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凭上述材料,我们还无法对性倒错现象的起因给出合理的解释。但随着研究的深入,我们对于性倒错有了更深的认识,这甚至比解决性倒错的起源问题更具意义。不难发现,过去我们将性冲动和性对象之间的关系设想得过于紧密了。通过对那些反常案例的研究,我们意识到在性冲动和性对象之间存在着某种阻碍。而在正常情况下,我们往往会忽视这一点,从而在脑海中不自觉地将两者联系在一起。事实上,性冲动很可能与性对象无关,也可能并不是对来自性对象的刺激的应和。
B.恋童癖和恋动物癖
如果说性倒错者仅仅是在性对象的选择上有些另类,在其他方面仍然与常人无异的话,那么那些将性发育尚未成熟的儿童作为性对象的人,则可以算是走火入魔到了一定程度了。很少有人会将儿童作为性对象,将儿童作为替代品的,通常都是那些个性软弱的性无能者。一旦他们身上的无名欲望找寻不到合适的发泄对象,也无从排遣,就很可能会对儿童下手。不管怎样,这一现象有助于我们了解性冲动的本质。性冲动的对象可以有许多,有些人甚至会饥不择食,不惜在选择性对象时降低自己的底线。与此相比,饥饿尽管难熬,却也很少能令人不加选择地食用任何东西。同样,与动物发生过性行为的农民虽只是少数,但由此可见,性的吸引力甚至能够超越物种的界限。
出于对美学的需要,人们更愿意将由性冲动引发的类似变态行为归作精神疾病,但事实并非如此。经验表明,从整个种族和社会地位来看,精神病患者在性冲动方面的障碍,其实也与健康人无异。孩童更容易被教师和看护人性侵,更多的是因为这些人有更多的机会与之发生接触。性变态的行为只不过是在精神病人身上表现得更为强烈,也更为极端,甚至更具有排他性,从而将正常的性满足渠道挡在了门外。
无论是健康人还是精神病患者,他们在性方面并没有太多的差异,这一点值得我们深思。在我看来,这件事情可以这样解释:性生活所需的冲动,是最不受高级精神活动控制的冲动之一。那些从社会和道德角度看精神不太正常的人,完全可以拥有规律的性生活;许多人在性生活方面具有反常的倾向,这却并不妨碍他们在生活中做一个普通人。这些人完全可以适应文化的发展,而性问题正是文化的弱点。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大致可以得出一点结论:在许多条件下,在许多人的身上,性对象的形式和价值都是次要的。在性冲动的形成过程中,有一些别的东西才是最根本、最持久的。13
2.性目标的转变
通常意义上的性行为,需要两性性器官在性交过程中相互结合,从而使性紧张感得以消除,性冲动暂时得到满足(这好比是让饥饿的人饱餐一顿)。但即便是在最正常的性行为中,也会有一些其他环节,如果任其自由发展,就会形成性倒错,也就是我们通常认为的性反常。
在实现性交这一最终的性目标之前,人们与性对象之间常有一些铺垫性的动作,如触碰和注视。一方面,这些行为能够带给人快乐;另一方面,它们也能提升双方的兴奋度,为实现最终的性目标打下基础。
接吻就是触碰的形式之一,在许多族群中(其中也包括许多文明程度较高的族群),尽管嘴唇其实并不是性器官,而是消化管道的一部分,但双方的嘴唇黏膜相互触碰的接吻行为,都具有高度的性含义。
此外,性反常行为也可以与正常的性生活联系在一起,成为其一部分。性反常行为大致可分为两种:
a)性交所涉及的身体部位发生解剖学意义上的超越;b)与性对象的关系仍然停留在过渡行为阶段。尽管正常来看,这类行为很快就会将双方引向最终的性目标。
A.解剖学意义上的超越
对性对象的高估
除一些特殊情况外,一个人对性对象的评价,绝不会仅限于其性器官,而会覆盖其全身,并把来自性对象的所有情感都包括在内。这种对性对象的高估也同样体现在心理层面上,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一个人被性对象的精神成就和完美人格蒙蔽了双眼,乃至丧失了判断力,也是常有的事情。爱情的盲从,如果不算是“权威”一词的最初来源,至少也应该是其重要来源之一。14一个人一旦对性对象过于高估,就不能满足于将性目标仅仅停留在性器官的结合上,而要千方百计地将其他身体部位也发展成性目标。15高估性对象这一行为的重要意义,最早是在研究男性的过程中发现的,因为男性的情欲生活更容易为研究者所触及;而女性一方面受到文化的压迫,另一方面也是生性缄默,不够坦诚,她们的性生活至今仍然迷雾重重。16
