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乡野白茫茫一片。赵长天出屋一看,愣住了。远处,一个穿红棉袄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来,那是刘翠翠。她气喘吁吁地说:“长天哥,夜儿个这场大雪封路,队长说不能出车送咱们去考试,快作打算吧!”赵长天一跺脚:“那可得赶早翻山路走近道,要不然就误了考试。”他走到梧桐树下,敲铁轨集合,让大伙带上考试用品和准考证马上出发。
刘翠翠说:“昨天咱俩复习的时候,我发现你的笔下水不流畅,给你这支笔,考场上用!这是去年县教育局革委会奖励给俺的。”赵长天接过笔:“谢谢,你想得真周到!”
雪大山路滑,知青们顶着漫天雪花,踏着没膝深的积雪,顺着崎岖的山路向县城考场进发。
曹老二从另一条道上赶来。赵长天问:“曹二哥,你也参加高考啊?”曹老二说:“不考白不考,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再说。不过我看了,这些人里头数刘翠翠把握最大。”
大伙说着话走路。赵长天因为寒冷紧张,胃痉挛的老毛病突然犯了,他呻吟着蹲到雪地里对大伙说:“你们先走吧,我歇一会儿也许会好。”刘翠翠说:“你们走吧,俺陪长天哥。”
曹老二盯着刘翠翠:“迟到十五分钟就取消考试资格,你不知道?”刘翠翠厌烦地说:“走你的,俺的事不用你操心!”曹老二拖刘翠翠:“我不能让你犯傻,走,不走就晚了!”
刘翠翠被曹老二和大伙拖着走了,走了几步,刘翠翠挣脱了曹老二:“不行,我不能看着长天留在这里,背俺也要把他背到考场!”大伙都急着走了,赵长天还在呻吟。刘翠翠着了急,咬牙背起赵长天就走。走了一段路,她累得汗流浃背,实在背不动了,栽倒在雪地里。
赵长天胃疼得越发厉害,身体缩成一团,一步也挪不动了。刘翠翠扶起赵长天,艰难地翻过山岭,来到地势相对平坦的地方。她放下赵长天说:“你等一会儿,俺到前边村子想想办法。”说罢,跑向附近的村子。不一会儿,她拖着一个现做的爬犁跑来说:“上去吧。”赵长天惊奇又赞叹:“你真有办法!从哪儿搞的爬犁?”刘翠翠喘着气说:“这村有俺个学生,他爹做的。”
赵长天上了爬犁,刘翠翠拉着他直奔考场,溅起的飞雪扑打在她的脸上。她不停地喊着:“长天,坚持住,坚持住……”赵长天呻吟着:“我不行了,别管我,别耽误了你……”刘翠翠不说话,拉着爬犁飞奔……
县城考场外的操场上,聚集着上千名考生。考试的铃声响了,刘翠翠满头大汗地拉着赵长天赶来,她不停地大喊:“闪开,闪开……”她把雪爬犁一直拉到考场教室的门口,突然一头栽倒在地。赵长天大喊着:“刘翠翠,你醒醒,你得参加考试!”
刘翠翠微微睁开眼睛,她伸出手,指了指考场,又昏迷过去……
赵长天第一个交卷。他走出考场,直奔县医院。病房里,刘翠翠还在熟睡。赵长天搬个小凳坐在她床前,凝视着她。赵长天发现,两行眼泪正从她的面颊滚落下来。他轻声问:“刘翠翠,醒了?”刘翠翠侧过身子,背对着他,肩膀微微抖动。赵长天既感激又内疚地说:“刘翠翠,我这辈子都对不起你……”刘翠翠细声问:“长天哥,别说了,你考得怎么样?”
