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色如水。翠华镇上日间的繁华也已归于平静。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也沉入黑甜梦乡。安静的街道上,除了偶尔跑过一两条流浪狗,便再无动静。醉仙居里,除了几盏昏黄的烛火在客房的走廊上忽明忽灭的闪烁着,便也再无其它声音了。
黑暗中,忽然闪出四条人影,一前一后,从窗口掠出,飞身立于后院的花丛里。
“就是这家醉仙居?”
“没错!”
天雨压低的声音在静夜听来带着些诡异的低哑。
四人来到醉仙居后厅的小回廊,桃花忽然伸手示意众人止步。
“怎么了?”无痕问。
“我们来晚了。”桃花说着,停在原地。
无痕没反应过来,转身再行两步,拐弯至偏堂。却见地上,歪歪的躺着二具尸体,暗红色的血液在月光下散发出邪恶的颜色。一阵风过,空气中的血腥味益发浓重。
“怎么会这样?”无痕难以置信的发现:不远处,小二的尸体也倒在血泊之中。
天雨冷哼道:“我们早该料到的。”
“原来真的有杀人灭口这回事!”无痕喃喃道。
“看来,我们的对手很不简单,不但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而且总能先我们一步,算定我们的打算,把后路切断得不留一点痕迹。”流云转身道:“走吧,迟了,只怕这黑锅我们也得背定了。”
正说着,只见一个约摸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忽然从拐角处走来。见到四个人,脸上表情微一怔,再一看地上瘫倒的几具尸体,顿时惊叫道:“啊!杀人啦,来人哪!杀人啦!”
天雨一个飞身,手中的长剑如一道闪电般在空中闪过逼人的凉意。
血光一闪,夜空下,一片死寂。
“你疯了!”无痕冲上前,难以置信的望着手持长剑,犹自一脸面无表情的天雨。
天雨转过身,月光下,略显黝黑的皮肤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冷漠:“妇人之仁!人家能杀人灭口,我们为什么不能?”
“可是我们都穿了夜行衣,人家又没看到我们的脸,不可能知道是我们是谁的。你这是在滥杀无辜!”无痕说着,眼圈已经开始发红。
虽说天雨与自己一向有些不合,但二个人从小也是一块长大的,感情自然也不浅。如今天雨杀个普通百姓,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让无痕觉得特别心寒,对这样的天雨也多出一分陌生的距离感。
流云劝道:“无痕,这事来得突然。天雨也是以防万一”
“不必多说了,走吧!万一有人来了,我便又要多杀几个了。”天雨说着,径自离去。
无痕生气的跺了跺脚,远听着又有脚步声传来,只好任由桃花拉起她,快步越过围墙,出了醉仙居。
“别拉我,你们俩也同意他这样随便杀人吗?流云!”无痕生气的甩开桃花的手,快步冲上前:“宋天雨,你”
“你若是嫌人家没发现咱们的行踪,大可留在此地。事事冲动,感情用事,迟早有一天要吃亏的。”天雨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无痕,天雨只是不想我们的行踪,况且那人极有可能也是一早安排在那的。我们一时仁慈的话,极有可能会使对方握住我们的把柄不放。届时,只怕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流云上前,安慰道。
无痕抬眸,看了宋天雨,眸中隐约有一丝泪光:“可是咱们也不该杀了他啊。”
“无痕,你忘了当初老宫主怎么教我们的吗?当救之人弃之不得,当杀之人手软不得,大局当前仁慈不得,行走江湖天真不得啊。”桃花轻拍了拍她的肩:“这世上没有谁是该死的,我们也的确谁都没有权力去扼杀谁的未来。可是江湖就是如此。你不杀我,我便杀你。将来我们要见的场面恐怕比这大得多,倘若你不能适应,便不该出来的。”
无痕无语,流云无语,天雨亦无语。
夜风中,青黑色的天幕上,星星隐约闪亮着。以迷蒙的细弱光芒,无言的预示着某些未知。
挂满粉红丝质绸缎的长帘罩在薄如蝉翼的排门内,室内明晃晃闪了些许烛光,琉璃烛台外罩了工笔仕女画的纱罩,在房内昏黄的明亮着。
书案前,她手捧一卷西厢记,面含半分惊奇,时嗔时怒时喜时愁,在跳跃的烛火里,将百般风情演得淋漓尽致。不远处的丝竹调笑之声,不绝于耳,她却充耳未闻。直至另一个红衣女子闯了进来。
“小姐!”侍女小依急急的走到书案前:“老爷找你呢!”
白衣女子一听,恍然惊起,连忙急急将书收好:“小依,下次别这样不声不响冲进来,吓我一跳。”
“可是老爷找得急嘛,外面客人都想见见你。”小依一边说,一边从衣箱里找出一件杏红色的长衫帮她穿起来,好不容易手忙脚乱的穿戴整齐,又拉着女子急急的往前院领。穿过灯影在碧波上荡漾的水榭和在夜色里影影绰绰的假山,这才来到前院大厅。
“老爷,小姐来了。”小依在门口叫道。
楼兰月幽轻拢黛眉,上前福了福身:“爹!”
