阿玛不会骗你,的确是没有把握,当时皇阿玛只能信任那一般小布库,他们都只是十来岁的少年,与鳌拜那身经百战浴血沙场的老将比起来,实在不是个个儿。”
胤礽惊问道:“可是皇阿玛还是动手了!”
康熙点点头,眼中微微浮现出一抹回忆的神色,轻身道:“是的,朕动手了,因为朕知道,若不冒险动手,朕便永远是个傀儡皇帝,甚至,连傀儡皇帝朕都不一能做得成。若是失了手,朕只是失去一个傀儡皇位,若是得手,朕得到的就是整个天下。所以尽管没有把握,朕依然动手了,那一日,血染武英殿,就是朕也受了伤,当时,若不是你二叔挡在朕的前面,只怕朕已经不在人间了。”
胤礽大吃一惊问道:“二叔?”
康熙点点头道:“其实你二叔原本少年英雄,一身功夫极很是了得,可是却因为挡在朕身舍命相护,生生受了鳌拜倾尽全力的一掌,亦以他全部内力重创鳌拜,可你二叔也被鳌拜震断了经脉,从此再不能习武,太医们整整治了两年多,才将他的命抢回来,你二叔却武功尽失,从此再不能习武,身子也差了下来,说到底,是朕对不住他。所以日后他但有所请,皇阿玛都尽量答应他。可你二叔性子散淡,无意任途,若非同我玩笑打赌,他也不会去考什么科举,没想到还真让他考中探花,那时……”康熙不由陷入对当年的回忆之中,他唇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胤礽从来没看到皇阿玛这般的神情,不由看呆了去。过了片刻,康熙才又说道:“皇阿玛本来答应你二叔,让他自由自的过日子,可是却因为江南盐政乱的一塌糊涂,他才勉为其难出山。”康熙只略略说了一回,可是有好多内情他是只字不提,那些事儿,除了他和林海,再不能有别人知道。
原来二叔和皇阿玛还有此等渊源,胤礽心中对林海肃然起敬,他有些明白为何皇阿玛对林二叔这般不一样了。原来二叔对爱新觉罗家有活命大恩。
康熙发觉自己跑了题,忙又兜了回来,只说道:“胤礽,你明白皇阿玛的意思么?”
胤礽一凛,立刻回道:“皇阿玛,儿臣明白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康熙点点头道:“明白就好,你下去吧。”
胤礽告退,康熙也不传人入内伺候,只一个人坐于桌旁回忆起当年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