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特色
《诗经》深刻反映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社会的各个方面,政治、经济、军事、宗教、文化和世态人情等等。其关注现实、抒发现实生活情感的创作态度使其具有强烈深厚的艺术魅力。其形式体裁、语言技巧、艺术形象、表现手法都显示出艺术上的巨大成就,对于后代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
1.现实主义精神
《诗经》的最大特色是在诗歌创作上奠定了现实主义的优良传统。其中的大量诗篇,尤其二“雅”和“国风”的诗歌反映人间世界和日常生活、日常经验,歌唱劳动和爱情、描写被压迫阶级的困苦生活、讽刺和批判黑暗的政治、质疑和反抗神权等等,都体现出鲜明的现实性特征。如《七月》《东山》《采薇》《伐檀》《硕鼠》《黄鸟》《何草不黄》《伯兮》《氓》等都是思想性和艺术性高度结合的优秀诗篇,它们反映现实、关注社会政治与道德、批判统治阶层中的腐败现象,具有显著的政治道德色彩。《诗经》关注现实的热情、强烈的政治和道德意识、真诚积极的人生态度,被后人称作“风雅精神”,直接影响了后代的中国诗歌乃至其他文学样式的创作。后世的诗文革新往往推举“风雅精神”为旗帜,如陈子昂、李白(“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杜甫(“别裁伪体亲风雅”)、白居易(“风雅比兴外,未尝著空文”),宋代理学家将自己的诗作称为濂洛风雅。
2.以抒情言志为主流,奠定了中国诗歌乃至文学以抒情传统为主的发展方向
抒情言志诗成为我国诗歌的主要形式。《诗经》的抒情诗在表现个人感情时总体上比较克制因而显得平和。像《相鼠》《巷伯》这样态度激烈的诗歌很少。大多“发乎情而止乎礼”,委婉曲折,细致隽永,表现出含蓄蕴藉的特征。
3.《诗经》的形式基本句式以四言为主,间或有二言至九言的各种句式
四言为二节拍,节奏感强,韵律整齐。《诗经》韵律和美,“动乎天机,不费雕刻”,在自然和谐的音声中形成诗歌的初步韵律,为后世所取法。有的首句次句连用韵,隔三句而于第四句用韵,如《关雎》首章;有的一起即隔句用韵,如《卷耳》;有的通篇用韵,如《考槃》《月出》。
篇章结构上用重章叠句。重章,整篇中用同一诗章,只变换少数几个词,来表现动作的进程和情感变化,如《周南·芣苢》。叠句,在不同诗章中叠用相同诗句,如《豳风·东山》;或在同一诗章中叠用相同或相近诗句,如《周南·汉广》。重章叠句使诗歌可以围绕同一旋律反复吟唱,回环往复,在意义表达和修辞上有很好效果。
为了增加诗歌音律和修辞美,《诗经》还采用双声叠韵的连绵词和叠字等形式,表达细致曲折的感情和自然界美丽的形象,使诗歌在吟咏演唱时音节舒缓悠扬。如《关雎》,关关是叠字,窈窕是叠韵,参差是双声;《卷耳》中,采采是叠字,顷筐、高岗、玄黄是双声,崔嵬、虺 是叠韵。
《诗经》语言形式形象生动,丰富多彩,以少总多,情貌无遗。“国风”对语气助词的驱遣妙用更增强了诗歌的形象性和生动性。
这些修辞手法的运用使《诗经》语言的表现力极强。刘勰《文心雕龙·物色》:“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日出之容,洒洒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皎日嘒星,一言穷理;参差沃若,两字穷形,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
4.《诗经》的表现手法:赋、比、兴
所谓赋,用朱熹《诗集传》解释即“敷陈其事而直言之”,即铺陈直叙,诗人将思想感情及其有关事物平铺直叙表达出来,包括一般陈述和铺排。如《七月》用铺排手法叙述农夫一年十二月的生活,大小雅中的史诗多用铺陈。
比,“以彼物比此物”,即打比方、打比喻。如《豳风·鸱鸮》《魏风·硕鼠》《小雅·鹤鸣》等通篇用比表达感情。诗中部分用比喻的,如《氓》用桑树从繁茂到凋落比喻爱情的盛衰;《硕人》用柔荑喻美人之手,凝脂喻美人之肤,瓠犀喻美人之齿等等。
兴,“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触物兴词,由于客观事物的触发而引起诗人情感的波动,大多为诗歌发端。兴是《诗经》中独特的手法,其运用比较复杂。兴本义为起,即发端,用于诗的开头,与下文并无意义关联,如《秦风·晨风》“ 彼晨风,郁彼北林”与下文“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小雅·鸳鸯》“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前两句与后两句之间并无意义联系,只是在开头协调音韵,引起下文。这种起兴是《诗经》中比较简单的兴句。而大量兴句则兼有比喻、象征、烘托的实在意义。如《关雎》开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借眼前景物以兴起下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桃夭》开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写春天桃花开放的美丽氛围,既是写实,又喻新娘美貌,同时烘托婚礼的热烈气氛。总之,《诗经》中的兴,很多都是含有喻义、引起联想的画面。兴中有比,比中有兴。所以后世往往比兴合称,用来指通过联想和想象寄寓思想感情于形象之中的创作手法。
