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杆子主持拜祭祖师爷,熟悉丐帮风俗的人知道,他们要有大行动,按乞丐行行话说是“蚁帮”,顾名思义像蚂蚁搬蛋(运卵)每年秋天花子都大队人马行动,半年的粮食要弄回来,那场面特别壮观。
院子里摆着香案,富贵堂掌柜坐在轿子——黄花松木椅子改装的轮椅上边,众乞丐齐刷刷地跪在他的身后。
香案桌子供着丐帮的祖师爷,帮有主,行有师,各帮立祖尊师叭丐帮尊崇搪帐老祖。黄杆子给祖师爷上香,然后领众人拜,说道:
“老祖在上,保佑弟子下乡收粮顺利!”
众乞丐磕头。
仪式进行时间很短,磕完头,花子由落子头龙虱子和帮落子刘大愣率领,分两路去乡下要粮。
两队的花子头着职业装一一披个麻袋皮儿,突出的道具是柳罐斗儿,汲水的工具成为一种行当的象征。种地的农户不用花子开口,望见柳罐斗儿就知道是来要粮食。每支队伍里都有几个“软杆”,他们的出行最具行业特色,手牵拉绳子小狗给他们引路。
富贵堂一下子空荡起来,留下的吃米的七个女人,眼神不好,却有绝技,摸着缝制衣服。黄杆子学过几天成衣,会裁剪衣服,全体花子的身材尺码在他心里。
“今儿个做吗?”唱手问,她有几天没来花子王的房间,留下她做衣关东的行帮各有自己尊崇的祖师爷,譬如:扎彩行供奉五道老君;妓行供奉玄武君;木帮供奉老把头谢老鸹匪行供奉达摩老祖等等。
剪裁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趟具体说到县府去销,为了富贵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区别,鞭子后头钉⑶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亊在这两个耳朵上,每每有一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服,她是吃米的几个女人的头。
“这几天你咋没来?”黄杆子问。
“让你攒攒。”
“攒什么?”
“嘻!”唱手笑而不答。
“你也学会馋人啦。”黄杆子朝一个事件上想,也朝一个事件上说,小半月没碰她,真有点儿傅。
“再饿你几天。”女人说。
“啥意思?”
唱手说还不是为你不种瘪子。她说淘登着个秘方:男人憋一个月,一炮准打响。
“你呀,瘪不瘪子哪儿是这原因。”黄杆子怨怼道。
“那什么……”女人妥协了,说,“实在馋,你就……”
“还是憋着吧。”黄杆子尊重她,也看看她的秘方灵不灵。
富贵堂的大院并没有门,花子房实在没有安门的必要,谁会偷乞丐啊?真的偷了,成了人人瞧不起的损贼,民间《四大损》云:捂灯火,吃猫饭;掘祖坟,踹寡妇门。
但是,富贵堂没门的大门还是有人守着,就是说进出也不是太随便。黄杆子说散大家破大院不行,得像个人家。他当上掌柜后,修缮了花子房,屋像屋,院像院,面貌有所改变。尽管花子房的房产还属于官府,大院外的巨大黄土坑还是法场,刽子手的大刀片换成了枪毙,时常有人在此伏法。
剪裁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体说到县府去一趟,为了富贵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区别,鞭子后头钉两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事在这两个耳朵上,每每有一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印。
按照常理,县官在他上任半月内,想到给花子王的鞭子是那个盖樱当年郭县长上任三日后便主动找上门……章飞腾是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如果是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就有麻烦了。
“章飞腾他八成记着敬我酒没喝的事,故意不理我们。”黄杆子分析道。
“也许,咋办老二哥?”龙虱子问。
“再等等,他许能泛过沫来”
“要不的我去趟县府,找他盖章。”龙虱子说。
“不,要去得我去。”黄杆子想好了,对这个昔日仇人躲避不是办法,左右他还没认出自己来,走一步算一步,认出来再说。他说,“你照常带人下乡,我在家抓空儿去会会他。”
县长盖不盖这个印意义不同,与其说授予某种权力,不如说是一种承认。倒不是黄杆子在乎章飞腾,而是此事是试金石,县府对富贵堂的态度,将影响整个三江社会,官宦、商贾见风使舵,县长瞪你一眼,他们便能骂你。不成,这个印还得盖,找他盖。
“去县府!”他说。
花子王要出门,侍奉左右的花子又当马,驮起黄杆子出院,有一段路很平坦,是去火车站货场的水泥路,秋天在眼前展现,成熟的秋草颜色深绿色,花子王偏爱这种色彩,全体的丐服选择这种颜色。
县府门前站岗的人用枪栏住他们,出口不逊道:“县府大院是叫花子随便进的吗?一边拉去!”
