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雁冰
那首歌——《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是在约翰·施特劳斯传记片《翠堤春晓》里听到的,一下子渗透到心里去了。从电影院出来,就能用英文吟唱。只是内中有几个字的意思并不懂得。记得有几句歌词是这样的:“当我们还年轻,在美妙的五月早晨,你曾说你爱我,当我们还年轻……当春之歌回荡,请回忆那五月早晨,别忘了你爱我,当我们还年轻。”
每次吟唱,眼前就会出现绿色的维也纳,约翰·施特劳斯和他的女友坐着马车在湖畔徐行。嘚嘚的马蹄和辘辘的车轮声在蓝色的天际回响。于是感到一缕缕阳光从维也纳森林透射下来。五月微醺的风吹拂着面额,人就陶醉在充满芳香的气氛里了。哼着唱着,渐渐弄不清楚是约翰·施特劳斯在倾诉,还是自己在诉说。原来那歌表达的是普天下人共同的美好情感——爱和被爱。那年我二十岁,正是恋爱的年龄。
这首歌是我青春时期美丽的伴侣。谁知有一天离我而去,和许多优秀的文艺作品一起被打入冷宫。我在公众场合连哼一下都不敢。在家里偶尔滋润一下心田也愁肠百结、疑窦丛生:它究竟是香花还是毒草?评论家告诉大家,那歌曲表现的是资产阶级情调。年轻的我向往红色,只能忍痛慢慢地舍弃它。懵懵懂懂,迷迷茫茫,天长时久,出血的伤口也就慢慢地愈合了。
我们的心灵逐渐苍老,变得荒芜而麻木,人像一架机器,只为斗争、工作而转动着。
忽然一夜春风来,万物复苏,春光明媚,禁锢的作品开放了。电台里开始播放外国音乐。我像冬眠醒来的动物,那首歌的旋律又在脑中回响,觉得亲切、甜蜜、浪漫。
我在密密麻麻的广播节目单中寻找、等待,居然有一天出现了某外国乐团演奏名曲的消息。试试看,有《翠堤春晓》中的歌吗?我的心随着音乐的变换而剧烈跳动。真意想不到,一个熟悉的旋律冲进耳膜,是阔别二十多年的《当我们年轻的时候》!虽然已步入中年,那爱的深情仍令我感动。回想起青年时代的欢悦,一股暖流冲上脑门,感到生命充实,自己依然年轻。可惜它播放的只是曲子,无法补上遗忘的词,但我还是决定在重播时将它录下,把青年时代的美丽伴侣接回家中。
我依然寻寻觅觅,寻找久违了的老朋友,那首充满着青春活力的歌。音像商店里,音带琳琅满目。在花花绿绿的封皮里,居然找到一盒外国电影歌曲选,《当我们年轻的时候》在醒目的位置。我已经记不得买下时的情景,只觉得心里绵绵的、柔柔的,有一股金色的光在浮动。
这次,歌声被严严实实地封在带子里,是不会有什么闪失的。谁知正当我准备重温旧梦的时候,熟悉的旋律出来,伴着沉重的节奏却是一个女高音用流行歌曲的腔调唱着,而且歌词也译成了中文,不伦不类,失去了原汁原味,像遇见变了心的老友,陌生、尴尬,我的心情怎么也激动不起来。
正像许多事情一样: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是母校校庆同学聚会,我班同学集合在教室里,天南地北,过去未来,纵情说笑。一个胖胖的女同学在简陋的教室里,用英语唱出了华贵富丽的《当我们年轻的时候》。倾听的都是同时代人,因此非常投入。有的沉醉,有的哀伤,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的感觉也出来了。马蹄嘚嘚,车轮辘辘,约翰·施特劳斯和他的女友坐着马车在湖畔徐行。恍惚间那人变成了我自己,生活在青春的岁月里,浪漫、迷醉的感觉充塞心间。
我找回的不只是一首歌,而是整整一束青春情结。青春不仅清新的感觉。青春明媚的阳光不会复回,就让夕阳的余晖更灿烂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