兴与比的区别在于:兴多在发端,总在所咏之物的前面,极少在篇中;比是以彼物比此物,兴含比义时,可以反衬;兴是先见一种景物触动心中之事或思感,比则先有本事或思感,然后找一事物作比喻,如“有女如玉”;比可以是局部的,如“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兴为全章烘托主题、渲染气氛,如《关雎》开始起兴即烘托出君子求淑女的主题。
《诗经》中运用赋、比、兴三种手法,共同创造艺术形象、抒发情感,有的作品已达到情景交融、物我相谐的艺术境界,对后世诗歌意境的创造有直接的启发,如《秦风·蒹葭》。《诗经》的表现手法为后代作家提供了学习典范。汉赋中铺陈的大量运用,乐府叙事诗中的铺陈,后代小说的铺陈等无不导源于《诗经》。而比兴作为中国诗歌的形象思维或有所寄托的艺术表现形式,为后人广泛继承和发挥,如屈原香草美人的比喻,汉乐府、古诗以及后代富于兴象、兴寄作品的大量出现等。比兴手法的运用形成我国古典诗歌含蓄蕴藉、韵味无穷的艺术特点。
(二)地位影响
《诗经》在春秋之后,在儒家的努力下,成为中国文化的神圣经典,对两千多年的中国士人的政治品格、人伦修养、生活情志有着深远的影响。因此,它在中国文化史上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就文学而言,《诗经》有着积极深广的现实精神,它促成、培养了中国文学关怀人生、关心社会这一伟大的特点,是中国文学的现实主义的开山之祖。《诗经》无论是在美学风格、创作手法和艺术技巧方面,都取得了丰厚而精湛的成就,成为世世代代诗人学习诗艺的源头活水。《诗经》是上古文化和民族精神相结合的产物,是上古人民的丰富智慧和真情实感相辉映的结晶,是中国文学史上伟大的典范。
《诗经》对后世文学的影响是深远而多方面的。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诗经》创立了中国文学史的“风雅”传统。所谓“风雅”,既指执著于人生、立足现实的诗歌内容,也指委婉迂曲、温柔敦厚的诗歌风格。司马迁说:“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就说明了《诗经》即事抒情、诗以言志的内容,以及既执著不懈又不过分耽溺情感的精神状态。它鼓励了诗人积极用世,“感于哀乐,缘事而发”,而反对沉湎于绝对个人的世界里。这与儒家所提倡的伦理风范相吻合,因此被儒家奉为经典,从而深深地感染了后世士大夫的诗歌观念和诗歌情怀。在《诗经》的影响下,诗歌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中国传统文人表达自己的政治态度、抒泄社会情感的一种主要途径。这就是孔子所谓“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论语·阳货》)的主旨。这使得中国传统文人在本质上人人都成为诗人,使得诗歌成为文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从而极大地促进了诗歌的发展,也引导了诗歌对现实人生的深刻关注。在《诗经》的现实精神影响下,后世文人常在理论和实际中自觉抵制个人趣味,抵制诗歌中的形式主义倾向。自唐以后,历朝历代都有以“风雅”为主旨的诗歌革新运动,并产生较大的社会影响。“风雅”在传统文化里成为评价诗歌的最高标准。如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两位最伟大的诗人李白和杜甫,都曾表达过对“风雅”的向往。李白说:“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古风》其一)杜甫说:“别裁伪体亲风雅。”(《戏为六绝句》其六)而且,杜甫之所以被称为最伟大的诗人,在古人看来,就是因为他的诗歌最为典型地体现了“风雅”的诗歌理想。
