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音符,跳跃在五线谱。
满世界都是跳跃的音符,或者说这是一个跳跃的音符世界。一道道长长的台阶,那是一行行五线谱。双手举过头呀,大家拍起手呀,和着节拍跳呀,身体扭呀扭呀。
只有迪厅才有这样的兴奋。阿里巴巴与雅虎联姻时,双方员工拥进迪厅。手腕上戴橘黄圈圈的是阿里巴巴的人,手腕上戴淡紫圈圈的是雅虎的人。马云第一个蹦上台,第一个蹦迪。于是全场双手举过头呀,大家拍起手呀。我穿着阿里巴巴的丁恤,手腕上同时戴着橘黄圈和淡紫圈。我不阿里也不雅虎,但是我又橘黄又淡紫地兴奋起来。举着双手跳跃的人,个头全蹿高了,蹿高了一个胳臂。
现在,这里不是迪厅,是刚刚演完音乐剧《妈妈咪呀》的保利剧院。舞台上的演员还在歌舞,楼下楼上的观众还在用舞动的身体语言,唱着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愿意什么?愿意快乐。妈妈咪呀就是我的妈呀。1999年在伦敦首演,观众都站起来在剧场过道里跳跃。英国评论家说:有了《妈妈咪呀》,抗抑郁药就没有销路了。
创作者说,演出的成功超出了我们所有人最大胆的想象。创作者原本只是给这个剧找到三个元素:精气神、质朴、风趣。还有一个必须:必须令人感到快乐。后来就成为最令人快乐的音乐剧。
剧情其实太平常,太日常:索菲婚前想找到生父,希望在婚礼上,有爸爸把她交付给新郎。她在妈妈的日记里找到三位男士可能是生父。她悄悄告诉女友自己有了一个秘密。女友说:你怀孕了?她说不是,是看到妈妈唐娜的日记里写着20年前和某某亲密,然后点、点、点。女友问什么点、点、点?索菲说,那时的人都是这么写文章的,说三位男友中,有一位捐了小蝌蚪,点、点、点、点、点、点。
索菲给三位可能是爸爸的人都发了信,三位可能爸笆都来了。而且三个人都惊喜地认她作女儿,都想由自己把她交给新郎。
在这个寻父过程中,索菲觉得自己不要这么快结婚,人生还有很多未知的追求,她在婚礼上宣布要和未婚夫外出旅行,暂不结婚了。而其中一位最可能是爸爸的男士和唐娜就借这个婚礼现场结婚了。他对唐娜的求婚词是:给自己找一个长工吧!于是全场唱:0,10,1010!
全剧人人都善良、宽厚、幽默、欢乐。索菲一点不贲怪妈妈,妈妈也不责怪三位可能爸爸。就像舞台上来回唱的输赢皆自愿。
全剧张扬的是快乐,更是托起快乐的善良宽厚。台上演唱,台下观众按着节拍鼓掌。李宗盛说在《妈妈咪呀》现场体验的就是简单的快乐。好一个简单快乐!快乐就是简单的,越是简单的越是快乐的。看看《妈妈咪呀》,人生就不郁闷啦!
又想能够看到《妈妈咪呀》,就是一种福分。第一,只有在大城市,又正好你不出差有这个机会。第二,要有买到一张票的可能。第三,做自己想做的事一享受快乐,激活快乐。
音乐剧《妈妈咪呀》的成功,或许是那个必须奠定的创作者为此剧定下的必须一必须令人感到快乐。
2007年8月12日《信报》有文章讲及抑郁症之时髦,英国半数以上的妇女服用抗抑郁药。怪不得《妈妈咪呀》诞生在英国。人生从来不轻松,17日观剧前看到《解放日报》记者对易中天的专访。易中天说及他忙累得谈不上幸福感和生活品质了。易中天传播中国文化功德无量,但是社会回馈他的还有欠缺,譬如应该把他请进保利剧院看一场《妈妈咪呀》。应该请进的人还有很多很多,点,点,点,点,点,点。好在这月底百老汇音乐剧《妈妈咪呀》要拍电影了。斯特里普演未婚妈妈,前布鲁斯南演可能爸爸。妈妈咪呀!
