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镇长来了,他坐在我旁边,拿着火柴点了只大烟袋,然后他开始和我讲关于祈诺和祈言的故事。
祈诺和祈言的父母从小就让祈诺和祈言在镇上的医馆学医,希望他们以后能治病救人,他们两也很争气,学得一直都很好。可谁知道,他们父母在半年前的交通意外中双双死亡。尸体被抬回来的时候两兄弟哭了一个晚上,谁劝也没有用,第二天,就再也不哭了,两个人开始动手帮父母的尸体清洁,换新衣服,所有人都站在一旁掉眼泪。那之后,祈言就再也没有到镇上的医馆去学医,成绩一落千丈,天天泡在镇上和别人赌钱,只有祈诺还一直向前,成绩拔尖,钻研医术。
镇长啪哒啪哒的抽着烟,他说:“其实他们两兄弟都是好孩子,你别看祈言平时嬉皮笑脸,什么事都无所谓,其实他比谁都固执,他父母死后,我让他们两兄弟搬来和我住,祈诺来了,祈言说什么也不肯。我知道,他其实特别舍不得离开有他父母的那栋老房子。”
我想起祈言调皮的眼睛,忧伤的眼睛,他也不过是一个十二岁大的孩子,却要承受失去双亲的痛苦,他一直在强装笑脸。
可是祈诺呢,他要负担哥哥的责任,整个家的责任。他不能像祈言那样自暴自弃放任自己,他知道在这样一个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他除了让自己更加坚强,别无他法。
那天我也靠在楼梯上睡着的,我记得睡着前,镇长和我说:“小末,如果你就是那个让他改变的人……
那句话太模糊,我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我靠在门边,安稳的就睡下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是被祈言用头发扫醒过来的,他说:“你好的不学学坏的,祈诺最坏就是靠在门边睡觉了,你为什么才用一天就学会了。”
我舒服的伸个懒腰说:“你觉得这是缺点,我觉得这是优点。”
祈言刚想反驳,就听到苏灵珊那一把震撼的声音在大门口外响起:“祈言……祈言……我和祈言互看一眼,他突然倒在我身上,假装虚弱无力。
我说:“你装什么尸体,快起来。”
祈言说:“罗小末快帮帮我……
他的话也没说完,苏灵珊就冲上楼来,一把把我拉开,抓起祈言就喊:“你怎么还这么虚弱?毒还没退吗?“
我靠在另一个方位,我说:“对啊,他还需要千人人参才能康复,苏灵珊你快让你爸弄一棵来吧。”
苏灵珊哼一声:“你这个机器猫丑八怪谁要你插嘴了?”
我头顶像被泼了一盆凉水,直直的站着不动。
祈言立刻精神振奋得要死要活,直起身就说:“苏灵珊,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错看你了。”
苏灵珊愣住了,扑上去打祈言:“你为什么这样替她说话?”
我摆手说:“她只是说事实而已,你别凶她啦。”
我说这话的时候发现自己一点都不难过,也不自卑,我很讶异自己的这种改变。
随后,我看到了苏灵珊的爸爸,那个在景安经营药材生意很有名的苏老板。他和爸爸寒暄,看得出来是两个生意人表面上的虚假迎合。他们是这所镇子那年的骄傲,苏灵珊的爸爸上了大学,娶了有钱太太,生意风声水起。而我爸爸白手起家,经营一个材料加工的工厂,也算不错。
至于他们之前的仇怨,我也不太清楚。
而这次,却同时为了修路而来,也算是为镇子做件好事。
6
我在树水镇过了一个非常愉快的夏天,没有烦恼,没有噩梦。白天,陪祈诺去医馆,有时候帮他捣药,有时候看他为病人疹脉。只是一些小毛病,可是祈诺看病的样子非常严肃,一丝不苟的端坐在那里,熟练的抓药,我拿很久没人用过的毛笔写字,祈诺有些惊讶我的左手也能写出娟秀的字体。那段时间经常有人感冒,我常常帮他抄写一份治疗感冒的药方,有人看到我会和祈诺开玩笑的问:“祈诺,哪里拐了一个童养媳来啊?”
我坐在一旁笨拙的笑,看祈诺干巴巴的解释:“不是,是爸爸朋友的女儿。”
有时候祈诺带我去听戏,镇子上从南方来了一个唱越剧的戏班,隔三日便在茶馆里搭个台子唱戏,我和祈诺进去过一回,喝了两口茶,嗑了一斤瓜子。我们俩都沉默着,每次和祈诺在一起,我都无比沉默,觉得时间也是浅淡的,怕被打扰到。
有时候会在镇上的赌场里隔着竹帘看到祈言,他在里面大喊大叫,苏灵珊陪在他身边。
祈言也搬到镇长的房子里来,方便祈诺照顾他的腿伤,可是他每天晚上换药的时候都像个大爷似的赖在床上冲着门外喊,罗小末,快上楼来帮我换药。要不我残废了你要负责啊。
我生怕他腿残了赖上我,立马端着草药就上楼,连拉带绷的绑得他大喊救命。
镇长整天笑眯眯,大家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说:“小末来了之后,家里热闹多了,也有生气多了呢。”
祈言插话:“明明是闹腾多了。”
我在桌子底下踢他的脚,他皱眉头冲祈诺说:“勒祈诺,罗小末又踢我,你快告诉她,我是病人啊!”
