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灵魂相遇
“姨奶奶。少东家回来就好！你莫在悲伤，小心被老爷听到。还是先请大夫瞧瞧吧！”
秋雯松开那抚着林皓月的冰洁大手。忍住狂泻的泪水起身立于榻前。
杏林院的周大夫疾步来至榻边，掀开丝被，轻叹一声。握住皓腕，细细诊过。
稍许，对着秋雯道：“姨奶奶。大少爷体无完肤，我要细细给他用药。您在此恐有些许不便。这……”
秋雯何等聪慧之人，不断的用丝帕擦拭着那狂泻的泪。点了点头，对着周大夫道：“我明白，林伯，好好招呼大夫。周大夫，你尽管开药。只要能救大少爷，林府多少银子都愿意出！”
林伯接口道：“是的。周大夫，你就放心开药。不管多么金贵的药。老身一定替少东家买了来！”
周大夫面色凝重。
秋雯转身离开。来到上房。在老爷的床榻前呆坐着。
自打夫人顾清芸饮情花魅毒而亡，他就开始不吃不喝，如同朽木一般静待着春天的到来。
他残留着一息气脉，只为等待他最为心疼的儿子。他是他的心头肉，他是他的一片天。
爱屋及乌，他爱着顾清芸，这份携着玫瑰冷刺的爱让他深陷其中，独自隐忍。
他完全的忘记自己还有另一房妾，还有另一个儿子。这个妾是他深爱之人的亲妹妹。他不爱她，却娶了她。
索然无味的生活。孤独寂寥的心灵。让他常常痛苦万分。他唯有寄希望于他的长子，他最为器重的儿子划亮他的下半生。他期盼着他成家立业平天下。
他生死不明。他恨那嗜血的静王，更恨那至尊的皇室。
在那寂寥的北院，在顾清芸的遗体前，他喷出一口鲜血，喷出心中的阵阵怒火。便倒下了。只剩下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这颗微弱跳动的心，只为了见到希冀的最后一面。
一滴苦涩的泪滑落在林慕白的脸上，他顿感冰凉。他知道这是谁的泪水。
可他不想睁开眼，他的心已经撕裂，一撇、一捺画不出当初的情缘。空气中沉沉的波动纹理，逃不掉爱的魅惑。
秋雯呆呆的坐着。
有一声没一声的说道：“老爷，你醒醒好么？你这个样？月儿也这个样？你要我和星儿怎么过呀？”
“月儿？”
那熟悉而又迫切想听到的呼唤，终于从远古传来。他等待了太久啦。
他微微睁开疲惫的双眼，两行浊泪滴落在柔柔的枕间。那名字给了他力量和源泉。他微弱的心跳开始汹涌澎湃。
“月儿回来啦？”
秋雯吓了一大跳。
低着头，看到他初现老态的脸。唤了一声：“老爷，您醒啦！”
“咳、咳”猛烈的咳嗽。
林慕白被喉间的一口浓痰差点憋过气去。秋雯赶紧的扶起他，轻拍他的后背，林慕白将初现老态的颈脖探出床榻，“咳”一口深绿的浓痰重落楠木的地板上。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撩开身上的锦被，颤抖着翻身下床。
秋雯颤栗着说道：“老爷，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看月儿，你刚才说什么月儿也和我一样？什么意思？月儿他怎么啦！”
浓痰喷出，新鲜的空气进入日渐衰老的肺脏，丝丝的凉意入心。春天到了么？
不要他繁花似锦，只要他春意盎然就足够啦！
秋雯怔住。
他原来没有昏睡，只是不愿见她么？她的心如同雪珠砸了一般。剔透却寒气顿生。她知道自己所有的阻挠都是没有任何效果的。她太了解他啦。他的心中除了姐姐顾清芸，最为看重的就是这个俊朗潇洒的大儿子。
她给林慕白穿上软底的棉靴，披上厚厚的披风，搀扶着他一步步的前行。迎面过来的的雪珠子沙沙落在地砖上，像阵阵玄乐在这个凄冷的林府奏响。他看见那朵朵白花开放在房檐上，门楣上，苍天大树上。泪水漾在心头。没有落下。
从上房到东院，路程没有多远，林慕白却走得极为蹒跚。
来至东院内室。
秋雯敲门，唤了一声林伯，林伯急忙出来搀扶着老爷进去。
秋雯在门口侧立。没有进去。因为大夫先前已经吩咐过。