“我找县长。”黄杆子说。
“搬鞋底子照照自己啥模样,还见县长呢,不见皇帝呀!”门岗讥讽道。“皇帝怎么啦,皇帝也是人,有什么不能见。”
“嘿,你好大口气……”
县长章飞腾正和柳秘书在办公室里,大院门口吵吵嚷嚷声传进来,他说:“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哎。”柳秘书出去,工夫不大便回来,说,“富贵堂的叫花子要见你,门岗拦着不让进。”
黄杆子?章飞腾猜到是谁。
“嘴不短,说。”柳秘书说,“跟我还嘴巴郎叽……没搭理他。”
“找我干啥?”
“花子那一套,盖官樱”柳秘书说。
房印两责剪栽的衣服够吃米的女人们缝几天,他想趁此出去一趟,具体说到县府去一趟,为了富责堂的生存去见他不想见的人。鞭子是花子权力的象征它与普通鞭子的区别鞭子后头钉两个驴耳朵形状的皮子,故事在这两个耳朵上每每有一个新县官上任要在上面盖上官当过镇长的章飞腾,没和花子打过交道,风俗、规矩呀他不懂,他听柳秘书说给自己听。官府还要给花子王的鞭子上盖戳,第一次听说。他问:“郭县长盖了吗?”
“盖啦,据说前几任县长都盖了。”郭县长对花子的宽容态度,柳秘书看不惯,又不敢多言,这届县长他留任,想从中直一直花子的罗锅,他说,“花子是臭无赖,你给他好脸,往后敢蹬鼻子上脸。”
“说得对,不惯他们。”
“瞅那天黄杆子对你的态度,牛大了去了。”柳秘书挑唆道。
“不搭理他。”章飞腾说。
面对拿枪的人花子王没辙,不让你进,你就进不了县府大门,就见不到县长。
“怎办,掌柜?”花子问。
“回府。”黄杆子只好带人回来。
柳秘书隔着窗户看着花子离开,说:“走啦,县长,这样对待他就对了,一群乌合之众竟在三江为非作歹多年,总归是官府惯的。给他盖上官印,他就打着官府幌子招摇。”
“我始终看不透,日本人怎也拿花子房当回事呢?”章飞腾疑问道。
“邪门啦。”柳秘书见到一幕没说,他看见小日山直登请帮落子刘大愣喝茶,这异常的举动他思想几天,过去郭县长放任花子,是怕他们作闹,捎带有官府头疼满街流浪者,体格强壮的日本人抓浮浪,瘸老病瞎的无处可去,富贵堂收留他们,为官府减轻负担的因素。宪兵队无此责任,对花子宽容说不通。县长大人也有此惑,他说,“也许有什么勾当吧。”
“不是也许,定保有。”章飞腾说。
落子头龙虱子率领的这一路花子出城向东,沿着白狼山走,而后折向北,遇到的第一个村庄叫东信屯,种粮大户姓朱,当家的叫朱金斗。去年花子要去三斗高粱,他今年不想给了。一听村头狗叫,问管家:
“狗叫啥?”
“像是花子进村。”管家说。
“麻溜关大门。”朱金斗赶忙吩咐道,“别让花子进院。”
下乡要粮也有规矩的,龙虱子将随身带的柳罐斗儿距朱家门前三步远的地方放下,喊道:
“东家!瘸老病瞎,给点粮吃。”
朱家的人涌到大门前,隔着大门才敢看花子,但没人理睬。
“东家!瘸老病瞎,给点粮吃。”龙虱子第二遍喊叫,仍旧没人搭话。
哎,打竹板,迈大步,眼前来到朱家府旧套路,先是喜歌,不见给粮,龙虱子话一转道:
你不给,我就要,要到天黑日头落。
要得那狗儿咬,鸡也叫,叫你们,王八兔子难睡觉。
朱家听见花子骂他们,放出狗来,凶恶的狗冲过来,几个花子被咬倒,应了那句老话,狗眼看人低。
花子四处奔逃,两袋烟工夫后,朱家叫回狗去,重新关好大门。龙风子清楚遇上吝啬鬼,乞讨的生涯中,经常遇到不肯施舍的主,最后也闹了也骂了,结果什么都没讨到。
“大家一起喊。”龙虱子组织花子最后骂朱家,别指望骂出粮食来,解解气而已。朱家是闯关东的山东人,当地人欺生,编了一首骂山东人的歌谣,经花子齐声唱骂,有了些气派:
山东棒子不可交,拿着狗鸡巴当辣椒,咬一口顺甜的,拿回家过年去!
