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登塞到哥本哈根大约100公里的路程,在交通发达的今天,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达了。但在那时候,是很辛苦的。安徒生坐在赶车人旁边一张硬板凳上,一路颠簸,弄得腰酸背痛。虽然前路有梦想支撑,但是安徒生还是觉得苦不堪言——特别是对于他这样第一次出远门的少年来说。好在一路风光如画,景色像万花筒一样,变幻不定,而哥本哈根又有更吸引人的东西在等着他,艰苦的旅程也不再那么漫长了。
哥本哈根越来越近了,在山顶,他都可以看到一座座高楼大厦,教堂的尖顶高高耸立着。
1819年9月6日的清晨,安徒生乘坐的四轮马车驶到了哥本哈根城门口。多么雄伟的城门啊,里面该有多少神奇呢!
坐在车里时,腰疼还不感到十分明显,一走下车来,腰都有点伸不直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现在,这一路的考验,总算过去了。他背着自己小小的行囊,走进了梦寐以求的哥本哈根。进了城,沿着街道向前走去,似乎漫无目的,又似乎重任在肩。
安徒生的眼睛不停地眨着,首都著名教堂的高耸云霄的塔尖仿佛更高了。他从图片上见到过这座教堂和它的塔尖。不错,的的确确到了哥本哈根。那巨大的漏斗形建筑物,旁边的古老的球形塔,还有那远近闻名的城堡,都呈现在眼前了。终于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哥本哈根,这该不是做梦吧?不,他不是在做梦,他是在梦想的真实中。
在陌生的城市里,在纷乱的人流中,安徒生瘦小的个子显得毫不起眼,一不小心就会淹没其中。街道上非常热闹,比起安静质朴的乡村,这里显得喧闹、嘈杂得多。色彩缤纷的一切,让安徒生应接不暇。尽管街上的行人一个也不认识,但他千真万确到了首都。梦寐以求的首都啊,终于不再只在梦中出现了。
哥本哈根城内古塔星罗棋布,因此得名“塔城”。每天傍晚来临时,古塔顶上金钟齐鸣。金色的夕阳刚刚隐去,在一片悦耳的钟声中,更夫们走街串巷,把一盏盏装满鱼油的路灯次第点亮——夜晚的大幕拉开,哥本哈根拉开了夜晚盛大的帷幕。这时候的哥本哈根,金碧辉煌,灿若仙境。午夜来临,城门四合,城门守卫把开门的钥匙交到深深的王宫里。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去王宫把钥匙取出来,城门再次打开。长久以来,时间就是这样流转,周而复始,不舍昼夜。
花了一笔路费后,他口袋里的钱已经所剩不多了。他找了家小客栈,刚放好行李,顾不得旅途劳顿,就动身去找他向往已久的皇家剧院。
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安徒生一路打听着,满怀着激动的心情,找到了皇家剧院。它位于新皇帝广场的对面。好一座宏伟的建筑物啊!他仔细地看着在心里想过无数次的剧院大门,心潮起伏。他站在剧院大门口,神往地想:
“几天之后,这扇大门将要为我洞开,我会成为这里的常客。这一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
他绕着剧院走了一圈又一圈,细细观赏这幢宏伟大厦,恨不得把它所有的细节都一股脑儿装在心里,他真想细细地亲吻它的每一个角落。他走到广告牌前,仔细地阅读晚上演出的广告,再后来,来到剧院售票口前。他多么想买一张戏票啊,哪怕是顶层楼座的戏票,即使从门缝里看看,也值得啊。
他正想着,一个瘦瘦高高的的小贩来到他面前兜售门票:“你要一张今晚的戏票吗?”
梦想成真?有这么好的事情啊?免费午餐·安徒生喜出望外,转过身,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他觉得他真走运,一到哥本哈根,就有这么好的运气。
那陌生人手里拿着一把戏票。安徒生赶忙抽出一张拿到手里,摘下帽子,毕恭毕敬地向他行了个礼。——当然安徒生没有给钱,他不知道要给钱,即使知道,他也没有钱给啊。
“你个二流子,流氓,敢耍我!”那人以为安徒生捉弄他,气得跳起来,喊道,“你竟然想占我的便宜!把票还给我!要不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陡然的变故,使安徒生摸不着头脑,他嗫嚅地说:“我不是想占便宜,我……我以为……”
那粗暴家伙不管不顾,举起拳头,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安徒生吓坏了,他把票扔过去,拔腿跑掉了。这是他到首都之后第一次碰钉子,让他狼狈不堪!
