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一日,雷茜尔小姐生日那天,黎明时刻,乌云满天,快到中午时,天才放晴。
跟往年一样,我们聚集在仆人室里,庆贺这个喜庆的日子,首先由我们向雷茜尔小姐赠送菲薄的礼物,并由我代表全体仆人,发表一年一度的例行贺词。
吃过早饭,弗兰克林先生私下和我商量了一下月亮宝石的事,因为现在到了该把它从弗里辛霍银行取出、交给雷茜尔小姐的时候了。
那天早上,弗兰克林先生的心情可跟平时不同。他一直在考虑着这颗钻石的事,每分钟都在改变着主意。至于我呢,我是主张按实际情况办事的。既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我们也就没有理由凭我们的怀疑去惊动夫人,更没有理由让弗兰克林先生推掉自己的责任,不把钻石交到他表妹手中。这就是我的看法。最后,他也不得不同意我的看法。于是我们决定,吃过中饭后,他就骑马去弗里辛霍取回钻石,也许还可以跟高弗利先生和两位小姐结伴回家。
商妥以后,我们这位少爷就又回到雷茜尔小姐身旁去了。他们花了整整一个上午和小半个下午继续装饰那扇门,佩妮洛普则在一旁为他们调颜料。
弗兰克林先生匆匆吃了中饭,就骑马赶往弗里辛霍——他跟夫人说是去接他的表哥表姐。实际上,他是去取月亮宝石,这事只有他跟我两人知道。
到了预定到达的时候,我听到门外传来“得得”的马蹄声,我奔向门口,迎进了一队人马,其中包括弗兰克林先生和他的三位表哥表姐,还有陪他们同来的艾伯怀特老先生的一个马夫。
很奇怪,我发现高弗利先生也和弗兰克林先生一样,心情没有往常那么好。
在两位小姐的嚷嚷声中,我找到机会在过道上和弗兰克林先生悄悄说了几句。
“您安全地把钻石取来了吗,先生?”
他点点头,轻轻拍了拍胸前的口袋。
“有没有见到那几个印度人?”
“没有。”他说。这时他听到夫人在小化妆室里,就径自走了进去。一会儿,铃响了,夫人叫佩妮洛普去告诉小姐,说弗兰克林先生有话要跟她说。
过了半个小时,小客厅里传出一阵阵响亮的尖叫声。我一点没有感到吃惊,因为我一听就知道是艾伯怀特家的小姐在叫嚷。不过我还是走了进去(假装进去请示开饭的事),看看出了什么事。
只见雷茜尔小姐站在桌边,手里拿着上校那颗倒霉的钻石。艾伯怀特家两位小姐高兴得直嚷嚷。高弗利先生站在一旁,低声赞叹:“太妙了!太妙了!”弗兰克林先生坐在椅子上,焦急地望着窗口。窗口站着一个人,也就是他正朝她看着的人——夫人,她手中拿着上校遗嘱的抄件,背对着大家站在那儿。
我请示过后,她对我说:“过半个小时,你到我房里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完她就走出去了。事情很明显,她一定在暗自考虑那个我跟弗兰克林先生在抖动沙滩议论过而不能解决的问题。月亮宝石这件礼物是证明她亏待了她哥哥,还是证明他比她想象的还要缺德呢?对这些严重的问题夫人感到难以回答。而她的女儿,手里拿着上校的礼物,对他的为人却一无所知。
我正要离开房间,雷茜尔小姐叫住了我:“你看,加百列!”她说着让我看宝石。
我的天哪!这真是颗稀世珍宝!足足有鸟蛋那么大。散发出来的光芒犹如中秋的月光。你往宝石里一看,但见无限深邃的黄澄澄一片,紧紧吸引住你的目光,别的什么也看不见。看上去真像天空般深不可测。我们先把它放在阳光底下,然后遮住房间里的光线。在黑暗中,它从自己的内部深处,让人吃惊地发射出一种月亮的光芒。难怪雷茜尔小姐给迷住了,难怪两位小姐尖叫了起来。我们当中只有一个人依然很镇静,那就是高弗利先生,他朝我看看,说道:“是碳,贝特里奇,我的老朋友,只不过是碳罢了。”
我走出房间时,听见高弗利先生说:“这可爱的老贝特里奇,我真喜欢他!”他倒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弗兰克林先生跟他相比,简直是个十足的粗人了。