赵长天真诚地说:“你为了我没能进考场,我该怎么报答你?”“长天哥,怎么净说外道话?你不是说我是你媳妇吗?和媳妇说话就不能说对不起,更不能说报答。你应该说,媳妇,我考上了,要上大学了,你在家里给我好好带孩子做饭,要是做不好这两件事,小心我抽你……”刘翠翠说到这里,轻声笑起来。赵长天也笑了笑。
刘翠翠痴情地说:“长天哥,我刚才做了个好长的梦,梦见你四张试卷都答了满分。梦见你要上大学了,我给你收拾东西,给你装了两箱东西,箱子好沉好沉,我怎么也抬不动。你把箱子里的棉袄、棉鞋一件一件往外扔,你说到大学就用不着了,穿着这个在城市的街上走,都土得掉渣。俺说没有旧的哪来新的,俺就和你吵起来……”赵长天又笑了笑。
刘翠翠继续倾情诉说:“咱俩吵着吵着,你说我饿了。俺说不吵了?你说不吵了,赶紧给我擀碗面条去。俺说不擀,要吃自己擀。你说臭婆娘,我抽你。俺就笑了,擀好了面条。你一边吃一边说,怎么这么咸?这面条有手指头粗,葱花也放早了,鸡蛋哨子打得也不匀。俺说闭死你的嘴吧,你放下碗筷朝俺瞪眼,眼睛还没瞪圆呢,俺这边一个笤帚疙瘩就飞过去了。仗打完了,你忍气俺吞声,又撩拨着说些烫人的话,绵软的话,说着说着,就撑不住了……”
赵长天听着这些滚烫的话,心里翻腾着,无言以对,只能干巴巴地说:“你真能想象。”刘翠翠掏出真心:“长天哥,这就是日子,这就是感情,这就是俺盼的今后的日子……”
一阵沉默之后,赵长天岔开话题:“不说这些了。我刚才听大夫说,你的心脏不太好,你得好好检查检查。”刘翠翠摇摇头:“不用了。你的作文怎么写的?跟俺说说,俺替你估估分……”
这时候,曹老二急匆匆跑来:“刘翠翠,好点吗?”刘翠翠孱弱地说:“二哥,没事了。”
曹老二愤怒地盯着赵长天:“都是你他妈的丧门星带累的,刘翠翠这辈子就毁到你手里了!”赵长天愧疚地说:“是我不好,我……唉,刘翠翠,我对不起你!”
曹老二吼道:“赵长天,你能不能考取,能不能上,咱们走着瞧!”说罢走出屋子。
考试成绩和录取分数线公布了,知青们组成庞大的自行车队,向县城进发。县文教组外的院墙上贴着大红通知,公布考过录取分数线者的名单。知青们齐聚在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榜上有名者,有的当场欣喜欲狂,有的喜极而泣;一些没找到自己名字的垂头丧气,有的暗自落泪。赵长天在榜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曹老二从人群中走出来。刘翠翠问:“曹二哥,你考得怎么样?”曹老二嘻嘻笑着:“马尾巴拴豆腐,提不起来。看来得在农村待一辈子,也好,和你做个伴儿。”刘翠翠把头扭到一边:“提我干什么?一边去!”
大伙回到知青点。晚上,几个分数过线的知青互相碰杯,一口接一口地喝酒。刘翠翠给大伙添酒照应。一个没考上的知青举着酒杯又哭又骂。
赵长天说:“过几天要体检了,我们这几个估计都没问题,老四你高度近视,别在体检上出岔子。”“我有准备。”老四说着,拿出一张视力检查表,“这张表我都背熟了。”
但是,检查视力时出了意外,墙上挂的视力表和老四背的不一样,该老四视力检查,视力表上的字他一个也看不清。大夫摇头:“小伙子,可惜这一关你过不去了!”
老四“扑通”一声跪在大夫面前,抱住大夫的两腿哀求:“大夫,求你帮帮我,我这一辈子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赵长天也过来求情。大夫很为难地说:“小伙子,我那样做要犯错误,会砸了自己的饭碗,你们也得为我着想是吧?我实在无能为力!”
老四抑郁地出了体检室,两眼发直,精神崩溃了。他在医院走廊里徘徊着,赵长天一直陪伴着他。他猛地推开赵长天,跳上窗台。赵长天拽住他的衣襟,苦苦劝说。老四不听劝说,纵身从楼上跳下去,摔断了腿……
接下来的事也够闹心的。过了分数线的知青,除了赵长天,政审都通过了,而赵长天政审没通过!他想起来,那年曹屯放映《卖花姑娘》,梧桐坡点知青为争好地盘儿,和曹屯的青年打了一架,他把曹老二的弟弟曹老三打了,曹老二是公社政工组组长,他这是报复。
赵长天在知青点院子里磨刀霍霍。刘翠翠来了:“长天哥,你这是干什么?”赵长天愤恨地说:“有人骑着我的脖子拉屎,不拼命不行了!”
刘翠翠说:“长天哥,别整些扯里挂外的,咱有理说理。”赵长天气鼓鼓地说:“找谁说理?曹老二那个熊,你越软他越硬,他不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我劈了他!大不了鱼死网破,念不成大学,也不受窝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