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冻得直在雪地上跺脚,但还是非常耐心地等着。终于,他们听到一阵慢吞吞,从里面向门口走来的脚步声。鼹鼠非常清楚地听出了,那声音只有穿着又大又破的毛毡鞋才发出的。
传来门栓后弹的声音,门开了几英寸,刚够露出一个长长的大鼻子和一双惺忪眨动的睡眼。
“下次这种事情再发生,”一个生硬、猜疑的声音说,“我就会非常非常生气的。这次是谁,在这样的夜晚打扰别人?说话呀!”
“噢,老獾,”水老鼠喊,“请让我们进去吧。是我,水老鼠,还有我的朋友鼹鼠,我们在雪中迷路了。”
“什么,水老鼠,我的小朋友!”獾惊呼起来,语气大不相同,“进来,你们两个,快点。哎哟,你们一定冻坏了。真没想到!雪中迷路!而且还是在野林里,还是这么晚。快进来吧。”
由于两个动物急着进门,反而没站稳,滚到了一起,他们身后则传来一声愉快的关门声。
獾穿的真不讲究,长长的睡袍,拖鞋破破烂烂,手里还拿着烛台,估计他们来的时候,他正要上床睡觉呢!他和蔼地俯看着他们。拍拍他们的头,慈父般地说:“这可不是小动物们出门的时候噢,恐怕你又在搞什么恶作剧了吧,水老鼠。但是,来吧,到厨房里来。这里的炉火非常温暖,晚饭也充足。”
獾先生手里拿着灯在前面开路,他俩急不可待地拥挤着跟他走。他们走过一条长长的、阴暗的,实话说,非常破旧的走道,进入一个中央大厅模样的房间,从那里望出去,可以依稀看见其他长长的地道一样的分支走道,神秘而看不见尽头的走道。但是,大厅里也有门,看起来很舒适的结实的橡木门。獾推开了其中的一扇门,出现在他们跟前的是一间明亮、温暖的大厨房。
厨房地上的红砖都旧了,宽大的壁炉里烧着旺旺的火,壁炉有两个可爱的壁炉角嵌在墙中,这样就不用担心有穿堂风了。一对高背扶手长椅面对面放在壁炉两边。房间当中立着一张原木长桌,搁在支架上,两边各放一溜长凳。桌子一头,一张扶手椅已经推回桌子底下,桌上还摆着獾吃剩下的充足的粗茶淡饭。一排排洁白无暇的盘子在房间远处食具柜的架子上向他们闪烁着光,头顶的屋椽上挂着大批火腿、一扎扎干草药、一网兜一网兜洋葱和一篮篮鸡蛋。看起来,这倒像是英雄举行庆欢宴的地方,疲惫的收割者也可以围着餐桌聚集几十人,使丰收宴充满欢笑和歌声,而两三个品位简朴的朋友也可以随意小坐,尽情地吃喝、吸烟、闲聊。红砖地笑着看着天花板,久坐发亮的橡木椅互相交换着眼神;食柜上的盘子在向坛罐微笑;快乐的火光跳在所有的物品上嬉戏。
热心的老獾让他们脱去外套坐在椅子上好好地烤火。把湿外套和鞋子好好烤一下。接着,他又拿来了睡衣和拖鞋,亲自用热水给鼹鼠洗小腿,用创可贴把伤口贴好,鼹鼠很快就完好如初了。在灯火和暖流的包围中,他们终于暖和起来,身体也干了,疲惫的双腿撑在面前。身后的桌上开始摆放起盘子,发出诱人的叮当声。外面的黑森林对他们来说已经被关在了门外,而刚才所遭受的磨难,也像梦一般很快就会被忘记了。
他们总算都烤好了,獾催促他们赶快来吃他准备好的食物。他们早就饿了,但是真的看到面前为他们摆开的晚餐,似乎问题又变了,该在这么多诱人的食物中先吃哪一样好呢?其他东西在他们来得及赏光之前,是否会有耐心等他们呢?有好一会儿,要他们说话是不可能的。慢慢地,对话终于恢复了,但这种对话也很够呛,从塞得满满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这样。獾一点都不在意这种事,也没注意胳膊肘支在餐桌上争食这种事,也不在乎很多人一起发话。他自己没有进过社交场合,所以认为这种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当然知道他是错的,眼界太窄,因为这种事还真的很有关系,解释起来的话却是太费时间了。)他坐在餐桌上首的扶手椅中,听事情经过的时候,不时严肃地点点头,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到奇怪和震惊,他也从来不说“我早就说过”或者“我总是这么说”或者评论他们本该如何做和本不该做什么事。鼹鼠开始认为獾是一位值得交的朋友了。
晚餐终于在两个人吃得饱饱的时候结束了,他们现在又恢复了当时的体面风光,而且也不在乎任何东西了。柴火烧得很旺,余烬发着光芒,他们围聚在炉火旁,心想,这么晚睡觉真是好惬意,好充实。他们闲聊了一会儿,獾就热切地说:“听着!告诉我一些你们那个世界的新闻,老蛤蟆怎么样了?”
“噢,越来越糟糕了。”水老鼠神情严肃地说。鼹鼠这时正靠在高背长椅上,沐浴在火光中,脚跟抬得比头还高,努力做出很悲哀的样子。“就在上个星期,又撞车了,撞得还不轻。你瞧,他非得自己驾驶,自己呢又是一点不会,无可救药。假如他雇一个体面、沉稳、训练有素的司机,付他好工钱,把一切都交给他,他会把一切都搞定的。可惜老蛤蟆没有这么做,他认为自己是个天才,当然后果也可想而知!”
