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他们在烛光中分别入座;丘吉尔的雪茄在口中滚来转去,那带着一丝芳香的白烟,在静凝的空气中打着圈袅袅上升。他们思考着过去,重新规划着未来,进行着激烈的辩论,两人兴致所在,慷慨陈词,各不相让。
一次,罗斯福口中吐出一个特别富于想象的想法,激起了丘吉尔轰雷般的抗议:
“这会损害大英帝国的利益”。
看到丘吉尔咆哮如雷,罗斯福很是得意,便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大英帝国不再存在啦,它不过是你想象中的东西,我的前海军人员。”
丘吉尔把头一摇,善意地放声大笑,承认对方切中要害。接着话题一转,大谈起他那崇高的基普林式帝国责任的观念来。印度是一个微妙的问题,因为这块庞大的英国殖民地现在造反了,已经半公开地反对英国的统治。然而在他们为印度问题争得不可开交时,谁也顾不上什么微妙了。这次该轮到丘吉尔得势了。当争论进入白热化时,他按捺不住从椅子里站起来,问道:
“你是否想要印度?”
说着,他摊开双手,好像托着那个巨大的国家,跑到总统跟前,一边把双手递过去,一边说:
“喏,拿去吧!”
两者的距离在争论中拉近了。
丘吉尔在海德公园作客一段时间后,又到华盛顿,在此进进出出达三个星期。9月6日,丘吉尔驱车到马萨诸塞州的哈佛大学接受荣誉学位,仪式相当隆重。校方千里搜寻,从普林斯顿借来一套深红色的长袍礼服,据说丘吉尔当年在牛津大学,就是穿这种样式的礼服,拿取法律博士学位的。
穿着礼服,接受荣誉学位后,丘吉尔兴致勃勃作了即席讲演。在讲演中他慷慨陈词讲了在这次战争中原先不太顺利时,所不敢讲的话:
这份共同语言的礼品是无价的遗产,它有可能在某一天成为共同公民的基础。我老喜欢想到英国人同美国人可以自由地来往于各自广阔的家园,而彼此都不认为对方是外国人。
两国人民在遥远的将来似乎要成为一个国家中的“共同公民”,这句话比空谈友谊更动听。丘吉尔公开大谈与美国的血液之亲,并没有阻挡他一心要复活大英帝国的“活思想”。
这期间,英军和加拿大军队在意大利本土登陆了,克拉克指挥的美国第五集团军也在萨拉诺上了岸。在盟军强大兵团的压力下,意大利投降了。
听此消息,丘吉尔喜不待言,他的打击“鳄鱼下腹部”的想法又浮现出来。再加上丘吉尔的挚友,那个远在南非当总督的史未资的支持,决心更加坚定。
这位史未资也是位英国着名的政治家、战略家,虽然身处远离战火的非洲南端,但却时刻关注世界风云,作为大英帝国的忠实卫士,他和丘吉尔几乎心心相印、情投意和,英国的每一个战略部署都有他的功劳。
此番针对意大利投降一事,他又发表高见了。
9月3日,史未资的一封函电放到丘吉尔的桌上:
我们应当立即占领意大利南部,并向亚得里亚海岸推进,再从那里的一个适当据点,发动对巴尔干半岛的真正攻势,并促使巴尔干半岛的复兴力量日益壮大。
史未资的话说进丘吉尔的心坎,丘吉尔于第三天即给史氏回电:
我早已十分急于进入巴尔干半岛,在那里,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9月9日,史未资的电报又飞驰而来:
我建议,我们在地中海获胜以后,应向意大利和巴尔干半岛进攻……
9月11日,丘吉尔复电史未资说:
……我希望你能了解,英国对于“霸王”作战计划的忠诚,是英美合作大厦的主要基石。我个人认为,现有足够的力量使我们能在两个战场上同时作战,而且我相信这是正确的战略。