当然,这个小贩不会想到,十年之后,安徒生的第一部戏剧《尼古拉塔上的爱情》会在这里隆重上演,而眼前这个来自远方的穷小子,竟然会成为流芳百世的人物。就是安徒生自己,可能做梦也不会预料到这些。历史就是这样,总会有很多神来之笔。
第二天,安徒生早早就起床了。阳光灿烂,百鸟婉啭,安徒生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富有生机。他好好地把自己拾掇了一番:穿上他最好的衣服——那件改制的礼服,换上一双新皮鞋,把它擦得锃亮,梳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分头,怀揣着艾弗森的介绍信,在绚丽的朝霞中,安徒生满怀希望地出发,去拜访首都著名芭蕾舞明星沙尔夫人。
他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了。打算到她那儿后,好好展示自己的舞蹈天赋,好好推介一下自己。他想,她虽然不认识我,但她一定会对我的舞蹈技术感兴趣的,我一定要好好表现自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安徒生忐忑不安又满怀期待,终于来到沙尔夫人的寓所。在按铃前,他用手一再抚摸胸脯,祈求上帝保佑,万事如意。这时,一个女仆提着篮子从楼上下来,以为他是乞丐,但是还是向他和蔼地笑了笑,给了他一枚钱币,便转身欲走。他惊讶地注视着她和那枚钱币,在后面喊了她:“小姐!请等一等!”
“拿着吧!收下吧!”她诚恳地告诉他,还是准备去上街。
安徒生觉得,他穿的是礼服,风度翩翩。可是,她怎么把他当成了乞丐呢?英俊潇洒的他和乞丐应该是大相径庭的吧!
安徒生顾不了这么多,他急切地对女仆说明原委,一再请求让他去见见夫人。女仆被他的诚心所打动,终于许可安徒生去见沙尔夫人。
他兴奋地进到她的寓所,急切地把艾弗森的推荐信给她。艾弗森·沙尔夫人莫名其妙,她根本不知道艾弗森是何许人也。她只是怀着好奇心接见安徒生的。但她还是耐着性子看完了信。信倒是写得热情洋溢,感情真挚。详细讲述了安徒生的来龙去脉,把他描述成一个聪明能干的小伙子,这小伙子不仅有远大的抱负,而且脚踏实地,十分醉心于舞蹈艺术,并且锲而不舍地追寻。
安徒生信心满满,兴奋不已,全然不顾这位高贵的、漂亮的女士那无可奈何、迫不得已的礼貌神情,他低低地躬了躬身,问她道:
“夫人,请您看看我的舞蹈才能。我荣幸地给您作一次表演,好吗?”
不等沙尔夫人回答,为了让舞步轻盈些,他就急忙脱掉鞋子,把帽子作铃鼓,踩着古怪的步子,把脚后跟碰得嘎嘎响,边唱歌边跳起舞来。这样子,真像一只受惊的鹳鸟。他跳的是《灰姑娘》中的一个段子。有道是,成功者首先是一个勇敢者,他勇于推销自己。这次,安徒生会成功吗?
沙尔夫人本来就有些不耐烦了,起初出于礼貌,她不好立刻就赶安徒生走。安徒生自告奋勇跳舞,她也不好阻止。起先,她还靠在扶手椅上,惊奇地看着他不请自来的所谓舞蹈才艺。安徒生以为得到了主人的赏识,越跳越起劲,动作越来越夸张,越来越滑稽。她感到越来越困惑,她对安徒生夸张的表演觉得莫名其妙,她认为安徒生的神情古怪、疯狂。安徒生的狂热,让她有些害怕了,她简直把他当成了有精神病的叫化子。她再也忍受不了,霍地站了起来,呼唤她的仆人:“快快,快来人啊,把这个神经病赶出去!”两个女仆急匆匆跑进来,按她的吩咐,把这个不受欢迎的表演者赶出了屋子,这让安徒生百口莫辩。他一出来,只听得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那声音是如此之大,简直有如雷鸣。
夫人家的大门关上了,激情和美梦一下子破灭了,希望也被关进了那深深的庭院了。安徒生却两眼泪汪汪,委屈极了。但他又能去向谁诉说呢?他孤零零地走在大街上,内心是多么痛苦和落寞啊!他能到哪里去呢?他只能就此罢休吗?他想起了皇家剧院,他想,应该去碰碰运气,也许真的可以当一名演员呢!