未婚夫乔治
未婚夫乔治今年84岁。
如果他是94岁,也依然是未婚夫。
不是恋人不愿与他成婚,是他只愿意和他的恋人相爱而不结婚。
恋爱中的人,梦幻般地可爱美丽,又精灵般地聪明调皮。维也纳爱乐乐团请乔治普莱特当团长,乔治谢绝了。谢绝这个团长职务的,乔治是唯一。因为,他只愿当首席指挥,如果当了团长,那就是与乐团结婚了。那就不可能不被一些行政事务束缚,不不,他与乐团之间,永远只保持恋人关系,他只当未婚夫。
虽然,音乐是他的一切,是文学,是哲学,是语言,是绘画,是他的整个世界。
音乐是不会老的,乔治也是不会老的。今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前,记者采访这位音乐会的法国指挥,他说话的节奏比年轻的记者要快得多,一如他指挥的乐曲《奥菲斯四对舞》。
音乐会上一曲终了,一曲又起,他从观众席后方走来,走路的速度,又如他指挥的《运动快速波尔卡》。
指挥这首波尔卡,他是托着一只足球走来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只哨子,好像足球场上的资深老教练。他对着乐队拿起哨子一吹,演奏开始。
今年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好像是2008年的主题音乐会一运动。上半年有欧洲杯足球赛。《闲聊波尔卡》的演奏过程中,穿插的是足球芭蕾,把足球的防守反击等的语汇那么浑然地糅进芭蕾的舞蹈语汇。《中国人加洛普》,是献给举办2008年奥运会的中国人的。写这首《加洛普》的是老约翰,施特劳斯。一讲老约翰,容易叫人记得一个老字。但,老约翰写这曲子那年,是23岁,是年轻的约翰写给中国人的。是永远的未婚夫乔治献给青春焕发的2008年的中国的。
中国人郎朗,是今年唯一被邀请到音乐会上去致新年辞的。听卞祖善介绍,哪位德国人说:郎朗的出现让我们记住了霍洛维茨,郎朗的出现又让我们忘记了霍洛维茨。
施特劳斯说:如果我真有天才,归功于我的第二故乡维也纳。那么,郎朗今天在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上致辞,也归功于他的故乡,举办2008年奥运会的中国。
乔治指挥《中国人加洛普》的时候,十个手指好像在弹钢琴。就那么在空中乱弹,感觉中,整个乐队的曲子是他那凭空弹奏的十指弹出来,好像随心所欲不逾矩的空手道。
乔治指挥经常不用指挥棒,更不用乐谱。施特劳斯的全部乐谱都装在他的脑子里,而不是他装在施特劳斯的乐谱里。所以他的指挥是个性,是自由,是享受。他指挥《享受生活圆舞曲》,而我感到的是他对艺术的享受,对劳动的享受。
卞祖善说乔治的指挥充满了歌唱性。那是在歌唱生活,那是未婚夫在恋人的窗下,尽情地抒发不尽的爱!
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年年在金色大厅,年年是施特劳斯,年年有几首固定的几乎成为新年序曲的曲子。但是年年在全世界有多少人在这个固定的时间固定在电视机前?!是因为不同的指挥有不同的精彩?是因为每一个新年有每一次新的期待?
未婚夫乔治。普莱特,手托足球,口吹哨子,踏着运动快速的脚步,舞动《奥菲斯四对舞》的旋律,揭开了2008新年的帷幕。
蝶中蝶
弓和弦的爱情故事
有一个爱情故事,一个叫弓,一个叫弦。弓在弦的身上缱绻,弦在弓的律动中交欢。弓和弦都穿一身紧身衣,那是把爱情演绎得淋漓尽致的现代舞。一曲拉完,弓还是离不开弦,欲离又止,欲说还休。
我很不恰当地想起拔丝山药,山药拔起了,一道道丝还连着,连弓,终于一狠心离开了弦,离开了,离开了,走进了哗哗的雨声里。是弓或弦的倾盆的泪雨?
