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接连几天,白光年都往学校后门的桌台球场跑,却再也没遇见宣信缇,商铺老板说她辞掉了这份兼职。
白光年莫明地惶惶然,四处打听她的情况。就像是,所谓的爱情的盅,一碰也便不能再翻身。
学校所在的高教园临近这座城市唯一的森林公园,所以一到周末,成堆的人往那里跑。身着运动装戴着鸭舌帽的白光年骑着山地车,也穿行在来来往往的中外游客间。
疲倦时,停靠在公交亭一旁,那里有着壮观的等车队伍。
而白光年终于在那里等到了宣信缇。伴着众人的惊呼声,宣信缇拉着两个可爱至极的双生洋娃娃走下车来,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同小女孩们交谈着。
很多游客都忍不住去同洋娃娃们打招呼,白光年露出流氓似的招牌微笑走向宣信缇。
嗨,我等了你很久了。
洋娃娃用英文对宣信缇问白光年是谁。
白光年说我是姐姐的男朋友哦,小朋友们惊呼他好帅。
你不要那么俗气好么?宣信缇微微有些恼怒。
这个世界太大,我们太小,我们的局限这么多,信缇,我们拿什么来做到那么多的不俗气呢。白光年一本正经地说道。
宣信缇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遇到他诚恳的眼神,立刻慌张地避开,拉着两个小女孩向公园走去。白光年立刻跟了进去。
就这样如影随形起来,他带着她们去玩海盗船,请她们吃麦当劳。两个孩子都跟他很亲近,而她坐在麦当劳里东张西望着,透着不安。
他忽然觉得她像只不安的小熊,惹人心动。
嘿,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兼职?他问。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立刻就后悔了,因为看到她立刻收敛了的瞳孔以及恢复到以往清冷的神情,肯定是受家庭经济状况的影响吧。
他懊恼地想。宣信缇低着头闷闷地吃着汉堡,一旁,她兼职照顾的两个混血儿吃得很是热闹。
【3】
白光年到宣信缇的学校里找她,他们学校正在组织什么活动,一群人围在一起各自介绍自己的家乡。
轮到宣信缇,她说自己来自乡村。
身边有女生高声说,乡村?村名叫什么寨什么屯吧……周围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
白光看看到人群里的宣信缇耳根红了,却隐忍地沉默着。
瞬间,他感到自己强大的心脏此时也跟着压抑了起来,并且隐隐泛疼。
他走过人群里一把将她拉了出来,她还在为他的生气莫明其妙。
小缇!身后有人叫着宣信缇的名字。
他们回头,是一个三十岁左右高大俊朗的男子。
朝歌!宣信缇立刻惊喜地喊,挣脱白光年的手,跑了过去。
白光年站在原地,看到男子宠溺般拍着宣信缇的头,而她的眼里有着盲目的光亮。那种神情只有对自己喜欢的人才会有的,他的心脏一阵抽疼。
看到一旁愕然的白光年,男子首先反应过来,小缇,那是哪位?
他?邻校的一个朋友,叫白光年。宣信缇笑着。阿光,这是朝歌。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为了别的男子而展露的笑容,有着所有普通小女生的幸福。他默默契的独自转身离去。
再多的言语也抵不过这一刻的荒凉——她的笑不为他,他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存在感……
那天白光年没有立即回校,拒绝了几个来主动约他的女生,关了手机,一个人沿着校区转来转去,看身边成对的情侣来来往往,而地面上自己孤单的样子越拉越长。
宣信缇怎么能知道呢,他一直都是油滑的男生,不丑的外表,优异的成绩,阔绰的家境,这一切给了他足够的骄傲。而他的骄傲和轻浮在遇到她之后就立刻自动退位了,因为他第一次用了诚恳的语气和真挚的感情。
一直到华灯初上,他靠着离她宿舍不远处的木棉树,很晚时分,看到她和朝歌手牵手回来,才转身独自离开。
我曾那么用心地爱过你,那么深爱着我们的爱情。
【4】
