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北流诗歌——“漆诗歌”沙龙
“漆诗歌”沙龙成立于1999年农历五月初五“诗人节”,其成员基本限于广西北流市。是对诗歌的热爱使得这些志同道合的青年们聚集到一起,一方面创办自己的诗歌阵地,既编印纸版《漆》诗刊又创建了电子版“漆诗歌”沙龙网站,形成良好的创作氛围;另一方面发起诗会,不定期进行内部小范围的交流切磋。他们积极发起或参加大型诗会来结交朋友,如由“漆诗歌”沙龙发起的被称为“新时期以来广西诗人的第一个诗会”的首届广西青年诗会(2002年4月)以及“新时期改革开放以来召开的专门针对华南诗歌的最大规模的诗歌研讨会”——“中国华南青年诗歌研讨会”(2005年3月)等。
经过不懈的努力和长期的坚持,“漆诗歌”沙龙在文坛经历了最初的被人关注到现今的接受和认可,《红豆》(2003年第4期)、《佛山文艺》(2004年4月上半月)、《芳草》(2005年6月上半月)等都推出过“漆诗歌”沙龙的作品小辑;《文学报》《诗刊》《星星》《诗歌月刊》以及《人民日报》《广西日报》等都介绍过“漆诗歌”沙龙组织的诗歌活动。此外,沙龙成员的佳作也不断在《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诗潮》《绿风》等诗歌刊物和《人民文学》《当代》《青年文学》《天涯》《广西文学》等综合性文学刊物亮相,不少诗歌被收入年度最佳诗歌等权威选本,如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2004诗歌》(春风文艺出版社)就收录了《漆》诗刊2004年卷里五个人的诗歌。他们还出版了《漆五人诗选》等,朱山坡还以诗歌《到哪里找回阿秀》获得《广西文学》“金嗓子青年文学奖”。可以说,现今的“漆诗歌”沙龙,逐步形成了群体互动式写作的健康创作格局,呈现出团体质量高、整体个体风格鲜明的良好发展势头,形成了广西文坛上近年来令人瞩目的“北流诗歌现象”。
广西是一个多民族聚居地,呈现出文化发展多元化的形态特征。总体来说,可划分为以红水河为主体沿途辐射桂中桂西的壮文化、受中原文化影响形成的桂林山水文化和以“鬼门关”为象征的桂东南巫文化。作为“漆诗歌”沙龙生长地、活动地的北流市,地处桂东南腹地,其与玉林市玉州区的交界处,赫然耸立着一道由泥盆纪灰岩嶂林对峙而成、高一百七十余米宽十余米的天然关谷——“鬼门关”。由此看来,根植于这片丰富文化土壤的“漆诗歌”沙龙,脚踏桂东南辽阔土地,背靠“鬼门关”,其所创作的作品自然浸润着浓厚的桂东南文化气息。
因此,“漆诗歌”的文化根基正是以“鬼门关”为象征的桂东南巫文化。
由于桂东南位于中国版图的最南端,相对中原来说较为偏远,边缘化的地理位置直接培育了丰富的民间文化和民俗。一方面,桂东南民间大多以祖先崇拜为信仰,人们相信死后灵魂的存在,认为那些神灵可以保佑自己和家人的生活,并施加影响。因此当地人提供给祖先祭品,并祷告祈求得到他们的庇护和协助。民间节庆中,中元节是其中较为独特的一个,最能体现人们对桂东南民间祖先的崇拜思想。中元节又叫鬼节,时间是农历的七月十四日。在这一天前后,每家每户都要杀鸡宰鸭,用丰盛的食物祭祀祖先。有的人家还吹响用勒鲁叶做成的简易笛子,用笛音来给故去的祖先引路,回家团圆。