不,是哗哗如雨的掌声。
那是2006年11月3日的北京音乐厅。陈钢作品音乐会上,一把小提琴,用弓和弦的肢体语言,诉说着不尽的眷恋。
时间倒回去五十来年。
1959年5月27日下午3点。上海音乐学院在兰心大戏院有个新作品演奏会。18岁的学生俞丽拿用小提琴拉起了《梁祝》。最后一个音符淡出了,远去了。整个剧场的人,也都好像随风而去了。二十出头的学生陈钢在台上侧幕条后直着急,怎么没有掌声?这是他的第一个作品,和管弦系的同学何占豪合作的。陈钢完全不知道这个作品好不好。剧场出现了一个休止号,又一个休止号,又又一个休止号。
掌声响起来了,俞丽拿谢幕。掌声响个不停,陈钢和何占豪走到台前谢幕。掌声不肯罢休,俞丽拿又谢幕。鼓掌的人们泪光闪闪,或许那如雨的掌声是泪水的倾注?掌声看来是停不下来了,怎么办?指挥说,再演奏一遍!
陈钢写《梁祝》的时候,正在经历一场梁祝式的注定是悲剧的爱情。陈钢在上海音乐学院的同学那里看到了一张北京姑娘的照片,一派纯净,然后便如《聊斋》故事里爱上画中人那样爱上了照片人,一片痴情。与照片的通信便贯穿在《梁祝》总谱的创作里。不知道是陈钢把初恋的纯美注人了五线谱,还是那一个个音符已经暗示着陈钢爱情的全部。陈钢是右派的儿子,照片的家庭是革命干部。陈钢奔赴北京走进北海公园与她相会,远处的白塔上,传来凄婉的小提琴声一一正是《梁祝》中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别离……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故事,现在讲来,恍若隔世。没有隔世的,是这首情动于衷故形于声的《梁祝》。1997年7月2日,香港回归的第二天,在好莱坞的碗形剧场,吕思清的小提琴刚刚拉响了《梁祝》的第一个乐句,碗形剧场周围的山壁便噼噼啪啪爆出掌声。拉响一个乐句,便点燃了一个中国的情感符号。好莱坞的山坡又好像为《梁祝》筑起了层层回音壁。掌声从回音壁上一浪一浪地震响起来,又一下一下重重地撞击着陈钢那音乐家的敏感的神经。
这场庆祝香港回归的演出,为中国喝彩。一位来西亚华人说:有太阳的地方就有华人,有华人的地方就有《梁祝》!
2006年,英国闻名于世的伊顿公学,举行一年一度的毕业音乐会。第一次邀请一位中国的音乐家去。伊顿公学的学生里有两位英国王子,更有别国的王子。《梁祝》的提琴声落下,伊顿的师生们站起。陈钢看到那么多金发碧眼哭得泪水涟涟。是音乐把他们击倒了。他们知道罗密欧与朱丽叶,不知道梁山伯与祝英台。但是纯美的爱情永远是震撼人心的,陈钢第一次看到音乐是如何把人击倒的!
2006年10月下旬,陈钢来京后知道正巧法国小提琴大师奥古斯丁杜梅在北京的中山公园音乐堂演奏《梁祝》。陈钢与身高两米的杜梅,双手握在了一起。陈钢笑:这是我见过的最高的梁山伯。《梁祝》借鉴了二胡中一些特殊的滑音演奏法,外国演奏者很难把握神韵。那晚热爱《梁祝》的粉丝,有人带了总谱来听杜梅,好比担心外国人讲中国话难免不走调。
西方人称《梁祝》为《蝴蝶情侣》。但是据说在梁山伯坟上盘旋的不是彩蝶,而是黑蝴蝶。陈钢觉得,他的初恋就像一对掠过夜空的黑蝴蝶,是一支黑色浪漫曲。1976年,四人帮粉碎后,陈钢终于又有机会去北京了。一种无法自制的激情又汹涌而来,他拨通了她的电话: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一别15年呵!然而电话线那头传来一个声音:知道。好像一直都知道的知道。我很想见你!不要见了吧。我一定要见你!
陈钢在北京的大街上走着,远远就看见了她的身影。他赶紧追上前去,哦,不是。
待到果然与她面对面的时候,也觉得那不是她,不是。那个年代过去了,她也随之过去了。
她讲及她女儿也在拉《梁祝》,讲及过去的事,在陈钢听来,好像她在叙述别人的事。黑色浪漫曲过去了。
奥古斯丁,杜梅演奏的法式《梁祝》,由中国爱乐乐团和比利时瓦隆皇家室内乐团协奏。报载这是一次中外乐团的化蝶。而那个最高的梁山伯,他的身心也已化蝶,化成旖旎缤纷的彩蝶。为中国喝彩!