东信屯坐地户多,平素对勤劳的山东人嫉妒,见他们比自己会过日子,单说种地吧,地挨地,垄挨垄,山东人的地侍弄得干净,连根草刺儿都没有,而当地人的庄稼草苗齐长。人勤地不懒,多打粮收人多,日子自然过得好。富日子遭人妒,花子来骂,他们幸灾乐祸聚到朱家门前看热闹。
花子骂倒不怕,屯人的眼光盯透骨头。
“朱家你们能要出粮食?当家的细啊,屁眼儿插不进猪毛。”有人对花子加钢儿(挑拨语言)说。
“别说你们,就是他亲爹来要,给不给呢!”……朱家人听不下去,山东人火性怕钢(激),俗语说,好铁架不住王八钢。结果出人意料,朱金斗说:“你们看,”他手指院里一溜粮仓,“谷子、高粱你们可家什装,能背多少背多少。”
“真的东家?”龙虱子半信半疑道。
“不都说我们朱家抠嘛,让他们看看是咋抠的。”朱金斗高声说。花子们乐了,东家可是说可力量拿,随身的家伙五花八门,口袋、面袋、兜子、葫芦瓢……朱家开了谷仓,任乞丐铆劲儿装。
屯人看傻了眼,朱金斗过日子仔细出了名的,山东人勤俭他是代表。关于他的逸闻很多,如说他吃饭不熬菜,就着白开水吃大饼子(玉米饽饽)说他冬天外出,半路上拉屎,要在屎上插根棍,待冻实后拎回家。还有,他家常年累月不炒盐豆不做鱼酱,臭鱼烂虾,送饭冤家。像恨冤家一样恨饭,那有多费呀!
“朱金斗中邪了怎么的,忽巴儿(突然)大方起来?”
“你可说呢,叫花子管够装谷子。”
围观的屯人先是咂舌,后是议论。
炒盐豆:东北农家传统菜,做法简单,将黄豆炒熟,趁热拌上盐或大酱,如放上葱花、花椒等,味道更佳。
怪不得称花子大队人马行动为蚁帮,乞丐们大小家什装得鼓溜溜,凭力气背,最着笑的是腿脚有毛病的花子,负重身体失去平衡,走起路来跳井(踩空),摇摇晃晃,像喝多了酒的醉汉。他们出朱家大门,情景像无数只蚂蚁出洞。
“谢东家。”龙虱子最后一个出大门,说。
朱金斗站在院子里一声不吭,无数只蚂蚁从心头爬过,它们驮走的是金灿灿的谷子啊!圆上脸,心给撕开口子,二十多个花子拿走多少粮食,足足有两石一石五百市斤据说,朱金斗两天没吃饭,心疼谷子。
“袋子满啦,背不动咋整?”舀子问。
全体花子在村外的一座土岗上休息,凭着一股急劲将粮食背出朱家,因为背出朱家粮食就属于自己的了,谁不放量背,使出吃奶的劲儿背,走到土岗上多数人累跳下,这里离亮子里几十里路,背回去是不可能的。每年需讨要几天才够载,然后找辆大车拉回花子房。没想到第一天就要到这么多粮食,得运回去。
当年能检起大车的人家不多,东信屯只朱家有大马车。
“去朱家找车。”龙虱子说。
“二返脚二次返回夂朱家会不会不搭理我们。”破头说。
说的有道理,他们前脚走,朱家随后关上院大门,打发和轰赶是同义语,咋会欢迎乞丐。
“东信屯屁崩几户人家,有车的只朱家。”龙虱子亲自进村,破头主动跟上去,怕他吃什么亏。
朱金斗备受折磨,心疼花子背走谷子的劲儿还没过去,龙虱子又来叫门,他皱着眉头说:
“你们还没背够啊。”
“东家发财,发大财!”龙虱子先念喜喷儿。
“中啦,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朱金斗有些不耐烦。花子这套他不是领教,而是服啦。那是吉祥语吗?简直是丧气话,听了要破财的。
“救人救个活,帮忙帮到底。”龙虱子说,“求东家出趟车,把粮食送回富贵堂,谷子太沉。”
谷子给了他们,又来求车送回去,一条龙了嘛!朱金斗心里抱怨乞丐得寸进尺,嘴没说,刚刚平息花子闹哄,再闹哄起来,屯子人说不定又怎样议论呢。一就是搭了,出车满足花子要求。
“谢东家,东家发财,发大财!”龙虱子道。
刘大愣这路花子顺利多了,他们向西走,方向是西大荒。第一个村子是獾子洞,选定的大户是徐家,年年都到徐家要粮。
“老爷,花子进村啦!”管家谢时仿进来对东家说。
徐家是三江大户,种着四百垧河套地,镇上开有同泰和药店。倒是一家门口一方天,一家一个过日子的规矩,当家的徐德富和东信屯的朱金斗,对待花子态度上不一样,他在花子到来前准备好给的粮食。
“你们富贵堂的人?”徐德富问。
“是。”
“拴上狗,开开院大门。”徐德富吩咐,望眼天他说,“贴晌啦傍午八焖一锅小土饭,炖大豆腐。”
“哎。”谢时仿答应。东家年年给花子粮,还要供一顿饭。
“今年谁领头?”徐德富问。
“帮落子刘大愣,有二十七八个人。”谢时仿说。
“龙虱子没来?”东家问。
“没有。”
“落子头嘴溜哦,十大愁唱得好。”徐德富说。去年,落子头来讨米,龙虱子给东家解闷唱的十大愁,其中有几句,他真亮地记得:您是个愁,我也是愁,您愁的天天有人来要米,我愁的您不开付,多咱是个头“东家发财,发大财!”刘大愣作揖道。
“发财,发财。”徐德富回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