他从报纸上知道皇家剧院的经理名叫霍尔斯坦。但安徒生连一封给他的介绍信都没有。怎么去见这样一位有地位的人物呢?但他又想,刚才有介绍信也不过如此,没有介绍信也许还好些呢。想到这里,他又勇气倍增。为了理想,安徒生真是闯劲十足。
安徒生向经理家的看门人报了他的姓名,说有事要见经理。但看门人说:“经理忙得很,他不接见任何人。况且你也没有预约。”安徒生一再恳求,看门人是个善良的人,心软了,进去通报了主人。主人竟然让安徒生进去了。
“年轻人,”霍尔斯坦看着跟前这位瘦瘦细细的像只颧鸟的陌生少年,诧异地问道:“你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安徒生当然着急了。听经理这么说,他更急切地向经理讲了自己的抱负,他多么想成为一名演员,乡亲们如何高度评价他的歌唱和舞蹈才华,如何鼓励他到首都来求得发展。他激情满怀,绘声绘色地作了陈述。然后,用如醉如痴的眼神渴求地盯着霍尔斯坦。可是霍尔斯坦打量了这个又瘦又高的青年人一眼,用傲慢的口气斩钉截铁地说:
“不,不,年轻人!你太瘦了,就你这样子,就你这形象,完全不适合上舞台。没有美感,完全不吸引人!”
安徒生早有思想准备,他恳切地说:“薪水我要求不高,每年给我100元钱,我就会吃饱长胖了,就符合你要求了!”
霍尔斯坦笑了笑,可还是摇头。
安徒生还想说什么,可剧院经理只是冷冷地看了安徒生一眼,便很不客气地让他出去:“小伙子,我太忙了,你请便吧!”
这一天,对于安徒生来说,真是够糟糕的了。理想和现实落差多么巨大啊!此时的安徒生,无处可去,完全跌进了痛苦的深渊,没有人来帮助他、安慰他,他碰到的都是无情的拒绝和冷落。从家里带来的钱,像春天的雪一样,很快就要融化、花光了,他手头的钱只剩一点点了。绝望和悲伤的情绪笼罩着孤单的安徒生,他不知道前面的路该怎么走,他甚至想到了死——人都有软弱的时候,即使伟人也会如此,关键是不要向软弱低头。
在绝望中,他想,反正身边的钱也快花光了,就索性去买了张剧院的戏票,是破罐子破摔也好,是及时行乐也好,反正他要去看一眼他心爱的剧场舞台。这天,正在上演歌剧《保罗与弗吉尼亚》。安徒生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剧场之中,坐在舞台下。当看到剧中那段情人分手戏时,他失声痛哭。想到他来到哥本哈根遭受的种种冷遇,不禁哭得更伤心了。坐在他旁边的两位善良的女士,以为他是被剧情所感动,心想:多么天真善良的孩子啊!她们竭力劝说安徒生,让他不要太伤心了,其中一位还给他一个香肠三明治。安徒生擦了擦眼泪,告诉了她们自己来哥本哈根前前后后的情况。他说,他并不是为了剧中的保罗和弗吉尼亚的分离哭泣,而是触景生情,为自己悲惨的际遇难过。他把剧院当作自己的弗吉尼亚。如果他必须与它分离,他不就正像保罗那样可怜吗?两位好心的女士听了,十分同情他的遭遇,对他又有些尊重,但却爱莫能助,只能再给他一个夹心面包充饥。
安徒生回到旅店,第二大清晨,付过房租,身上就剩一块钱了。他现在必须作出选择,要么搭一条船回欧登塞,要么就在哥本哈根找一个手艺人当学徒。安徒生当然不想,回家就意味着当逃兵,意味着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永远安于现状了。回家,就意味着希望的火星永远熄灭了,甚至连烟也不会冒一点。而且,回家也是要当学徒的,并且,还要忍受人们的嘲讽。这是他最不愿意承受的。要当学徒,也只能在哥本哈根当,一边当学徒,一边再想办法吧。因此,安徒生决定留在哥本哈根当学徒,以便自己能够生存下去,然后,再寻找突破口。
他急忙买了一份报纸,在上面仔细搜寻招工信息。他看到报上登出了一条广告,有位木工马德生先生正在招收学徒。于是安徒生就找到了那里,那个木匠很和善,他爽快地收下了安徒生。
“小伙子,好好干吧!熬到出师了,你自己就当老板,带徒弟了,那时候就舒服了!”马德生对他说。
安徒生从来没有想过将来当木匠老板,这不是他的理想。他只是想弄一碗饭吃,为理想奠定起码的物质基础。马德生希望他长期干下去,让安徒生签订合同。安徒生说:“先不订合同,干几天活试试看吧,好吗?”