玫瑰玫瑰我爱你
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外滩的英式建筑,霞飞路的法式建筑,好莱坞的广告,法兰西的梧桐,讲英语的印度人,讲法语的俄国人,从阮玲玉到周璇,从鲁迅到张爱玲,更有茅盾、巴金、聂耳、冼星海。茅盾在《子夜》里用三个字感叹上海:光、热、能。这种大都会的气势里,涌动着向前的,律动的,带有爵士的节奏。玫瑰玫瑰我爱你!陈歌辛的旋律那是大都会的音乐的回声。
当我想起陈歌辛这个名字的时候,真觉得一个人就是一个年代。陈歌辛就是三四十年代。
《玫瑰玫瑰我爱你》《夜上海》《永远的微笑》《恭喜恭喜》《苏州河边》《渔家女》《凤凰于飞》……王家卫拍的梁朝伟和张曼玉主演的《花样年华》,主题歌就是陈歌辛的《花样的年华》,周璇唱的。一位叫弗兰克林的爵士歌手在美国唱红了英文版的《玫瑰玫瑰我爱你》,在1951年全美流行乐坛排行第一名,只是注上:曲作者不明,可能在红色中国。排行榜首的酬金是100万美元。陈歌辛说,如果他能拿到这笔钱,捐给国家买一架飞机。
当然,没有这个如果,红色中国的人怎么能去西方世界领奖?2002年,上海台北老歌双城记音乐会在台北举行。指挥是上海交响乐团的指挥陈燮阳,音乐顾问是陈钢。陈燮阳的父亲是陈蝶衣,写过五千来首歌词,和陈钢的父亲陈歌辛是词曲搭档。
台湾人几乎同样地熟知上海的老歌。龙应台说她只有两只酱油瓶那么高的时候,拉着妈妈的裙角过马路,妈妈哼着陈歌辛的歌《永远的微笑》。后来,妈妈老了,龙应台陪伴着妈妈过马路,妈妈还唱《永远的微笑》。妈妈唱着永远的歌曲,眼中闪着微笑的泪花。
2006年2月,台北举行盛大的海峡两岸的一次同台演出,吴小莉主持。大陆去一个团,一百多人。台湾歌手有罗大佑、张惠妹、齐豫、李宗盛等等。大陆有孙楠、超女、杨臣刚的《老鼠爱大米》等等,是流行歌的天下。只给陈钢弹一段《梁祝》。但是罗大佑把陈歌辛的歌一曲一曲唱下来。唱几句就问一下:大家知道这首歌吗?知道这是谁写的吗?大家喊:陈歌辛!正是春节时分,罗大佑唱起陈歌辛的《恭喜恭喜》。在全场恭喜恭喜,恭喜你呀的互动中,罗大佑说:今天我们把流行歌曲大师陈歌辛的公子请来了!
事后总导演对陈钢说:我们需要的是历史和文化。但是20世纪50年代,陈歌辛历史地成了右派,在安徽白茅岭劳改。
陈歌辛听到《梁祝》,是从白茅岭劳改农场的广播里。
《梁祝》凄婉的提琴声在白茅岭响起不久,1961年,玫瑰玫瑰飘逝,零落成泥化作尘,享年46岁。陈钢非常痛悔地想起自己14岁参军时,还觉得父亲没他革命,还对父亲说:你也要学习劳动。
父亲说:你会挑担子,我会挑音符。我挑音符并不比你挑担子轻松、低下。
一个音乐家的尊严。
后来,60年代中期,陈钢也步他父亲后尘,进了牛棚。如果玫瑰玫瑰不可以爱,怎么可以爱梁山伯与祝英台?
又到春节时分,2007年正月十五的晚上,我找到陈钢下榻的1601房间。陈钢是全国政协委员,年年来京参加两会。从16层看出去,北京沉浸在一天焰火中。今年百姓爱鞭炮更爱焰火,从年夜到元宵,百姓要放掉多少焰火烧掉多少钱?第二天,3月5日,温家宝总理在十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上作政府工作报告,讲到2006年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579元。有钱啦,高兴啦,焰火是最好的表达。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我们的谈话,常常被窗外的焰火声打断。焰火的万紫千红,那是百花齐放。
玫瑰玫瑰我爱你。
春江花月不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