另一方面,以“其南尤多瘴疠,去者罕得生还”而著称的古代关谷——“鬼门关”——成为桂东南民间巫文化的象征。在当时人们的眼中,“鬼门关”就是生与死界限的代表,是阴阳两界的划分线。时至今日,人们的意识里还保留着对“鬼门关”神秘、恐惧的印象。经过历代文人骚客的层层描述渲染,“鬼门关”被披上了厚实的生死象征意味的外衣,一定程度上是桂东南民间文化的关于神灵鬼怪意识的映射。“鬼门关”早已不仅仅是一个地理层面意义上的关谷,而承载了厚重的历史文化意蕴,成为桂东南文化一个最具标志性的象征符号。
精神层面的祖先崇拜信仰和物质实体层面的“鬼门关”象征符号,两者相互作用、相互构筑,共同构建了桂东南颇具原生态色彩的巫文化。桂东南巫文化以“鬼门关”为象征,因其所处的远离中心边缘化的地理位置,避免了主流意识形态、中心话语的影响和制约,而得以与先民的原始文化一脉相承,继承了先民原初的生命活力和对日常生活的点滴积累,饱含着自然朴拙的气质,又不乏厚重的美学意蕴,张扬着一种自由的生命精神。“漆诗歌”沙龙在桂东南的这片热土上孕育、成长并得以发展壮大,受到淳朴深厚的本土文化的滋养,传承了祖先遗留的优良文化传统,其写作运用自然、朴实的表达,专注于描绘日常化的生活图景,在平实的话语中展现对生命、对人生的哲理辩证的思考,有一种朝气蓬勃的生命力。
(二)“天门关”作家群
鬼门关又称天门关,2005年8月8日至10日由玉林市委宣传部、广西作家协会、《南方文坛》杂志社、玉林市文联共同主办的研讨会采用“天门关作家群”的说法,它的命名是“漆诗歌”沙龙全面苏醒的标志。
桂东南民间一直延传着虽然薄弱、但从未间断过的吟唱诗歌传统。从最古老的傩戏,至采茶调、粤曲,到如今流传广泛且愈唱愈响的山歌,民间吟唱诗歌的传统一直在延续。吟唱诗歌是名副其实的“且诗且歌”,由普通口语发展而来,以吟诵抑扬顿挫的句子并通过音调的高低变化来表现吟唱者的情感,最终演变为带着旋律的歌唱。作为桂东南文化体系中的一门具体艺术种类,吟唱诗歌有着自然、朴素、质朴、真实的特点,具有体系的整体美学风貌。具体而言,从内容上看,吟唱诗歌的题材多来自于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记载人们的社会生活的同时抒发人们的所感所悟;从传播渠道上,以口口相传为主要方式并兼以有限的现代传媒工具;从存在方式上看,它们分散各地,自我生长,没有宏观的统一组织。
显然,原始、简陋的传播方式直接影响了吟唱诗歌的流传和发展,使其仅能零散地隐藏于民间;而此种隐性的存在方式又进一步阻碍了其发展,流传了几千年的吟唱诗歌陷入了逐步走向消亡的巨大危机之中。随着新时代的到来,古老的吟唱诗歌亟待解决的问题是如何既保持内在的文化精髓又改进传播渠道和存在方式,使得它的精华能得到长久的继承并得以发展。
“漆诗歌”沙龙的写作顺应了时代对吟唱诗歌提出的要求。它不仅继承了桂东南文化的内在精神气质,而且将逝去的过去与当下的现在相结合,成功实现了古老文化的现代转换。在此现代转化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对“鬼门关”这一原始意象的自觉的复苏。
作为一个现实生活中的古谷,“鬼门关”是人们看得见、摸得着的有形实体,但它似乎又以现实的存在表现着其虚幻的象征意义。“鬼门关”是一个神秘的存在。作为一个虚幻的象征符号,有很多与“鬼门关”有关的神灵鬼怪传说,代表着生的彼岸,是人死后灵魂的归宿。而在现实与虚幻的相互构筑下,“鬼门关”犹如一个接口,联结着生和死,联结着人们的现在与过去。虚幻与现实的双重特征,最终确立了“鬼门关”在桂东南文化中作为原始意象的意义和地位。
