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以看出洪迈在当时的学界享有很高威望,能够对参加中央科举考试的举子进行指导。因此,洪迈在朝廷中也担任了一些重要文告表章的写作。如绍兴二十九年,洪迈与沈该等人奉旨分写四十二章经,并刻石于六合塔。三十年七月八日奉命撰写郎官提名记。九月二十日奉命撰写礼部尚书题名记。而最重要的文书,莫过于南宋反击金主完颜亮的入侵前发布的《金虏叛盟亲征诏》了。当时,金军入侵的迹象已十分明显,各方面情报纷至沓来。绍兴三十年八月使臣贺允中自金还,他报告朝廷说从金国种种迹象上看,金人必然会背叛盟约,宋军应该早做准备。八月下旬淮东总管许世安传来前线最新情报,金主完颜亮从汴梁调动了五十万大军南下,已在宿州集结完毕,随时准备进攻淮河一线。综合这种种情况,南宋朝廷已经判断出金军不日将南下侵宋。这种情况下宋高宗对外宣布将亲自巡行边防,同时发表《金虏叛盟亲征诏》,一则加强边境防御振奋全国军民士气,二则虚声恫吓表示宋军已然有备,希望金军知难而止。在这种情况下,这篇檄文无疑成为高宗皇帝反侵略全盘谋划中的重头戏。据《朱子语录》载,南宋朝廷对于这篇檄文是极为重视的,同时让洪迈和另一位文学家刘共甫各自起草然后综合成文:
儒用问:“庚辰亲征诏旧闻出于洪景庐之手,近施庆之云:刘共甫实为之,乃翁尝从共甫见其草本。未知孰是?”曰:是时陈鲁公当国,命二公人为一诏。后遂合二公之文而一之,前段用景庐者,后段用共甫者。
由于文字优美,气势雄壮,此文不胫而走。周必大《亲征录》云:绍兴三十一年十月朔,手诏金虏叛盟将亲征,其文洪景庐所草,前一月人已能诵之。全文用四六体骈文写成,文字典雅优美,用典精切,气势雄放。其中名句有:“惟天惟祖宗,方共扶于基绪;有民有社稷,敢自佚于宴安。”又曰:“岁星归于吴分,定成肥水之勋;斗士倍于晋师,可决韩原之胜”。时岁星在楚,主出兵不利,当年前秦与东晋淝水之战前也出现了同样的天象。洪迈利用这个天象,借助淝水之战的典故宣称天道助我,暗示历史将要重演,金军必败而宋军必胜。这样的檄文在迷信天象的古代,无疑是最有效的心理战术,使敌三军为之夺气。
洪迈的讨金檄文,少有迂阔腐儒之论,同时能根据实际情况灵活机变,善于剖析利害、瓦解顽敌、鼓舞斗志、振奋民心,在发挥檄文的战斗性方面有独得之秘。如他与《亲征诏》同时撰写的另一篇战斗檄文《告契丹诸国及中原檄》中有句曰:“惟天无亲,作不善者神弗赦;得道多助,仗大义者众必归。为刘氏左袒,饱闻思汉之忠;随汤后东征,必慰戴商之望。侯王宁有种乎?人皆可致;富贵是所欲也,时不再来!”在宣布了己方战争的正义性质后,洪迈并没有拘泥于大道理,而是立刻笔锋一转,讲明厉害,并且引用《汉书·高后纪》典故。吕后扶植诸吕,封王封侯,权倾朝野,但是,一旦周勃持节入北军,高呼:“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全军就一致伸出左臂,从而吕氏灭,刘氏起。洪迈由此指出王师到处必将闻风而从,来归者必能获王侯之赏。先以理胜、继以情动、续以势压、终于利诱,环环相扣直指人心,金人为之耸动。
洪迈的慷慨议论和宏文巨笔,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声誉。时人以仁宗朝时的韩琦相比,希望他发挥更大的作用,不仅在文学上,也在政治上辅佐明君,建立盛世。这正是洪迈所一心追求的。
(第四节)分庭抗礼
绍兴三十一年,金主完颜亮悍然发动了南侵战争。五十万事先集结的金军从几个方向对南宋发起全面进攻,前线告急。尽管南宋统治阶层早已知道金国的进攻企图,也做了一些准备,但面对蓄谋已久的金军,仍然显得有些仓促。金军狡猾地骗过宋军主力,绕过宋军重点布防的两淮一线,而把进攻的主要方向放在了采石矶一线。历史上着名的采石大战——宋方亦称采石大捷拉开了序幕。