两个大大的火盆跳动着妩媚的火光，照得室内的人个个红光满面。林伯小心的搀扶着林慕白走到林皓月的床榻前。
杏林院的周大夫已经将林皓月的衣服全部剪掉。隐蔽之处盖着一方洁白的汗巾。青石的地砖上，跌落的累累血衣触目惊心。
林慕白睁大着自己臃肿的眼，见到那俊美的儿子全身上下，竟无一点好处。伤口处，或出血，或流脓。
他不觉失声痛哭起来：“我可怜的儿，怎么会这样啊！天啊！我林慕白到底做错了什么，上苍要如此待我儿！清芸，你睁开眼看看，看看我们的月儿回来啦！九天之上，你要好好的保佑我们的月儿。要让他好好的活下去呀！”
秋雯在门口听到那一声声如血的哭声。刚刚被雪珠子击碎的心裂开来。她望着满院洁白的花束。清泪横流。似走珠一般滚落下来。
白花之中突兀一点猩红。
梅花开啦！秋雯细细的听着花开的声音，她爱梅花，爱她的孤寒高傲，爱她的迎寒而立。像极了她的姐姐。
可是姐姐却最爱玉兰。那庭庭青院闪着皎洁的光晕的花朵，也是老爷的最爱。
阳春三月，那碧白带着稍稍红晕的花朵，开满整个林府。那沁人心脾的阵阵清香让姐姐眼眶红润。她总会见到姐姐呆立在玉兰树下，独自凄迷。
冬天到了。春天不会太遥远了。
玉兰花又快要开了。姐姐却走啦！
在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十八年，自己和姐姐却心灵相隔，永远也走不到一块。不是因为妒恨，不是因为夺爱，不是因为财产。而是因为爱。
为了爱，姐姐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她知道她的隐忍，她知道她柔软，她却不知道她心底最深的伤。
林伯细语的劝慰声起。
“老爷，你就放宽心吧！上苍有好生之德。夫人在天上保佑着少东家，定会让他平安醒来的。老爷，你身子弱。先坐下。”
林伯趁势将林慕白扶到床榻之前的椅子上。清泪溢满臃肿的眼眶。嘶哑着嗓音说道：“周大夫，怎么样啦！”
细细查看一番的周大夫额头冒汗。“唉”低头叹息一声。
无可奈何的说道：“老爷，大少爷的伤口太多，且有多处已经化脓。只怕内脏也已受到感染。唉，看情况吧！如果大少爷明天这个时候能醒过来的话就无大碍了！”
“什么！？”
林慕白瞪着臃肿的眼，惊叫道：“周大夫，你的意思是明天如果月儿醒来就没事！若果醒不来的话，是不是……”
他不敢说下去，他害怕听到那冷酷的宣判。他咬牙切齿，恨那残暴嗜血之徒，为何要这样折磨他的孩子。
为什么？难道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好了的么？自己躲了这么久，提防了这么久，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么？
“医者医病，医不了命！老爷。恕在下医术浅薄，给不了您一个肯定的答案。”
周大夫的眼眶泛红。
这位年轻的少东家以善心博得众人景仰，面对他的莫名被抓。他和众街坊一样，莫名的心痛、着急。
听闻林夫人突然离世，大家的心更加的痛心疾首。联名上书至九门提督。好几天都没有讯息，今天少东家却被送了回来。
那遍体的鞭伤，如同刺猬竖起的根根寒刺，夺目而又刺眼，扎的每个见到他的人皆心痛滴血。
小伙计端来温热的汤水，周大夫细细的擦拭着伤口。洒上白色的粉末，而后开了一剂活血散瘀、消炎止痛的药方，林伯赶紧的吩咐小伙计去抓药。
周大夫细细吩咐道：“那血竭要选用上等的。你可需要向药房掌柜的说明啊！”
小伙计点头称“是”转身离开。
低头的呜咽，沉吟的低唱，没有唤醒那一缕幽魂。
静谧的默视，衷心的祈祷。没有禅醒那一抹心灵。
他与她，生与死。同时一天。魂魄飘飘荡荡。终于相会在这一刻。
悠悠荡荡。飘飘忽忽。
朱栏玉石，绿树清溪。人迹罕逢，飞尘不到。那环佩之声铿锵有致。
