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队伍潜伏在离封锁线很近的一片树林里。他们能听到日伪军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和换岗时的吆喝声。十几个学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势,眼睛瞪圆了,拳头也攥紧了,呼吸急促地盯着封锁线。学生们的紧张毋庸置疑,任凭赵大刀和交通员怎么做学生的工作,仍放松不下来,紧张的神经就那么紧绷着。
夜幕降临后,炮楼上的探照灯像扫把似的,在一片漆黑中来来回回地扫着,世界一下子就变得明明暗暗起来。他们大气不出地伏在树林里,等待着最佳的时机。远处,有一颗流星划破了暗夜,最后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子夜时分,敌人巡逻的身影明显减少了,两个哨兵抱着枪倚在电线杆上,头一点一点的。这正是赵大刀们所期待的机会,交通员挥了一下手,弯腰带着几个学生摸进黑暗中,很快就消失在敌人的堑壕里。赵大刀带着另外的学生也要出发了,这会儿,他才发现赵果的手正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襟。他在心里笑了笑,拍了拍赵果的脑袋,挥了挥手,几个人便学着前面人的样子,摸进黑暗中。
刚开始,一切还都顺利,他们跑几步,然后蹲下来,等探照灯扫过去了,再接着往前跑。就在队伍已经快通过一半封锁线时,不知是谁跌了一跤,还“妈呀――”叫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惊动了日伪军,探照灯“刷”的就扫过来了,敌人的枪声也响了。赵大刀眼睁睁地看见有两个学生在奔跑中倒下了,他大喊着:趴下,快趴下。
他的喊叫,招来了敌人的一梭子弹,他在地上翻滚着,隐身在一块凹地里。他不能一个人跑,他的任务是断后,不能丢下一个学生。敌人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有一队敌人一边打枪,一边吆五喝六地向这边跑来。赵大刀压低嗓门喊:还有人吗?
这时,他听见赵果在喊他:大刀哥,我受伤了。
他循声望去,赵果在一棵树后,向他招手。
赵大刀只能往回跑了,他不能扔下赵果一个人。他的跑动引来了敌人的注意,敌人向他们这里冲了过来。他用手扯起赵果,跌跌撞撞地冲下铁路,向黑暗里摸去。敌人也不知对方的深浅,朝黑暗里放了几枪,就收兵了。
两个人又回到了出发前潜伏的树林里。赵果受伤了,一颗流弹划破了腿肚子,看样子并不重。幸好出发前,交通员就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常用药,这时派上了用场。赵大刀为赵果处理好伤口,天就蒙蒙亮了。赵果哆嗦着声音,可怜巴巴地望着赵大刀说:大刀哥,咱们掉队了,去不成延安了。
赵大刀就安慰他:不怕,今儿晚上一定带你过去。
赵果就哭了,样子无助得很。赵大刀弄不明白,一个男人哪来的那么多眼泪。他想冲赵果发火,看看他无助的样子,又忍住了。他不知道交通同他们是不是安全地通过了封锁线,他曾亲眼看到两个学生在流弹中倒下。他又想到了湘江,被鲜血染红的湘江永远地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他隔着铁路封锁线,遥望着对面,他不知道交通员带着学生去了何方?赵果看出了他的焦虑,边哭边说:大刀哥,是我连累了你,要是没有我,你早就冲过去了。
看着赵果可怜巴巴的样子,他的心软了,他抚弄着赵果的头发,坚定地说:放心,今天晚上我赵大刀一定带着你冲过去。
在煎熬中,又一个晚上降临了。还是昨晚那个时间,赵大刀不由分说,背起赵果,隐进了黑暗。因为这次只他们两个,赵果又在他的背上,目标很小,过这样的封锁线,对久经沙场的赵大刀来说,并不是件困难的事。几乎没费什么周折,他带着赵果顺利地通过了封锁线。他没敢停留,马不停蹄地向前跑去。他想追上交通员和那些学生,可一直追到天亮,也没有发现交通员的影子。看来交通员带着学生早就走了,他们不可能去等他们,多等一分钟,就会多增加一分危险。
赵果一直伏在他的背上,他几次要下来,都被赵大刀制止了,那样只会影响他行进的速度。天亮的时候,赵大刀才发现,汗水已经湿透了自己的衣服,直到这时,他才把赵果放下来。赵果已经哭成了泪人,样子愈发地让人心疼。赵大刀擦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水,说:你放心,没有交通员,我也能把你带到延安。
现在已经进入陕西了,那么远的路都走过来了,剩下的路程,在赵大刀的眼里已经不算什么了。他知道,每往前迈进一步,就离自己的队伍近了一程,这时他又想起了李团长、冯政委和郭营长,那些战友们更是在向他招手微笑。他们站在陕北的宝塔山下,正在等待他的归队。想到这儿,他浑身就涌动着无尽的力量,不管赵果怎样挣扎,不由分说地把他背在身上,甩开大步,有声有色地向北方走去。赵果扭捏着身子喊:赵大刀,你把我放下来。
赵大刀不听,撒开长腿,两耳生风地向前奔去。
几天后,在路人的指引下,赵大刀和赵果相扶相携地终于到达了陕北。赵果的伤口已经好多了,现在已经能跟上赵大刀前进的步伐了。
当他们看见山峁上站在一棵树下的八路军士兵时,赵大刀的脚步踉跄了,喉头一紧,眼睛就湿了,浑身的力气似乎顷刻间被耗尽了,他摇晃着,醉酒似的向哨兵走去,这次是赵果在搀扶他了。
走到哨兵跟前,他盯紧哨兵的脸,那张普通的脸在他眼里是那么亲切,他哽着声音问:你们就是当年的红军?
在得到哨兵准确的答复后,赵大刀像只饿狼一样,“嗷呜”一声,跟头把式似的奔过去,一把抱住哨兵,撕心裂肺地喊道:亲人啊,可找到你们了。
赵大刀的眼泪把自己的脸弄得一塌糊涂了。许多年之后,赵果仍清晰地记着赵大刀当时的模样。
当即,赵大刀和赵果被引领到陕北一个叫马家堡的地方,这里来了许多投奔到延安来的青年学生,还办着一所抗大分校。在马家堡,他们见到了过封锁线时失散的同学们。赵果与同学相见,又是拥抱又是流泪的,然后就有人安排他们去洗漱、吃饭。
赵大刀站在井台边,洗了一个痛快的澡,然后坐在太阳下一声接一声地打着喷嚏。有人送来了衣服,衣服是崭新的八路军军服。颜色仍是红军时期的那种灰色,就是徽章有了变化。他在心里更喜欢红军的红领章和五角星,穿戴在身上,如同红彤彤的火,看着就让人生出使不完的劲。现在的领章和帽徽虽然变了颜色,但毕竟是革命队伍的军服,穿在身上,腰板还是一点点地挺了起来,红军连长的感觉又一点点地找回来了。他浑身的血液快速地流动,头一时有些晕,脚也发飘,这是兴奋留下的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