“月儿,你来得正好,今天你萧世伯一家来咱们楼兰堡作客,你别一天到晚躲在房里不见人,来,爹为你引见一下。这就是你萧世伯。”楼兰傲指了指身旁的灰发老者。
月幽不动声色的欠了欠身:“见过萧世伯!”
“世侄女都这么大了,出落得益发亭亭玉立了,哈哈,这等丽质可不比皇上的后宫佳丽逊色啊!”萧中扬朗声道。
“萧世伯过奖了。”月幽轻声道。
“这是萧世伯的儿子,玉溪,小时候你们是见过面的。玉溪,这就是你月幽妹妹”
月幽头也没抬,还是低低的欠了欠身:“萧公子有礼。”
萧玉溪乍见从门外走进来的楼兰月幽已是神魂俱醉,那恍若惊鸿仙子般翩然而来的身姿气度,让他简直惊为天人。眼见伊人行至近前,暗香袭来,一时更是心猿意马,忙伸手搀扶:“妹妹不必多礼!”
月幽忙侧了侧身子,不着痕迹的避过他伸出的手,抬头看了他一眼,眉目倒也清俊,只是隐约带着一股阴柔的气质,让人看了,有些硬生生的厌意。
“月儿,别站那发呆,过来哥这坐,”楼兰子阳说着,示意妹妹坐到自己身旁。
月幽点了点头,在哥哥身边坐下。她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和环境,一点也不喜欢。她宁愿回到房里看看书。
“来来来,中扬,吃菜!”楼兰傲说着拿起杯子要敬萧中场。
萧中扬慌忙起身:“楼兰兄太客气了。玉溪,玉溪?”
再看萧玉溪,仍旧怔怔望着一旁低首信眉的月幽。
“玉溪!”萧中扬厉声喝道,“呃”萧玉溪这才回过神,慌忙端起杯子。
楼兰子阳不禁轻笑:“爹,萧世伯,看来,玉溪是看上我们家月儿了,你看自打月儿进门,玉溪那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哥!”月幽闻言,微愠的抬头望着楼兰子阳。
楼兰傲一听,顿时哈哈大笑:“那是好事啊,哈哈,玉溪少年有志,月儿又待字闺中,若真能成其好事,倒也不失为一桩天赐良缘哪!”
月幽闻言,顿时如遭雷击。再看那萧玉溪,一脸喜出望外:“如此,小侄要多谢世伯了,小侄先干为敬。”
说着便要一饮而尽,月幽忍无可忍的站了起来:“萧公子,且慢!”说着,转身对楼兰傲道:“爹,女儿还不想这么早定下婚事,二娘去世才一年不到,尸骨未寒。过早谈婚论嫁,恐易遭人非议,有不孝之嫌!”
众人闻言,一时都楞住了。
倒是萧中扬先反应过来:“还是月儿懂事,说得有理啊,呵,瞧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倒给疏忽了,楼兰兄,玉溪现下也还年轻,这订亲一事不急不急。待他在江湖上闯出一些名头了,届时,两人相处久了,有了感情,再作定夺也不迟嘛。”
楼兰傲闻言也点了点头。倒是萧玉溪,虽有些失望,但还是一脸自信的扬了扬眉道:“无论如何,这杯酒小侄还是要敬的!”
“好好好,干杯!”楼兰傲点头,一仰而尽。
气氛这才缓过来,众人觥筹交错,言谈甚欢,唯独月幽一脸若有所思,自始至终都自顾沉浸于自己的思绪里。
直到酒席结束,才得以告退。回到自己的别居,一脸疲惫的坐在案前:“小依,你退下吧,我没事!”
“可是,小姐,你的脸色好难看,要不要”
“不用了,我没事!让我静一静吧!”
小依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小姐,你别这样~!要不,小依帮你去厨房拿点心?你刚刚都没吃什么。”
“小依,你希望将来嫁个怎样的相公?”月幽忽然问道。
小依愕然:“啊?相公?”
“对,相公。你想嫁个怎样的相公?”
小依苦笑道:“小姐,小依只是个丫头,将来婚事也只能由老爷和小姐做主,小姐若是不想小依嫁,小依就会一辈子陪着小姐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由我们自己随心所欲?”
“可是婚姻大事,岂同儿戏?爹和哥哥随随便便便就将我允了人家,我和他不过一面之缘,他们这样做,半点都不曾顾忌我的感受”思及此,月幽不禁一阵泫然。
小依这才恍然:“小姐,原来你是为这事难过啊?那萧公子长得仪表堂堂,看起来身世也不错,小姐为何不喜欢?”
“为何不喜欢?”月幽幽然一叹:“是啊,萧公子仪表堂堂,身世又好,我还有什么好嫌弃的?”
小依上前帮她沏了杯茶:“小姐,你呀,就是爱胡思乱想。不早了,你还是早点睡吧。”
月幽点了点头:“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依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默默的退了出去。
月幽望着书案上,那本《西厢记》还被压在下面,露出的一角里,二行清泪不觉悄然滑落:“难道,西厢里的故事真的都是假的?到底什么才是爱情?为什么我没有遇到?”
窗竹摇影,一片寂静。不一会,便从房内传来一阵如泣如诉的琴音,“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