9月9日,还在美国的丘吉尔在这个“正确的战略”指导下行动了。当天,罗斯福同联合参谋长委员会一起听取了丘吉尔的“巴尔干计划”高见,他要求盟国抓住意大利投降所提供的机会,坚决、果断向意大利北部挺进,建立防线后,再调拨部队到亚得里亚海以东作战。
丘吉尔也十分明白,机会越是充裕,美国人越是满腹狐疑,怕对计划一作改动,便可能削弱、影响“霸王”计划。所以丘吉尔也抑制自己,不想重议为加强进攻法国而从地中海调出七个师的决议。
马歇尔等人与丘吉尔打过几年交道了,对丘吉尔的所思所想一清二楚,心里也暗暗打定主意,不为他人所动。对美国人说,“霸王”计划第一,他们不同意对已计划安排好的步骤作任何改变。
马歇尔主意已定,即不管看来可能出现的新机会有多大诱惑力,“霸王”计划所需的东西都不应当留在地中海。对马歇尔和他的同事们来说,英国人想利用意大利崩溃而出兵,你尽管利用好了,但只能利用地中海的部队,而不能把进攻欧陆的部队拉去。
当天会议结束时批准的唯一新行动,就是同意英国去占领多德卡尼斯群岛(在爱琴海上),即使对这一点,美国人也不同意以任何方式挪用已按计划分配给亚洲太平洋战场和“霸王”计划所需的人力物力。
会议刚一结束,丘吉尔就迫不及待发布紧急命令给英国中东司令部,让威尔逊将军和亚历山大将军果断、大胆迅速发动进攻,认为“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英军中东地区总司令威尔逊接令后,果然不敢怠慢,落实首相指示不过夜,当天晚间就拼凑起兵力发起对多德卡尼斯群岛的勇猛进攻。
进攻的第一枝箭头指向该群岛中的罗德岛。罗德岛是整个群岛的一把钥匙,岛上有良好的飞机场,占领了该岛也就取得了爱琴海的制空权和制海权,并对巴尔干地区产生决定性影响。控制了爱琴海,扼住达达尼尔海峡通道,就会开辟一个达到东欧的捷径,所以罗德岛是一重要战略目标。
然而,威尔逊手下只有一个旅的兵力,且缺少运输工具,登陆艇没有,攻击舰只也很少,只得靠奇袭。当天晚上,陆军少校杰利科勋爵,率领一小队空降兵在该岛着陆,打算占领机场和港口,并企图劝说当地意大利驻军司令下令解除那里一个德国师的武装。但意大利的这位驻军司令犹豫不决,而德国人倒行动迅速,人数少的德国人倒先下手解除了意军的武装。杰利科面对此形势.不得不迅速撤走。此后,要想强攻罗德岛,所需兵力已超过中东司令部可能抽调的兵力,最后只得放弃此计划。
从9月18日开始,英军进攻转向到科斯、勒罗斯和萨摩斯三岛。在海军的协助下,这些岛相继被占领,由于守岛的都是意大利部队,登陆时没有遇到抵抗。但岛上海岸防御工事和防空设施决不能令人满意。要抵御德军的反扑,迫切需要重武器,这些武器,无船只又无法运到。
三个岛中,科斯岛上有一飞机场,地位重要。英军占领该岛后,马上调来战斗机和高射炮布防,以备德军反扑。可威尔逊手下的兵力太少了,只有三个营,分别占领三个岛。科斯岛只有一个营,所以,这些岛的地位很不稳定。
10月3日,希特勒力排众议,责令收复三岛。当天,德军空降兵飞降科斯岛,守卫机场的一连英军根本不是对手,当地的意大利驻军表现的不偏不倚,他们像两星期前不抵抗英军一样,对德军也照样一枪未放。很快该岛被攻占。
幸亏一支活动在地中海的英国海军分遣队几天后在斯坦伯利亚群岛附近,发现和击沉了德国的运兵舰队,才没使进军三岛的英军全军覆没。
问题很清楚,要避免灭顶之灾,就必须向这些岛屿增援,而援兵的唯一来源是地中海中部,艾森豪威尔指挥下的部队。因此,丘吉尔便信心百倍地干起来,一封封电报从伦敦拍到地中海盟军指挥部,拍向华盛顿白宫,甚至指派威尔逊将军亲自到地中海战区指挥部求援。