过了半个小时,我就到夫人房里去了。我跟女主人谈的,基本上就是重复了我跟弗兰克林先生在抖动沙滩上谈过的那些——不同的是我没有告诉她来过变戏法的人,免得引起她不必要的惊慌。我离开之前,就明白了夫人的意思。她对上校的动机抱有最坏的看法,因此她决定,一待有机会,立刻就拿走月亮宝石,不让它归女儿所有。
出来的路上,我遇见了弗兰克林先生,他问我有没有看见她表妹雷茜尔。我回说没有看见。他又问我能不能告诉他,他表哥高弗利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可我不由得心里暗想,高弗利表哥也许就在雷茜尔表妹身边吧。弗兰克林先生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走进书房,“砰”的一声关上门,把自己关在了里面。这一声的含意是很广的。
我正在穿衣打扮,准备参加生日晚宴,刚穿上那件白背心,佩妮洛普就来到我的房里,假装替我刷平那剩存的几根头发。我女儿兴高采烈的,我看出,她显然有话要跟我说。她在我那光秃秃的头顶吻了一下,悄声说:“爸爸,有个新闻要告诉你!雷茜尔小姐拒绝他了。”
“拒绝谁?”
“还不是那个专门参加妇女委员会的人,爸爸。”佩妮洛普说,“一个卑鄙狡猾的家伙!他居然想替代弗兰克林先生,我恨死他了!”
她用这种口吻来讲这样一位出类拔萃的慈善家,我本想对她提出异议,可是这时候,佩妮洛普正使劲为我整领带,她差点把我勒死。
“我看到他带着她进了玫瑰花圃,”佩妮洛普说,“我就躲在矮树丛的后面,看他们回来时怎么样。他们进去的时候,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可是回来时,各走各的,谁也不理谁。我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世界上到底还有个女人不吃高弗利这一套!我要是位小姐,我也会这么对待他的!”
听到这里,我又想对她的话提出异议。可是这时我女儿又拿起发刷,使劲地在我头上刷着,痛得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如果你是个秃顶,你就会懂得那滋味了。
“走到矮树丛边,高弗利先生停住了脚步,”佩妮洛普说道,“他说,我还是只当没发生过什么事留在这儿,你看好吗?’雷茜尔小姐听了这话,倏地回过头去看着他。你既然接受我母亲的邀请,’她说,你就该在这儿见见她的客人。除非你存心要丢我们家的脸,要不你一定会待在这儿的。’说完她朝前走了几步,接着又轻声说了一句:‘忘了发生过的事,高弗利,让我们依旧做表兄妹吧。’她把手伸给他,他吻了一下。接着她就撇开他顾自走了。他低着头,独自又站了一会。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苦恼不快的人了。真是尴尬!’他低声说,尴尬透了!’如果这是出自他内心的看法,那他倒完全对了。我敢肯定,的确是尴尬透了。这件事的结局,爸爸,就是我一直跟你说的,”佩妮洛普大声说道,随手用刷子刷了最后一下,这是最痛的一下子,“弗兰克林才是她的心上人哩!”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突然传来马车的车轮声,我也就不说了。第一位客人已经到了,佩妮洛普立即奔出去了。我赶紧穿上外衣,朝镜子里照了照。只见我的头红得像龙虾,但在其他方面,对当天的晚宴来说,我的打扮还是够体面的了。我匆匆走进大厅,正好赶上通报第一批客人,慈善家的父母亲——艾伯怀特先生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