我说:“你别装你是病人,我都伺候你那么长时间了,也好得差不多了吧?”
祈言的腿依照我的观察早好了,可是他每天还是赖着我,家里,树林,小溪,拖着他不算好的腿,随我跑来跑去。
而苏灵珊就赖着他,从镇子的北面跑到南边,再从南边架一辆马车回来。
苏灵珊真是个活泼开朗的女生,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你们谁都不许和我抢祈言,这辈子,我就跟定他了。”
那是我在这个镇上的第27天。离我们返回景安城只有三天时间。
我们祭拜了祈诺和祈言的父母。他们的墓在很高的山上,黄天厚土,青山翠竹,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安静的走到山上。
下了山之后,我才知道,那天是祈诺和祈言的生日。
八月27日。我提着萤火灯笼从青风桥走到紫絮桥,中间路过27户人家,27盏萤火灯笼高高挂着。像一坐幽灵桥。
我拿着紫色灯笼站在树下许愿,我从未这样虔诚,祈诺帮我提着灯笼,苏灵珊好奇的也许着愿,爸爸和苏灵珊的爸爸站在树下什么话也没讲,一脸的回忆。
我的手合不拢,只能拿左手掌包着右手。
祈言说:“女孩子就是麻烦。”
我看着祈诺:“就一分钟。你们等我一分钟。”
我转过身去,闭上眼睛,耳边是清晰的风声和虫鸣,我在心里默念,我只希望,祈诺能一直在我身边。
萤火虫跑了出来,它们围绕在我的身边,我看到它们闪着的黄色的光,一点点细微的亮。
睁开眼,天空开始下瓢泼大雨,灯又灭了,灯笼也亮不了。镇长说:“最怕又没灯又下雨,路也不好走,我走前面,大家在后面跟着,别走丢了。”
暗夜里每个人的样子都模糊了,大雨里,连身型都辨认不出,苏灵珊一把拉着祈言的手,这个动作我还是清楚的看到了,祈诺的眼睛那么亮,他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那只圆圆的,我用了很长时间才习惯碰触的残废了的右手。
他说:“跟紧我,别走丢了。”声音是轻轻的暖,一下就钻进心里。沉迷了。
夜色那么黑,像浓重的泼墨画,我们都是画中找寻不到的幻觉,他的手心那么温暖,一把就将我残缺的手包裹住了,一行人在黑夜的小镇上冒雨快速行走,萤火虫都躲雨去了,旁边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少年。
可是,我流泪了。我有一种预感,他要离开我。
我如此难受。
7
要回景安的前一天晚上,我从我房间窗户的缝隙中看到祈诺进了祈言的房间,他是要去和祈言告别么。我趴在那,静静的看月光打在露了一截光的前厅,不知过了多久,我看到祈诺从祈言的房间里走出来,还是一套干净的粗布衣服,他坐在楼梯上,表情惆怅,他靠着,正眼就看到了我,突然神色慌张的起身走掉了。
我拉紧了窗,开了风扇睡觉,那个晚上做了许多梦。我梦见祈诺提着萤火笼冲我走来,又提着萤火笼离开我,我怎么叫都没有用。起来的时候,我看到祈诺安静的坐在桌子上吃饭,我安慰自己,可能是过度紧张。
出发的时候我没有看到祈言,镇长说他大概赌气在房间里呢,祈诺一直低着头,什么话都没讲。
按原路返回景安,祈诺一句话也没和我讲,我颇觉得奇怪,半途中,大家下车去上厕所,只有我和祈诺在车上坐着。我拿水给祈诺喝,他应,谢谢。他轻轻抬头看我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阳光从车窗外一把刺眼的照到他的眼角上。他的眼角,根本不是祈诺那安定又温暖的神色。
若是我第一次会认错,而经过这三十天,我是怎样也不可能会认错的。
我惊颤的站起身指着他:“勒祈言,你搞什么鬼!祈诺呢!”
同样惊讶的祈言迅速的也起身捂住我的嘴,他说:“罗小末,你小声点。”
有一天,我和你再次遇见
雨和天都会看不见
灯和亮都坠了眼
我想和你数一数
我们在一起过的时间
那是我喜欢你的岁月
也是我们,走不回去的昨天
——勒祈诺·离开你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