美国方面的回答倒也很干脆,对英国部队在爱琴海地区的处境表现同情、关切,但爱莫能助,派不出一兵一卒。罗斯福的回电说:
我完全理解你在地中海东部的困难。我认为,如果从意大利抽调部队会危及那里盟军的安全,那就不应当从意大利调出任何部队,并且也不能为了任何次要目标而采取妨碍“霸王”战役顺利实施的行动。
美国三军参谋长赞同上述意见。
我已将此电的副本寄给了艾森豪威尔。
一封电报,似冷水浇头,使丘吉尔透心凉。
事到如今,还得靠自己的力量了。丘吉尔让威尔逊把手头能用的兵力全都派上去,勒罗斯的守军增加到三个营。这三个营是皇家明火枪团第二营、禁卫军第一营和步兵第三团第四营、全为英军精锐,并且在马耳他战役中经受过围攻和断粮的艰苦考验,论战斗力量没说的,可人数也太少了,只有千数人,又没有空中火力支援,坚守该岛困难重重。
但这是丘吉尔的得意之作,哪能轻易放手。这样等待着的就是失败的命运。
11月12日,清晨,太阳刚从东方升起,大批德军飞机便从海上飞来,在猛烈轰炸的配合下,敌军从该岛东北端登陆了。当天下午,六百名空降兵突然降落在没有设防的该岛中部,英军防线被切成两段。以前曾报告说,该岛不适合伞兵降落,但德国人干成功了。为了夺回中线阵地,英军作了极大努力。在最后阶段,驻守萨摩斯岛的皇家西肯特团前来增援,但是一切都完了。他们自己也成了牺牲品。
11月16日,该岛陷落了。
面对这个事实,丘吉尔不得不承认:“我们在爱琴海的一切希望暂时破灭了。”“这是1942年托卜鲁克战役以来,我们第一次遭到的真正重大挫败。”
这一个“希望暂时破灭”,预示着丘吉尔还没有彻底放弃他的“巴尔干计划”。
十、丘吉尔的最后决定
1943年,对盟国说是会议年。会议从年初开到年底,会议从非洲开到美洲,又到欧洲、亚洲。这不,继盟国莫斯科外长会议后,三巨头首次相聚的德黑兰会议又要召开了。
13这个数字,在西方人看来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和其相连的房间号、日期,也染上了不祥的色彩,西方人都尽量避开这个数字。但战争年代的罗斯福顾不了这些,为协调盟国的全球战略,他率领几百名各级官员于1944年11月12日登上巨大的美国海军战舰“衣阿华”号。
13日凌晨零点一分,汽笛鸣叫,该舰启动离开了切萨皮克湾,罗斯福此行的目的地是开罗和德黑兰,第一段航程的终点是阿尔及利亚的奥兰。
几个小时后,配备着九门十六英寸口径大炮、排水量四万五千吨的“衣阿华”号,已高速行驶在大西洋上。“衣阿华”本来是为海军建造的主力作战舰只,珍珠港事件后,美国军事家发现,以战列舰为主的海战方式已经无法抵御以航空母舰为主的新海战方式。尽管“衣阿华”刚下水不久,其速度可达每小时33海里,是当时速度最快的战舰之一,其火力和装甲也是无可比拟的,美国仍毅然挪作他用。
现在,在这只钢铁篮子里,美国把她的许多宝贝疙瘩都放上了。除罗斯福外,还有马歇尔将军、金海军上将、阿诺德将军、萨默维尔空军中将、李海海军上将、霍普金斯以及几十名参谋长联席会议所属的高级参谋人员和总统的私人随从。
为安全起见,此次出行,下有三艘驱逐舰保驾,上有战斗机护航,并切断了同岸上所有的无线电通讯联络。从护航机下视,战舰像一只巨大的犁,高速移动在无垠的大洋上,犁起的海水,形成一条白线。从舰面上看,海风掀起的巨浪与高速前进的舰体发生碰撞,激起白花花的浪花,泻到她的前甲板上!但是罗斯福所在的舰尾日光甲板上,却是阳光灿烂,干干爽爽,他静静地坐在那里,面对着大海眺望着。