其次,“比兴”作为《诗经》最为突出的艺术手段,对中国诗歌技巧有着很大的影响。诗人们追求“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的比兴境界,从而从多方面发展了诗歌的比兴手法。除此之外,“比兴”还和寄托联为一体,称为“兴寄”,被赋予特别的含义。“兴寄”在修辞或艺术手法之外,还指这些艺术手法中所包含的讽喻现实政治的内涵。一味追求诗歌技巧,而忽视了诗歌思想内容的诗歌,就会受到指责。如唐陈子昂说“齐梁间诗,彩丽竞繁,而兴寄都绝”(《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序》)。“比兴”要求并鼓励诗人要有自觉的政治批评意识,并通过委婉敦厚的手法将自己的政治态度表露出来。同样,在理解诗歌时,也要求读者能通过对意象的类推,进而理解诗歌中所包含的政治讽喻意味。这种比兴寄托的方法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中国传统诗学思维,尤其是对政治抒情诗和诗学理论的影响尤为显著。
最后,《诗经》的体制和修辞手法也为后世诗人所继承、发展。《诗经》在形成过程中的采诗制度在后世也多次被重新采用。如汉代就设置了乐府机构,采集制作配乐协律的“歌诗”,用于宫廷礼乐,也用于观知民风。汉乐府诗就是在这一制度下被保存的,当然,被同时保存的还有民间歌谣中的直面现实的精神。唐代诗人的新乐府运动至少也表达了对这一理想制度的信任和期待。《诗经》四言体的形式在后世诗歌中不再占有主导地位,但在汉初的郊庙歌辞以及曹操、嵇康、东晋的很多诗人的诗歌中,四言体制得到了一定的发展。尤其是曹操以质朴而不失典雅的语言和慷慨悲凉的真实情感,赋予四言诗以新的生命。曹操在诗中还经常引用《诗经》成句,显示了他对《诗经》的有意学习和继承。其他如押韵形式、修辞技巧等,我们从后世诗歌中也往往能看到《诗经》的痕迹。
(三)《诗经》名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周南·关雎》)
译:鱼鹰和鸣咕咕唱,在那河中沙洲上。美丽善良的姑娘,正是君子好对象。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秦风·蒹葭》)
译:河边芦苇青苍苍,晶莹露珠结成霜。所恋的那个心上人,正在河水那一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周南·桃夭》)
译:桃树蓓蕾缀满枝杈,鲜艳明丽一树桃花。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卫风·硕人》)
译:浅笑盈盈酒窝俏,黑白分明眼波妙。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王风·黍离》)
译:了解我的人,说我心中忧愁;不了解我的人,说我有什么奢求。高远的苍天啊,是谁把国家害成这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郑风·子衿》)
译:你衣领颜色青青,日日思念在我心。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小雅·采薇》)
译:当初离家去前方,杨柳飘扬春风荡。如今归来奔家乡,雪花纷飞漫天扬。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郑风·风雨》)
译:风雨晦暗秋夜长,鸡鸣声不停息。看到你来这里,还有什么不高兴呢!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卫风·淇奥》)
译:这个文雅的君子,如琢骨角器一般,如雕玉石般完美无瑕。
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周南·关雎·序》)
译:提意见的人只要是善意的,即使提得不正确,也是无罪的。听取意见的人即使没有对方所提的缺点错误,也值得引以为戒。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小雅·鹤鸣》)
译:其他山上的顽石,可把玉器来磨制。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
报也,永以为好也。(《卫风·木瓜》)
译:你送我木桃,我就以琼浆玉液报答。这不能算报答,是为了能永结为好啊。
(注:《木瓜》用于表达男女爱慕之情的。)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大雅·荡》)译:开始还能有些法度,可惜很少能得善终。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小雅·鹿鸣》)
译:野鹿呦呦叫着呼唤同伴,在那野外吃艾蒿。我有许多好的宾客,鼓瑟吹笙邀请他。
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陈风·月出》)
译:月亮出来,如此洁白光明,璀璨佳人,如此美貌动人。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魏风·硕鼠》)
译:老鼠老鼠,别再吃我的黍。多年侍奉你,可从不把我顾。发誓要离开你,到那舒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