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夫差果然久经沙场,面对此景并未生气。只是对下面一干人等叹了句:相国老矣!
随后,颇具帝王风范的对范蠡道:“范大人一路辛苦了,回去告诉勾践,孤王谢谢他了!”
“罪臣遵旨。”叩拜之后,范蠡转身走出了大殿。
他不敢望向西施,他怕他会不顾一切地把她抢走。
当西施回过头去寻找范蠡时,大殿上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仿佛一块巨石压在心里,硬生生地在内心积压起绝望的情绪,像刻刀一样,在心脏上深深浅浅来来回回地切割着,血肉模糊。
(三)西施染病
自从那日大殿上见过吴王之后,西施就没再见过他。三个月来,西施过得很清净。她很喜欢这种生活,没人打扰。弹弹琴,绣绣花,看着蓝蓝的天空,听着鸟儿的吟唱,她有时想,能够一直这样清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每天站在那里,看着太阳升起来然后再茫然地落下去,就这样静静地等着范蠡,真的很好。
可是西施并不知道,如此平静的生活,却被她与吴王夫差的一次不期而遇彻底打破。
早春的阳光透过朵朵白云,轻轻地洒向地面。
鸟群匆忙地在天空飞过,划出一道一道透明的痕迹,高高地贴在湛蓝的天壁上。
匆忙到来的春天,忘记了把温暖和希望一起带来。
这天傍晚,西施独自在御花园散步。她知道,这个时间,花园通常是没有人的。主子们都在用膳,奴才们正忙着伺候。
暮色烟光的残照里,一抹幽香若有似无地飘散,香径尽头的幽柏浓荫下隐约透出一角白色缕衣。西施站在竹桥上,雪柳般的腰身轻倚栏杆,绘花团扇轻轻摇晃,滑落下些许宽大的衣袖,露出一截皓腕,凝视远方的眸光,温情脉脉,又带着一丝忧伤。
正要去郑旦宫里用膳的夫差,被桥上那清丽的倩影吸引住,不知不觉地向她走了过去。
西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刚一转头,一眼撞进一双邪媚上翘的丹凤眼里,飞剑入鬓眉,拢秀俊挺鼻,深刻的人中,殷红薄情唇,光洁微褐的皮肤,下巴骄傲地略微上翘,仿佛在向人昭示不容触犯的皇室威严。
“西施,拜见大王。”温润的声音在天空萦绕。
“免礼。”
吴王伸手扶起西施,夕阳罩在她身上,发出浅浅淡淡的光晕,那股娴静淡然把人震慑透底。
“这么晚了,爱妃可用过晚膳?”吴王很平静地对西施说,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谢大王关心,臣妾已经……”
心口突然一阵绞痛,西施来不及把话说完,只用手捂住胸口,频频蹙眉。
“你怎么了?”吴王见状,有些不知所措的惊慌。
“大王……没事……老毛病……”西施痛得话不成句,额头也沁出细密的汗水,刚要再张口说话,一阵强烈的绞痛,使她直接昏厥了过去。
吴王连忙令身后的小厮去叫太医,自己抱起西施向她寝宫走去。
西施宫里的奴婢们第一次见大王亲临,一个个慌慌张张地跪下行礼,吴王哪还管得了那么多,气急败坏地喊着:“快去叫太医!”
轻轻地把怀里的人儿放在床上,此时的西施疼得紧蹙着眉头,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淌。不一会儿,一群奴婢簇拥着太医匆忙地赶了进来。
诊脉,开方,熬药,喂药……
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把西施安顿好。吴王不禁长舒一口气,似乎打仗也没这么慌乱过呢。
他低头望着床上的西施,面颊潮红,娇喘微微,十分惹人爱怜。他突然发现,西施的姿色凌驾宫里所有女人之上,也包括那个最近得宠的郑旦。
心里有些懊悔,如此美人竟然被遗忘这么久,还好今天被他撞见了,不然她一个人在花园里病倒,后果真是……夫差想着,心底竟泛起一丝心疼。
看着西施呼吸渐渐平稳,夫差才起驾回自己寝宫歇息。只是当晚,他没再找其他妃嫔侍寝。
西施就这样一直昏昏沉沉睡了几天。吴王每日下朝,都要过来探望,赶上吃药时间,还会亲自喂药给西施。
“你醒了。”西施慢慢地张开眼,又很快地闭上。房间里过于明亮的阳光刺得她流泪。
窗子被体贴的关上,光线变得柔和。她睁开眼,昏昏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
有人把她的头垫高,一勺一勺地喂她东西,动作轻缓温柔。
然后她又开始昏睡。就这样睡睡醒醒的不知多久,只隐约记得总有一个带着清凉香气的人温柔地喂她汤药。
(四)施计借粮
西施这一病,足足有一个月之久。这一个月里,越国已经开始为大反攻做准备,西施的病帮了勾践很大的忙。
由于牵挂着西施的病情,尤其是几日过去,西施的病仍不见好转,夫差心情极为烦乱。上朝议事时常常心不在焉,臣下们的禀报也听不进去。每次大臣禀报完,他才回过神,让重新再报一遍。反反复复终于清楚了所议何事,裁夺时也多有偏颇。
吴国宫里发生的这些微妙的变化,都被越国探子汇报给了越王勾践。勾践获悉,十分高兴,范蠡的美人计,终于发挥作用了。可是范蠡得知西施卧病吴宫的消息,心中立刻焦急万分。