总统此刻的情绪很好,战场上传来的好消息激励着他:经过萨莱诺海滩的激战之后,艾森豪威尔的军队已大步向前挺进,将要去攻打那不勒斯海港,巨大的福曼机场指日可下。从这个机场起飞,对欧洲腹地的空中打击力量可以增加一倍。在苏德战场上,苏联人进行了一系列有力反击,苏军前锋已达第聂伯河一线,解放了重要工业区顿巴斯、乌克兰首都基辅和战略要地斯摩棱斯克,很快就要进入德国境内。在太平洋上,不可一世的山本五十六早已毙命于莽莽丛林之中,大日本帝国的海军节节败退,美军正向日本的核心防卫圈两路逼近。
就要面对面地会见斯大林了,这也使罗斯福兴奋。他要跟斯大林坐在一起,不仅一块拟订作战计划,而且要为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制订视划了。这是一个伟大的机会,这全亏了国务卿赫尔,是这位年老体弱的田纳西州人冒着风险、风尘仆仆,赶到莫斯科,请出了那位疑虑多端、从不出国门的斯大林,并安排好会晤的地点和议程。
在这种情绪的指导下,一路上,罗斯福非常愉快。他读了一大堆侦探小说,并且把这些书借给舰上其他人看。他与年轻的随从们轮流讲风趣的故事;每天由他的体疗医师福克斯中校按摩一次;几乎每个晚上都去看一场电影。比起乘飞机来,真不知要美妙多少。他还在船上观看了一场海上实弹演习,演习虽然差点酿成事故,但也没影响他的兴致。
事情是这样的:航行的第二天,“衣阿华”号举行了一次有全部高射炮参加的防空演习,其它几艘护航驱逐舰也进行防空袭的实弹射击。演习开始后,罗斯福坐在轮椅上被人从饭厅旁推到甲板上,像通常一样坐在前甲板右舷,看着舰上五英寸高炮打悬在空中的三个汽球。尽管耳朵里塞上了棉球,但炮声仍震耳欲聋。第一排射击完了,刚要推罗斯福移到左舷看第二次射击时,舰上的扩音器里传来对所有高射炮下达的指令:“这不是演习!再说一遍,这不是演习。”
顷刻间,所有高射炮迅速移动方位.开始向着总统座舰与另一艘驱逐舰之间的水面猛烈开火。“衣阿华”号铃声大作,以示船全速前进,当船上的发动机组全部应命而动,发出强大的动力,船的方位突然改变,急驰而去。与此同时,船上人得知,一枚真正的鱼雷正向总统座舰飞驰而来。不过这枚鱼雷不是德国潜艇发射的,而是一艘护航驱逐舰以“衣阿华”号为目标发射的。鱼雷发射后,发现错了,驱逐舰长赶紧发出信号与“衣阿华”联系,才有“衣阿华”舰的规避动作。至于鱼雷是如何发射出来的,则一直没搞清楚。
此时,尽管情况十分紧急,但舰上似乎没有任何人试图让罗斯福离开。得知消息后,罗斯福仍和往常一样,安然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毫无不安之情,只是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不一会儿,舰上指挥官前来通知说,炮手们正向迅速奔向该舰的那枚鱼雷开火,瞄准手们尽管看不清鱼雷的准确位置,但对其射来的基本方向还是心中有数。猛烈炮火掀起一排排巨大水柱,遮挡住人们的视线,不久,人们听到一声巨响,毫无疑问,这是鱼雷弹头的爆炸声。从爆炸掀起的水柱看去,这枚鱼雷正是在离“衣阿华”号不远的地方被炮手击中的。
参谋长联席会议的高级官员们则不像罗斯福那样轻松,在整个海上航行期间,几乎每天都要开各种会议,对中、美、英的开罗会议,以及“三巨头”的德黑兰会议作最后的准备工作。
1943年11月20日上午八点,“衣阿华”进入奥兰港。在码头上,面带微笑,精神抖擞的艾森豪威尔,自豪地把他的总司令接到专车上,一行人乘车来到拉塞尼亚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