嘴唇和口腔黏膜的性用途
只有当一个人的嘴唇(舌头)与另一个人的性器官相接触时,将嘴唇当作性器官的行为才会被视作反常。如果只是两个人的嘴唇黏膜相互接触,则不算在此例,但这也与正常的性行为密切相关。
自古以来,用口腔接触性器官的性交方式就一直存在。那些将其视为性反常行为,对此嗤之以鼻的人,往往内心中会产生一种明显的厌恶感,阻止他们去从事类似的性活动。但这种厌恶感的界限却是十分模糊的:有些人可以热情地亲吻美少女的嘴唇,不过用起她们使用过的牙刷来,却只会恶心连连。这并不是说他们自己的口腔就比那些少女的口腔要干净,但他们就是不讨厌自己。
这种厌恶感值得我们注意,因为它既是阻止原欲高估性对象的力量之一,却也很容易为原欲所剿灭。通常情况下,这种厌恶感并不会将矛头直接对准性器官,但不可否认的是,有时候异性的性器官也会成为厌恶的对象,这种行为也是歇斯底里症患者,尤其是女性歇斯底里症患者的典型特征。一个人的性冲动越是强烈,就越希望征服这种厌恶感。
肛门的性用途
与口腔相比,占用肛门的性行为显然更易引起反感,也很容易就被人们打上性变态的标签。
有人认为这种厌恶感之所以产生,是因为肛门本身是一个排泄的器官,无时无刻不在与排泄物发生着接触。但不是我说,这种说法其实并不比“女孩因为男性的性器官也被用作排尿就对此产生厌恶”的说法高明多少。
肛门黏膜在性行为中的意义,并不仅限于两个男性性交;一个人喜欢肛交,也并不意味着他就是性倒错者。相反,一个娈童恰恰是因其言行举止像女人,才会被喜欢肛交的男子相中——而相互手淫才是性倒错者最为常见的性目标。
其他身体部位的用途
对于其他身体部位的各种性占有,从本质上讲与上述两者无异。总而言之,它们都是性冲动试图完全占有性对象的表现。但除了对性对象的高估外,还有另一种解剖学意义上的超越,却往往被我们忽视。
有些身体部位,如口腔黏膜和肛门黏膜,长期出现在人们的性生活中,在人们的意识中,它们俨然已经以性器官自居。
接下来,我们还将详细地对性冲动进行探讨。我们的这一观点,也将在随后的讨论中得到验证,并被用作解释一些疾病的症状缘由。
性对象的不恰当替换——恋物癖
在有些情况下,正常的性对象会为另一个与之存在关联,但却完全不适合作为性对象的物品所取代,这的确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按照我们的分类方法,我们本应该在论述性对象的变异情况时,就将这种性冲动的变种概括在内。但我却特意在弄清楚了“对性对象的高估”这一问题后,才提出这一点,因为这种现象与之存在关联,它正是盲目放弃性目标的结果。
性对象的替代品,往往是某个不太适合性用途的身体部位(如足部、头发等),或是某个没有生命,但却与性对象密切相关,甚至是直接能与性行为发生联系的物体(如衣服碎片、白色内衣等)。我们完全有理由将这种替代作用与原始社会中的圣物崇拜相提并论,在原始社会中,野人们之所以对圣物青睐有加,正是因为他们将其视作神灵的化身。
在有些恋物癖的案例中,新的性对象必须具有一定的特征(如特定的头发颜色、衣着,乃至身体疤痕,等等),才能帮助恋物癖患者实现其性目标。这种濒临病态边缘的性冲动变种着实过于怪异,也引起了我们的极大兴趣。
患有恋物癖的人,其追求正常性目标的能力几乎无一例外都受到过损伤(如性器官衰竭)。17这些人只有在精神层面上高估其性对象,才能与常人保持一致,这也就不可避免地使得他们将所有与之相关联的事物都视作珍宝。在正常人的情感生活中,这种现象也可能发生,尤其是在正常的性目标尚无法实现时,就更是如此。
《浮士德》中就有这样的句子:“从她胸口的围巾和吊袜带中,我都能感受到爱情的乐趣。”
而一旦对替代物的追求超越了这一范畴,取代了正常的性目标,甚至完全脱离了某个特定的对象,成了独立的性目标,恋物癖就成了一种病态。正是这一原则,决定了一个人到底仅仅是性冲动略有偏差,还是已经完全陷入了病态。
比奈特(Binet)最早指出,儿时的性印象,对于成年后崇拜物的选择有着深刻的影响,这一点也在随后得到了证实。人们常说,初恋最是难忘,这或许也与比奈特的观点不谋而合。如果本身就对性对象怀有崇敬之情,那其崇拜物的选择就更容易受到儿时的影响。这一点,我们随后还会遇到。18在另一些情况下,患者往往是在某种其所不知情的象征性思维的作用下,不自觉地用崇拜物替代了性对象,而崇拜物和性对象之间的联系却并不总是那么明显。例如,早在神话中,足部就是一个重要的性象征;19皮毛容易让人联想到阴部的毛发,于是也就成了人们崇拜的对象。但这些象征往往也脱离不开儿时的性经历。20