“都撞了几回了?”獾忧心地问。
“是撞车的次数呢,还是车的数量?”水老鼠问,“噢,不过,对蛤蟆来说,反正都一样。这是第七次了。其他嘛——你知道他的马车房吗?哎哟,里面都快推到天花板了——至于汽车的碎块,没有一块是比你的帽子大的!这是另外六辆的结局——如果有结局的话。”
“他住了三次院,”鼹鼠插话道,“至于他要支付的罚款,想想都觉得可怕。”
“就是,可好戏还在后头呢,”水老鼠接着说,“蛤蟆很殷实,我们都知道,但他也不是百万富翁。并且还是个糟糕透顶的司机,无法无天。要么送命,要么破产——逃不出这两样,早晚如此。老獾!我们是他的朋友——也应该做些什么吧?”
獾细想了片刻。“但是,”他终于开口了,严肃地说,“你们当然知道,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两个朋友很同意他的做法,并且都表示理解。根据动物界的规矩,在非活跃季节——冬季,动物们不会做任何费力的,或者英雄主义的,哪怕是略微活跃的事情。所有动物都昏昏欲睡——有的干脆冬眠了。所有动物都多多少少受着天气的制约,他们都在休息,暂时脱离了辛苦的日日夜夜。在以前,他们的肌肉接受着严峻的考验,精力也得到充分的施展。
“很好!”獾接着说,“但是,一旦春暖花开,夜晚变短,我们半夜就会醒过来,感觉闲不住了,即使不是在日出前希望起来干活,也会日出而作——你们知道的!”
两个动物郑重地点点头,表示知道!
“那时,”獾继续说道,“我们——也就是,你和我,还有我们这里的朋友鼹鼠——我们将认真照料蛤蟆。我们不能再容忍他在胡作非为。要让他回心转意,必要的话要强制他服理。我们要把他改造为有理性的蛤蟆。我们将——你睡着了?水老鼠!”
“我没有!”水老鼠惊醒了。
“晚饭后,他已经睡着两三次了。”鼹鼠笑着说。但他自己却感觉很清醒,甚至很新鲜,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然,原因很简单,他天生就是地下动物,在地下长大,獾的家正合他意,令他有种家的感觉。水老鼠呢,他每晚睡觉的卧室,窗口都对着微风习习①的河道,自然会觉得这里的空气沉闷些,压抑些。
“好了,我们都该睡了。”獾起身,取来烛台,“来吧,你们两个,我领你们去房间。明天早上晚些起来好了——什么时候吃早餐都行!”
他把两个动物领到一间看似卧房又像仓库的长长的房间。獾的过冬贮藏品随处可见,占据了房间的一半面积——有成堆的苹果、萝卜、土豆,成篮的坚果,成缸的蜂蜜。但是地面上所剩的空间放着两张白色小床,看起来又柔软又亲切,床单虽然粗糙,却很干净,还有熏衣草的香味。他们两个仅用了半分钟就脱掉了衣服,钻进了温暖的被窝里。
他们已经得到了獾的许可,所以第二天很晚才起床吃饭。他们发现厨房里有明晃晃的炉火,两只小刺猬正坐在餐桌边的长凳上,用木碗吃燕麦粥。当他们进屋时,刺猬立刻放下勺子,站起来向他们致敬。
“好好,请坐,请坐。”水老鼠和颜悦色②地说,“接着吃你们的粥吧。你们这些小朋友从哪里来啊?我猜是在雪地里迷路了吧?”
“是的,先生。”大一点的那只刺猬尊敬地说,“我和这个小比利,我们想上学校去——哪怕天气这么坏,妈妈还是要逼我们去上学——所以,我们迷了路,先生,比利吓坏了,紧张得直哭,毕竟他还小,还很脆弱。后来,我们碰巧找到獾先生家的后门,就斗胆敲了门,大家都知道的,獾先生是位仁慈的绅士。”
“我知道。”水老鼠说,接着给自己切了几片火腿,鼹鼠则打了几个蛋到一个深口锅里。“外面的天气怎样了?你不用老叫我‘先生’的。”水老鼠补充道。
“噢,糟透了,先生,雪下得很厚了,”刺猬说,“像您这样的绅士在这种天气里是不能出门的。”
“獾先生到哪里去了?”鼹鼠问,一边在炉火前把咖啡壶加热一边说。
“房主进了书房,先生,”刺猬回答,“他还说,今天上午他会很忙,所以,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打扰他。”
在场的每个动物都能充分地理解这种说法。前面已经说过,假如动物在一年中有半年活动频繁,另半年相对来说实际上处于休眠状态,这后半年中,如果有什么事要做,或恰有什么人来访,是不能一直以犯困搪塞的。动物们非常了解獾,他吃过早饭,已经回到书房,靠在一张椅子里,脸上盖着红手帕,正在按他的规律睡觉呢。
正在这时,不知是谁把门铃敲的叮当响,水老鼠便让小比利去看看,当小比利回来时,身后跟着水獭,他一看见水老鼠,就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走开!”水老鼠气急败坏地说,嘴里满满的。
“我就知道在这里可以找到你们的嘛,”水獭高兴地说,“今天早上我到河堤,他们全都大惊失色的样子。水老鼠一夜没回家,鼹鼠也没有。他们说,肯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而且,雪把你们的脚印都掩盖了。但是我知道,陷入困境的动物大都求助于獾,或者,獾总会了解一些情况,所以我就直接来这里啦。穿过野林,踏过雪地,我的天!红日初升,直照着黑树干,这个时候走雪地还是蛮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