“原始意象”是原型批评的一个核心术语,又称“种族记忆”,指的是“并非由个人获得而是由遗传所保留下来的普遍性精神机能,即由遗传的脑结构所产生的内容。这些就是各种神话般的联想——那些不用历史的传说或迁移就能够在每一个时代和地方重新发生的动机和意象”。也就是说,作为人们生来就有的先天产物,原始意象不产生于后天个人经验,而源自人类自原始社会以来世代积累的心理经验。更进一步说,原始意象实际上是人类继承下来并使现代人和祖先相联系的种族记忆。现代的人们逐渐遗忘了与祖先的文化渊源,所以对原始意象的自觉复苏显得尤为重要:只有复苏与祖先相联系的原始意象,才能打开历史岁月尘封的大门,回顾先人们的时代,最终找到我们赖以立足于世的根基。因此,对“鬼门关”这一原始意象的自觉复苏,实质就是“漆诗歌”沙龙对本土文化主动继承并发扬光大的过程。而随着“鬼门关”原始意象的逐步复苏,“漆诗歌”沙龙也完成了写作动机上无意为之到有意为之的过渡,在对桂东南文化发展的继承上起了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
“漆诗歌”沙龙对“鬼门关”的复苏经历了萌芽和全面觉醒两个阶段。
首先是诗歌文本中对“鬼门关”意象的构筑显现了苏醒的萌芽。
如果仔细阅读 “漆诗歌”沙龙的诗歌,我们会发现几乎每位成员都有一首或多首关于“鬼门关”的诗。“鬼门关”如此大范围且不断重复地出现在“漆诗歌”沙龙的诗歌文本中,绝非简单、巧合的现象,而是他们精心谋划的结果,或者说是他们为接近并最终植入到自我本源的传统文化之中所采取的一种策略。“漆诗歌”沙龙曾对自我的本原进行过认真的思考和反省,认为他们“是属于第三世界的——一种漆与‘鬼门关’以及诗歌纠缠在一起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鬼门关’是我们灵魂起居的地方,漆是维系子民感情的钥匙,诗歌是我们的情人。”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一次关于“鬼门关”的写作,都是诗人自觉思索、发掘传统文化的过程。随着“鬼门关”意象在诗歌文本中的不断构筑以及此类诗歌的不断问世,诗人们一次又一次地返回自身寻找内心深处最熟悉而陌生的东西。熟悉是因为它道出了我们对人生的感悟,道出了情感的悲欢离合;陌生是因为这些经验感受仅有一小部分源自个人的经历,而我们中的大部分从未经历过,这些经历和感受却神秘地沉淀在每个人内心深处。
这种熟悉而陌生的东西,是人类在原始社会以来的历史进程中积累的集体经验,其实质就是超越了个人意识的深层集体无意识。当诗人返回自身真实地表达内心的声音时,他已不仅仅是作为个人在抒发自我狭隘的个人情感,而是拷问自身的灵魂,投放到无限的人群里。此时的诗人,“忘记了自己作为个人的存在,使自己从喧嚣的现实世界中退却出来,使自己沉浸在一片宁静的冥思之中,而以整个心灵纳受灵魂深处唤醒的集体性质的审美意象,以活泼的直觉指向那些未知的隐藏的事物,感悟到一种前所未有深不可测的人类情感,聆听到一种神秘的声音,并进而认清了现代人无家可归的精神灾难,重返故里、重返童贞、重返自己的精神家园”。随着“鬼门关”意象的不断强化和升华,“漆诗歌”沙龙超越自身寻找生命根源的写作也变得逐渐明朗和自发。
其次,“鬼门关作家群”的命名是“漆诗歌”沙龙全面苏醒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