马德生竟然同意了。马德生对安徒生很好,允许他先搬到家里来住,做几天工,看看是否合适做这行。安徒生庆幸自己总算在流落街头之前找到了一个安身之所。
第二天清早,安徒生来到木匠的作坊,6点就开始干活。师傅还没有来,那里有几个短工和学徒,他们正在聊天,谈一些鸡零狗碎、粗俗不堪的话题,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哄堂大笑。瘦瘦的、来自乡下的安徒生的到来,让他们兴奋不已,他们有了新的取笑的素材了。他们捉弄安徒生,在安徒生身上玩一些并不好笑的恶作剧,语言粗俗不堪——这使安徒生又回想起在欧登塞那家织布厂的那一幕来,一时间他感觉很糟糕,情绪低落。
安徒生总感到笨手笨脚,工具都不听使唤。有一次,刨子掉下来,把他的脚砸得好痛。剧烈的疼痛,使他猛然醒悟:不行,在这里只会自毁前程,一切在这里只会无声无息地消磨殆尽。这里和他追求的理想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
不到天黑他就匆匆跑去找到老板,说:“我要离开了,我不能订合同。”虽然那位和善的木匠师傅一再挽留他,但安徒生去意已决。就这样,他只待了半天,就匆忙地离开了。
安徒生又重新回到了街上,踽踽独行,举目无亲,无处安身,他感受到了极度的失落和茫然,这些像浓雾一样笼罩着他。他苦苦思索着,能有什么办法度过这一夜呢?忽然,他想起在欧登塞时,曾在报上看到过的一个消息,说一位叫西伯尼的著名歌唱家担任了哥本哈根皇家音乐学院的院长。安徒生想,人们都夸我嗓音好,为什么不去找他试试看?但是,他并不认识我啊!他会见我吗?管他呢,总要试试嘛。走,马上去找他。也许他会欣赏我呢!谁叫我有这么好的嗓音呢!
安徒生依稀记得西伯尼家的大概方位,但具体地址不详。他来到西伯尼住的街区,挨家挨户找去,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着了。他急切地跟这位指挥的寓所女管家说:“请让我见见西伯尼先生!”但是,女管家赶紧拦住他。
“小伙子,”女管家说,“西伯尼先生正忙着呢。他正在跟朋友举行重要的聚会,这是名人的聚会。他肯定没有时间见你。你改天再来吧。”
此时的西伯尼先生家里正在举行晚宴,高朋满座,觥筹交错,有著名作曲家卫斯、诗人巴格森等等。
“可是……我不得不见他,”安徒生说,“我求你了!我是一个穷孩子,从欧登塞来到哥本哈根追寻我的理想。我的歌喉好极了,让我进去吧,请西伯尼先生鉴赏一下我的才能吧!现在,我为了理想流落街头,也许只耽搁西伯尼一小会儿,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对于西伯尼先生不会有什么损失的。这是功德无量的事情,西伯尼先生一定会高兴的,不是吗?请不要拒绝我啊!”
安徒生态度非常诚恳,言语也合情合理,谁能不为之动容呢?女管家感动不已,马上去通报西伯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