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
[巴西]路·费·维里西莫
她发现他对着几瓶进口葡萄酒若有所思。她想改变方向,但为时已晚,车子在他脚边停下了。他看了她一眼,最初毫无表情,继而露出吃惊的神色,接着显得有点慌乱无措,最后两人微微一笑。他们作过六年夫妻,一年前分居了。自从分道扬镳之后,这是第一次邂逅。俩人笑了笑,几乎同时说了话,不过还是他先开口的:
“你就住在这儿?”
“在爸爸家。”
在爸爸家?他摇摇头。他的汽车里装着罐头,饼干,还有许多瓶酒。他装作在车里整理什么,无非是免得让她看出他那副激动的样子。
他听说岳父死了,但没有勇气去参加葬礼。那是在刚刚分居以后,他没勇气去向这女人表示礼节性的同情,因为恰恰在一个星期以前,他轻蔑地称她是“母牛”。他说什么来着?“你是头没心肝的母牛!”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像母牛,而是个苗条女人,可当时他没有想出别的侮辱人的词儿来。那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呢,管他叫“装腔作势的人”。他想最好别问她妈妈了。
“你呢?”她依然挂着微笑问。
她还是那么俏丽。
“我在附近这儿有个套间。”他没有去参加老人的葬礼,他做对了。第一次见面是这个样子,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超级市场不拘礼节地见面,这样更好。可天都这么晚了,她在这儿干什么呢?
“你总是深更半夜买东西?”
“老天,”他想,“她会把我的问话当作讽刺吧?”这恰恰是他们夫妇的一件烦事,他从来不知道她会怎么样理解他所说的话,就因为这个,他竟然叫她“母牛”。这个侮辱性的词毫无疑问地说明他轻视她。
“不是,不是,是跟几个朋友在家里聚会,决定做点儿吃的,可家里什么也没有。”
“真是巧极了!我也有客来访,来买点喝的,肉饼什么的。”
“竟有这么巧的事。”
她刚说的那几个朋友,是他们俩在一起时的什么人吗?是经常见的那几个人吗?他可是再也没有见过他们。她向来比他善于交际。不过谁知道是不是她男朋友呢?她是个漂亮、苗条的女人,当然可能有情人,这头母牛。
她呢,也在想:他厌恶凑热闹,厌恶走亲访友。在他看来,所谓消遣就是到爸爸家里玩纸牌。可现在竟然请朋友到家做客了。也许是女朋友吧?不管怎么说,他还算年轻……大概是让女朋友呆在房间,他来买东西了。怪不得正买进口葡萄酒呢,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
他思量,她不想我。她家里高朋满座。看见她时我有点慌乱,她大概觉察到了,以为我怀念着她。我可不会让她称心如意,不,小姐。
“我存的酒快喝完了,总有客人来。”他说。
“我们家也是接连有聚会。”
“过去你就一向喜欢搞聚会。”
“你可不喜欢。”
“人都在变,是不是?改变自己的习惯……”
“当然。”
“如果你再和我一起生活,会认不出我来的。”
她依然笑容可掬地说:“愿上帝饶了我吧。”
六年期间他们相亲相爱。一个离开一个,俩人谁也不能活。朋友们说:这俩人,如果有谁死了,另一个就会自杀。可朋友们不知道,他们一直受到误解的威胁。他们相爱,但互不理解。好像是爱情有更强大的力量,代替了理解。他说的话她能理解,可他什么也不愿意说。
俩人一块儿走到收款台。他没有主动提出为她付账,反正她招待朋友用的是他转给她的抚恤金。他想问问她母亲怎么样;她呢,想问他感觉如何,尿酸的毛病又犯过没有。两个人刚要同时开口说话,却又笑了。接着便什么也没有再说就分手了。
回到家里,她听见妈妈躺在床上嘟哝,说她一定得改改那套半夜三更买东西的习惯,应该交朋友,做点事,不要老是哀叹失去了丈夫。她一言不发,收好买回的东西就睡了。
他回到房间,打开一盒肉饼、饼干包和一瓶葡萄牙的葡萄酒,孤零零地吃着、喝着,一直呆到有了睡意,便躺下了。
睡着前她想道,这个装腔作势的家伙。
睡着前他想道,这头母牛。
经典赏析:
平淡无奇亦动人
陈众议
爱情是人类生活的一个基本内容,因此就成了文学的永恒主题之一。不同时代、不同社会、不同民族的文人为我们留下了数不胜数的爱情故事。打开中外文学历史的大门,各种各样的爱情就会呈现在我们面前,有可歌可泣的,也有可憎可怨的;有单恋与失恋,也有负情与负义;有粗俗的,也有典雅的;有欢快的,也有感伤的,总之是气象万千,无奇不有。
从这个广泛的意义上说,《邂逅》是一篇爱情小说。虽然它没有波澜壮阔、排山倒海的气势,也没有缠绵悱恻或空灵飘逸的情感波动,但却不无动人之处。动人的力量来自什么?来自故事的平淡无奇。在这里,一切都异常简单,异常单纯,异常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离婚率急剧上升的时代;仿佛人物就在我们身旁。然而,平淡无奇不等于平淡无味。作品通过一对相亲相爱了六年的冤家夫妻分道扬镳后邂逅相逢时的微妙的心理活动,用淡淡惆怅的笔调,展现了丰富多彩的感情海洋的一朵小小浪花,提出了一个古老而又永恒的主题:“若要情谊持久,就必须彼此谦让体贴”(乔叟语),就必须相互理解。 无论你有多美好的幻想,终究不能逃脱严酷的现实。然而,有爱,一切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