B.在过渡性性目标上停留
新目标的出现
所有可能妨碍正常性目标实现的内部和外部因素(如性无能、性目标难以获得、性行为存在危险等),都会使得人们停留在性行为的过渡阶段,并从中发掘出新的性目标,以取代旧的性目标。进一步研究还发现,无论新的性目标看上去如何新奇,在正常的性行为过程中总能找到其最初的痕迹。
触摸和观看
在正常人实现性目标的过程中,一定程度的抚摸必不可少。众所周知,抚摸性对象的皮肤,可以给双方都带来无穷无尽的快乐,为下一步行动打下基础。因此,如果性行为最终得以延续,那么即便抚摸的时间长一些,也不能算作性变态。
与抚摸一样,观看也具有类似的特点。人的视觉影像最容易引起性兴奋,从目的论的角度看,正是人眼完成了性对象的选择过程,因为只有它才能发现性对象的美丽所在。
随着文明的发展,人们开始通过穿衣打扮遮掩自己的身体。而这恰恰引起了人们的性好奇,人们总是在脑子里幻想着将性对象的衣服剥光,好将他/她的身体一览无余。不过,这种冲动可以借助升华作用,转化为艺术行为。人们不再只将注意力投向性器官,而开始关注整个身体的形态之美。21可以说,绝大多数正常人都会恋恋不舍地停留在观看这个阶段,并借此将自身一部分原欲转移到更高层次的文化目标上。只有在以下几种情况下,观看才会被视作一种变态行为:
a)观看的对象仅限于性器官;
b)观看的过程中人们需要克服厌恶感(如专门偷看他人排泄的窥阴癖行为);
c)观看行为不但没能促使正常性目标得以实现,还对其造成了阻碍。最后一点在临床上往往表现为露阴癖,借助分析可以发现,露阴癖患者暴露自己的性器官,并希望以此为交换,达到窥视异性性器官的目的。22
这类窥探或暴露性器官的变态行为,有着十分奇怪的特征,我们在接下来的研究中,还将对此作更为深入的分析。总体来看,这类患者的性目标大致可分为主动性目标和被动性目标两类。
而唯有羞耻感(如我们此前提到的厌恶感),才能阻止——甚至彻底治愈这种变态的窥视欲望。
施虐行为和受虐行为
给他人施加痛苦和从他人的行为中感受到痛苦,是性变态最常见同时也是很重要的两种形式,根据其主动和被动性的不同,冯·克拉夫特-艾宾将其称为施虐狂(Sadismus)和受虐狂(Masochismus)。另一些专家更青睐“痛楚淫”(Al-golagnie)这种说法,因为它既强调了痛苦的惨烈,也反映了有些人恰恰是乐在其中。而冯·克拉夫特-艾宾的两个命名则更强调了这种快乐中屈从和折服的成分。
施虐狂是一种主动的痛楚淫,其根源很容易就能在正常的性行为中找到。大多数男性在性生活中都会表现出一定的攻击性,他们想要征服对方;从生理学的角度看,既然男性不甘于仅仅借助求爱的方式征服自己的性对象,那一定程度的暴力倾向也就是很自然的表现。因此,施虐行为本身源自性冲动一种较为激进的表达形式,而一旦它被过度放纵,甚至反客为主,那就成了性变态。
在实际生活中,施虐行为的含义十分复杂,它既可以指积极、暴力地对性对象施以虐待的行为,也可以泛指由一方的屈服和受虐所带来的满足感。从严格意义上说,只有后一种情况极端到了一定程度,才算得上是性变态行为。
同理,受虐狂也泛指:一切在性行为中被动地接受性对象的虐待,并将自己的快感与从性对象那儿获得的生理和心理上的痛苦联系到一起的行为。与施虐狂相比,受虐狂这种性变态行为与正常的性目标之间相差更远。我们不禁要问,受虐狂到底是自己出现的呢,还是由施虐狂演变而来的呢?23通过研究我们不难发现,受虐狂其实是施虐狂的一种延续,只不过在受虐行为中,施虐的对象成了自己,受虐者把自身看成了性对象。对一些极端受虐狂案例的临床研究还发现,受虐狂现象其实是一系列被动的原始性因素(如阉割情结、负罪感等)综合作用的结果。
与之前所提到的厌恶感和羞耻感一样,在这一过程中所要克服的痛苦感,也是阻碍原欲任意施为的因素之一。
在性变态行为中,施虐行为和受虐行为有着特殊的地位,因为两者恰恰代表了主动与被动行为之间的鲜明对比,这样恰恰是性生活的典型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