朝歌终于来看她了,宣信缇欢欣得不知所已。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最为开心的事情了。
她缠着他去各大商场闲逛,去小吃一条街品味各种美食。这些大部分女生都爱做的事情对孤单惯了的她来说只是奢侈,她只愿跟着自己喜欢的人去感受。
他还是小缇小缇的叫她,叫的亲切熟络,叫得她心下满满的欢喜。
他给她买各种高档品牌服饰及奢侈品,但比起那些,她更愿被他牵着小手,一路从城南走到城北,看琳琅的商品,充满生活气息的城市活动,与他一起感受人间的烟火。
小缇,听说,不要再去打工了,你父亲给你的钱足够让你过得比大部分同学都优渥的日子,你又何苦……他怜惜地看着她朴素的装扮。
他的钱,靠我自己就行!她拧着秀丽的眉,坚定的拒绝。
好吧,只是你太不,朝歌,请不要阻止我挣钱养活自己。那么多年,我跟妈妈都没有靠他都能活得好好的,现在更不需要辛苦了……朝歌叹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华灯初上,听她的,不坐车。他们沿着街灯默默走回去,经过一段两边皆是旧墙的小巷,她感受着他宽厚手掌中的温度和男子手掌特有的粗糙,心中一片塌实。
有夜风吹过,夹着凉意,两人牵手并肩行走在光影之中的情形,恍惚得好似梦境,又带着午夜梦回时的凄清。
朝歌朝歌,你可要牵我一生。心中默念,面容是坚定。
终是走到了终点,他送她到宿舍楼上,她牵着他的手迟迟不肯放开。直到他无奈地笑着拍她的脑袋说还要折回公司,她才不舍地放手。
看着朝歌开着车子远去,宣信缇才返身进楼。一瞬间,感觉到不远处的树下有人离开,棒球帽大T恤,看背影像极了白光年。
望着远去的背影,宣信缇又发起呆来。白光年真是个奇怪的人,自从台球场第一次遇到,他就阴魂不散似的出现在身边,有时油滑轻佻有时却显得很诚恳,难以捉摸。
想起今日在学校的活动介绍中,当别的女生出言攻击的时候,本可以反驳说自己在本市已经有几套房子,且父亲是全城屈指可数的富豪……
但是这些是没必要对那些势力的小女生说的,而且自己也不会拿出他来为自己充场吧,怎么说也是不光彩的私生女……只不过,自己还是不由地莫明红了耳根,因为注意到白光年他在不远处看着。
即使自己心中的家乡只有与外婆相依为命的小乡村。
【5】
晨光熹微。
这样的早晨,清新的空气,空气里漫着桂花的淡淡清香。丁铃铃的自行车铃声响过,早起的人们晨练,买早餐,画面一片温馨。
有亲切的男子模样停留在桂花树前,心中怦然一动……突然光线变亮,画面一片扭曲混乱混沌,熟悉的人不见,心口硬生生地疼……
猛地惊醒过来,宿舍的窗外寂月皎皎,玻璃窗上影影绰绰的树枝摇曳,梦中是重回到三年前刚搬到这座城市的场景了。
那时宣信缇刚升入高中,母亲病重,整日里卧在租住的小阁楼上咳嗽,时常咳出血来。 那年的暑假过得无比压抑,每天早早地将外婆从乡间带过来的荔枝摆在街头的桂花树下,夏末的时候是新鲜的果实,到桂花香时,是各种干果。
有骑着自行车身着宽大T恤的少年疾驰而过,迎着风衣服鼓成帆,阳光温暖。
朝歌就踏着这样温暖的光线而来,五官是坚毅的弧度,而眉目却淡然。他买了荔枝,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书递给宣信缇,说,这么好的年华应该看看……
是王安忆的《长恨歌》。隔了许多年回想起来,宣信缇还记得书中的那一幕幕的昏黄场景以及空寂寥落的心情。她更记得拿书给她的朝歌,气宇轩昂。
他常常来小摊照顾生意,告诉她他的名字,自己在市中心上班,家在这附的。
那个时候宣信缇的母亲病逝,去世前让她去找她爸爸——本城知名的企业大亨,意外的是朝歌竟也是父亲的公司职员。
命运就像是一个未知的坑,总将人推到未知的地方。有头有脸的爸爸担心让人发现自己作风不正,所以不也公然承认她这个私生女,却将她托咐给了朝歌照顾。
母亲出殡,他都不敢前来。她拿着他让朝歌转给她的信用卡,一个人哭得雨天雨地。
因此一直的与人群疏离,独来独往,没有一个朋友。
宣信缇一个人偷偷地跑去父亲的豪宅,看他与美丽的妻子,一双儿女在宅院中品尝着高级点心,其乐融融。她紧紧地咬紧下唇,直到唇破流出血来。