谋臣文种觉得这是个反击好时机,于是对越王勾践献策:“越女入吴只能蛊惑夫差,却并未损其国力。如今我国正值水涝灾害时期,可以借水灾为由,向吴国借调粮食,以损其军备,届时,吴国外强中干,我越军方可乘虚而入。”
勾践点头称道:“爱卿,好计策。”
范蠡主动请缨,入吴借粮。
范蠡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吴国,可是吴宫深似海,别说是亲自探视,连关切之情都无法传给西施。
暮色四合。天空上有模糊不清的云慢慢移动,在地上投出更加模糊不堪的影子。
范蠡此时的心情落到谷底。借粮的事被伍子胥识破,在大殿上力阻夫差,虽说伯嚭受贿为范蠡说话,但是仍被伍子胥义正词严地压制下去。夫差也权衡了很久,但是想到诸侯会盟正在酝酿之中,一旦有诸侯起兵,吴军必要兴兵讨伐,粮草万万不可短缺,于是也婉拒了范蠡的请求。
范蠡突然觉得自己很落魄,于是他做出了让所有人瞠目的举动。
他从驿馆搬了出来,换上褴褛衣衫,一连几日混迹姑苏街市,一边乞讨,一边向路人讲述越国灾情,半月下来,已是面黄肌瘦。
姑苏城里人们开始议论纷纷,连堂堂大夫出使都如此缺钱少粮,越国的百姓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了。
传言就这样在姑苏城里飞快地流传开来,当然也流进了吴国王宫。
西施在奴婢们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中,终于了解到日夜思念的人原来已经来到自己的身边。可是她知道,他们不可能见面,于是唤来宫人,把她亲自做的蝴蝶纸鸢放飞。
自从到了吴国,范蠡经常会不自觉地望向王宫。西施,你要快点好起来。
一片云彩,摇摇晃晃地飘向范蠡。
那一瞬,笑容凝固在脸上。青草迅速蔓延覆盖着荒芜的山脉。
那一瞬,笑容换了弧度。忧伤覆盖上面容,潮水肆意地翻涌。
那一瞬,泪水如破堤洪水漫上脸庞。往事如狂风暴雨从记忆里席卷而过。
蝴蝶纸鸢,那是在越国宫中受训时,西施和范蠡唯一做过的纸鸢图案。
翩翩起舞,双宿双飞。
范蠡用自己的手帕包起一块石头,当夜,就找到潜在吴国的探子,把信物送给西施。“我心非石,不可转也。”这是流传在中原的爱情寓言,西施怎会不知。
西施看着手里的锦帕和石头,心里安静无声。像是有一块巨大的屏障,驱赶了所有的喧哗。
内心深处,一些很柔软的东西慢慢地苏醒了。那条记忆里安静的河,河面打着转的落叶,顺着河水漂到下游。
西施不禁会心地笑了,把那帕子紧紧贴在胸口,无论怎样,那帕子上的味道,是谁都模仿不来的。
心情好了,病情也渐渐好转。
范蠡整日流落街头的传言,终于传到了吴王夫差的耳朵里。闻知传言的吴王大为光火,立即召唤了范蠡。
貌似落魄的范蠡冷静地站在大殿上,面无惧色。
“孤王已经告知你无粮可借,为何还在吴国滞留不归?”
“范蠡知罪。可是殿下,范蠡两手空空,无颜面对家乡挨饿的灾民啊!”
“即使如此,你又为何不住驿馆,而且还流落街头,惹起留言,坏我吴国声威?”
范蠡闻言,赶紧跪请吴王,“殿下明鉴,范蠡实无此意。只是此时家乡的百姓正处于水火之中,身为大夫,范蠡怎能独享食宿?”
吴王一时无言。
伍子胥见范蠡巧言善辩,且吴王又难分真假,不由得又急又怒:“勾践那厮居心叵测,大王绝不可以借粮给他!”
面对伍子胥的为难,范蠡并未慌张,稳稳地回禀:
“吴王殿下,据范蠡所知,贵国正召集诸侯各国会盟姑苏。各诸侯国愿意同吴国结盟,正是因为吴王您胸怀天下的非凡气度,和扶弱济危的高尚品行。我越国自臣服贵国以来,年年进贡,岁岁朝贺,忠诚之心,日月可鉴。现如今,若不是我越国不幸遭遇水旱灾害,粮食颗粒无收,臣万万不会来贵国借粮。贵国若能出手援助,帮我越国百姓逃过一劫,这也是展现吴国大国风范的机会,相信对号召天下诸侯会盟也会有帮助。还请大王三思!”
句句在理,字字珠玑。
吴王不禁感叹,区区败国之臣,竟然能如此淡然稳健地在吴宫大殿慷慨陈词,更难得的是他的那份赤胆忠心。
吴王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拒绝范蠡,于是,当即派太宰伯嚭负责处理越国借粮一事。
伍子胥见大局已定,仰天长叹:“灭吴者,越国也!”说完,又拂袖而去,只是,大殿上竟无人理会。
范蠡带着借来的粮食满载而归。临行前,他手里拿着西施送他的麦草扇,在吴国宫外站了很久。
阳光斜斜地穿过街道,带着春天独有的如同被海水洗过的透彻,成束的光线从刚刚下过暴雨的厚云层里射出来。
运粮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回到了越国,沿途向饥民发放救灾粮,百姓们都欢呼不已。勾践对范蠡成功完成任务十分满意。文种发现除了运往灾区的粮食,竟然还剩下很多余粮,于是将其库存起来,充作越军粮草,只待时机成熟,即可作为伐吴之用。只是此时的文种并未料到,这些余粮的作用远远比他想象的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