在这场规模巨大的战争中,洪迈充当的不仅仅是一个文学侍从之臣的角色。当年十月,作为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洪迈以参赞军事的身份与秘书省校书郎冯方陪同枢密院知事叶义问一起来到镇江前线视察军队。一路上叶某所做的只有两件事,一是他匆匆视察前线之后,下令前线军队征调民夫,在沿江的滩头深挖壕沟,遍插鹿砦阻止金军过江。可是江水一夜冲刷之后,壕沟被填平,路障被冲走,白白浪费了人力物力。就连征来的民夫都嘲笑叶大人不通事务。另外一件就是张皇撤退。原来,叶义问一行来到镇江时,正好听说金军的主力在采石败绩之后转移到瓜洲一线,准备渡江。叶义问惊慌失措,立刻就要指挥部队移防瓜洲。这时洪迈站出来,极力劝阻:“今退师,无益金口胜败之数,而金陵闻反旆,人心动摇,不可。”洪迈冷静地看到,即便叶义问现在立刻收缩兵力向瓜洲(对岸即是京口)集中,也已为时过晚。相反,贸然地向后撤退,不明情况的人就会以为被金军打败而造成军心的动摇。毫无疑问这个意见是正确的,洪迈的提议表现了他有清醒的大局意识,也具有一定的胆略和眼光。但那时的人们仍然还是把洪迈看成是一个纸上谈兵的书生:
虞雍公允文以西掖赞督议既却逆亮于采石,还至金陵,谒叶枢密义问于玉帐。留钥张忠定焘及幕属冯校书方、洪检详迈在焉,相与劳问江上战拒之详。天风欲雪,因留卯饮酒。方行,流星警报沓至,盖亮已惩前衅,将改图瓜洲。坐上皆恐,以雍公新立功咸属目。叶四顾久之,酌危醪以前,曰:“冯洪二君虽参帷幄,实未履行阵,舍人威名方新,士卒想望,勉为国家卒此勋业,义问与有赖焉。”
在洪迈的心目中,对这样的评价和定位是不满足的。以他一向的坚强自信以及远大志向,绝不会甘心只做一个出谋划策的参谋。他在等待一个机会,同样是书生的虞允文不就是抓住了一次历史契机创造了这样伟大的奇迹吗?
机会很快来临了。采石之战中金国的彻底失败使长期以来两国关系中金尊宋卑的现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方面,旧的南宋附庸于金国的盟约已被金国自己破坏;另一方面,南宋虽然赢得战争,却也无力继续扩大战果。在两国关系的问题上,出现了一个无法定论的真空期。金国当然想维持原来对南宋的宗主国地位,而南宋则希望挟采石一战之威取得平等的敌国之礼。一场关系双方尊严的外交战就此紧锣密鼓地登场了。
首先出招的是金国。绍兴三十二年,金国派遣元帅府左监军高忠建、礼部侍郎张景仁出使南宋,宣告金国新皇帝登基。大战之后两国关系尚在定位之中,驻扎在盱眙的宋军得到这个情报以后立刻上报朝廷。在得到金使将于二月渡淮入境的确切消息后,宋高宗对接待一事做出明确的指示:
今若拒之,则未测来意,有碍交好;受之,则当遣接伴使副于境上,先与商量。向日讲和,本为梓官、太后故,虽屈己卑辞,有所不惮。今金兴无名之师,侵我淮甸,两国之盟已绝。今使者来,则名称以何为正?疆土以何为准?与夫朝见之仪、岁币之数,所宜先定。不然,则不敢受也。
高宗表达了三层意思。第一,接待来使,准备讲和。第二,两国旧盟已绝,应抓住机会重新立约。第三,新约要取平等地位,尽量争取土地和实利。不久,高宗任命洪迈为接伴使,张抡为副使前往迎接金使。出发前,高宗再一次对宰相陈康伯及洪迈等阐明了自己制定的外交策略:
朕料此事终归于和!卿等欲首议名分而土地次之。盖卿等不得不如此言。在朕所见,当以土地人民为上。若名分,则非所先也!何者?若得复旧疆,则陵寝在其中。使两国生灵不残于兵革,此岂细事?至如以小事大,朕所不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