那时候的宣信缇并不懂得一个人的青春都是经历怎样的混沌和无望,方能破茧成蝶。
愤怒和悲伤压抑着她的心脏,母亲去世后她几乎有些歇斯底里,拿着父亲给他的钱四处挥霍,泡酒巴蹦迪,所有在别人眼里不是好女生应该做的事情她都去尝试。
她是为了变坏而变坏,结交了晚上才会出没有的地下混混,那些小混混“欣赏”她的豪迈,但是说加入他们的帮派非得刺青。
朝歌是在街头一家破旧的刺青店门口截住了她,试图劝阻,但他们很快就争吵了起来。身边的小混混立刻帮忙怒斥: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朝歌不理会他们就是拉住宣信缇的手不放,不让她进刺青店。混混们愤怒了,如雨的拳头立刻落遍了朝歌的全身,任宣信缇在一旁尖叫阻止就是不停手。
他们人多,朝歌没反击两下就立刻被打趴下了,但他的手一直固执的抓着宣信缇。混混们打累了呼啸着离去。
宣信缇艰难地扶起地上的朝歌,她的泪和他脸上的血一起不停往上掉。那时,她终于答应他为自己好好的活着,而他温厚的手掌覆盖了她冰凉的指节。
【6】
很难得的,在这个五一黄金周假日,朝歌腾出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宣信缇。
宣信缇开心不已,白光年打电话来约她去凤凰旅行也拒绝了。
阿光,这个星期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呢。
多重要的事?比你一直期待的凤凰之旅还要重要?
是的……
于是他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因为他就在不远处,看着她和那个叫朝歌的男人手牵着手走过江堤,江风吹起她浓密的黑发,美得让人心痛。
宣信缇他们走累到江边的凉亭里喝冷饮,就看着早坐在亭里戴着墨镜一脸深沉的白光年。
小缇,你的朋友!朝歌首先发现他,拉着宣信缇同他打招呼。
阿光?你不是准备去凤凰么,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呢?
你都不去了我去了还有意义吗?因为他戴着墨镜,她看到他眼底的神色,还未想好怎么对答,只听得他立刻又恢复玩世不恭的神态对着朝歌说:
嘿,大叔,你几时结婚?
逢节假日凉亭里的人不少,白光年一说出那句话,大家纷纷往这边侧目,朝歌的神色立刻有些尴尬,牵着的手松了松。
宣信缇立地变了脸,阿光!
生气地拉着朝歌,两人买了冷饮走出了凉亭。
朝歌对她说,你的朋友在吃醋呢。
吃醋?为什么,我跟他并没有很熟。
坐在亭子里的朝歌走了出来,一字一顿地说:宣信缇,我是跟你不熟!你跟他熟是么?那他快结婚了有没有告诉你?
结婚?
宣信缇愕然了,迟疑地望着朝歌。
是真的么?她问。
对不起,小缇。
宣信缇的心脏倾刻像被掏空,世界在朝歌低头的那一瞬间也跟着被灰了颜色。她轻轻地从他的手掌中抽出了手指。
为什么,朝歌?无力地问出这句话,她已经泣不成声。才在上一刻,给了她无数温暖的男人呵,只用一秒的时候,再次将她掷入万劫不覆的冰凉境地。
小缇……朝歌欲言又止,好看的眉峰聚成忧郁的川字,那曾让她心心念念至爱的眉间川字呵。
其实你们都一样的……说完这句话,宣信缇扭头跑走,白光年立刻跟了上去。身后白光年的伫立的影越来越远。
宣信缇单薄的双肩因为激动的哭泣而上下抽动着。白光年随着她跑了好远,终于停在一堵蔷薇花墙边。
看到她压抑不住的悲伤,他开始有些后悔,不应该告诉他的。今天他与新婚的姐姐去影楼拿照片,却在一叠相片中发现了朝歌与他未婚妻的婚纱照……
他轻轻地将手搭在泣不成声的女孩的肩上……
此时蔷薇花开正艳,成片的凄迷的红包围了两个少年。
朝歌六月结婚的时候,宣信缇偷偷地跑到教堂门口,就像三年前偷偷地跑到父亲的豪宅一样,此刻她看到他美丽的新娘,以及他们脸上幸福登对的样子。
只不过今日她身边跟着少年白光年。他亦步亦趋,如影随形,与她一起躲在一旁观看整场婚礼,从开始到结束最后新郎吻着新娘立下不离不弃生死契阔的誓言。
五月蔷薇,让我们遗忘天荒地老那一场幻境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