林皓月清朗俊秀的容颜泛着幸福的光，他看到了。他真真的见到了那朝思暮想的人儿。自己一颗被禁锢的心终于在这一刻释放。
是她。果真是她。
那明亮的双眸，那皎洁的光，云推翠髻，唇绽樱颗，榴齿含香。
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笑了。二人如同熟识一般。那一笑，如春梅绽雪，如秋菊披霜，如松生空谷，如霞映澄塘。
他忙上前弯腰道：“婉离小姐。不知要到哪里去？”
她莞尔一笑。“少东家，身体可无大碍啦？”
温暖的关怀透过那轻灵的眼，直直地卸下。
林皓月内心温暖如春。呵呵答道：“没事。我好好的。皓月谢过小姐关心。不知小姐要往哪里去？”
她怔了一怔。泪光点点。娇柔顿显。
“我要回家。”
“你的家不是静王府么？”疑惑，不解挂在俊朗的脸上，心却为何如此之痛。
凄迷的一笑。晶莹的泪光闪动。
“不。我的家在遥远的菲国。四季如春的菲国，鸟语花香的菲国。”
渥丹的容颜一丝青光乍现。眼中似看到那粉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
“菲国。菲国。”薄唇低语片刻。抬头看着那娇媚的人儿。“婉离小姐，如果你回到菲国。可以帮我找一个人么？”
莲步乍移，待止欲行。
“不知少东家托我要找什么人？”
明星的目中露出儿时深切的期盼。那如水的流光化做一股柔肠。那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那是他儿时的梦想。
八年前，十岁的林皓月随父到菲国开拓新的商疆，在菲国帝都繁华的潇湘城里，挂上了天星丝绸坊闪光的招牌。
柔柔的丝绸，如油的锦缎。在菲国却没有掀起阵阵波涛。菲国的锦同样的华丽袭人，同样的貌美如花。
生意的惨淡，让父亲心灰意冷。准备打道回府。
微风四起的夏日，凉风习习。
一位身着华服的妇人牵着一个幼小的女孩来到天星丝绸坊。那如缎的手指轻轻地从柔软的丝绸上趟过，那高傲的眼神，那满眼的贵气，让林慕白内心诧异。
这位妇人定出自权贵之家。他耐心的招呼，耐心的讲解。妇人细细的听着。
幼小的女孩不知何时已挣脱母亲温润的手心，在店铺里四下玩耍起来。见到独自坐在一旁孤单的林皓月，对他微微一笑。那小小的酒窝盛满友好的光。
她走到他的身边。对着他说道：“哥哥，你能陪我玩翻手叉的游戏么？”
“翻手叉？”林皓月不明白这是什么游戏名称，漆黑的瞳眸露出心底的疑惑。
直视她的那一刻，小小的心灵被电击一般。
小女孩从袖口中掏出一根粗粗的红丝线。丝线打了一个美丽的蝴蝶结。结子的尾部挂着一个小小的玉石吊坠。
晶莹的玉光。眼中的电光。
林皓月没有办法拒绝。
他瞪着漆黑瞳眸看着这个小女孩。小女孩虽然身量未足。但却生的极为可亲，如凝的肌肤。如荔的粉腮，一双顾盼神飞的眼，更是见之忘俗。
小女孩将红丝套缠于两手的大拇指上，向内在手臂上缠绕一圈，小手飞舞，不多时，只见两个红色的丝线构成了两个大大的叉叉。
小女孩嘟哝着粉腮。
娇滴滴的说道：“哥哥，该你啦！”
林皓月呆呆地看着红色的叉叉，不知该如何下手。
额头冒出微汗，他抓耳挠腮。左看右看。还是没有找到方法。玉石吊坠在小女孩的抖动中晃来晃去，那晶莹剔透的光迷了他的眼。
“哥哥，你先将……”
小女孩望着不得其解的林皓月，细声细气的刚要解释。
那贵气袭人的妇人对着小女孩道：“宝儿，我们该回去啦！”
小女孩万分的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娇细的手指几下缠绕推出。红红的丝套在她的手指上晃荡开来。
妇人又催了两句。小女孩对着林皓月友好一笑。石榴一般的贝齿如同这夏日的骄阳，似火跳动开来。
前走几步，刚要跨过店铺大门。猛一回头。将挂着吊坠的红红丝套送到林皓月的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