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朗
人是由猴子进化而来的。有人做一个类比,说妻子是由女朋友进化来的,女朋友是由普通女人进化来的。欧阳春城从小到大认识那么多女人,只有寥寥几个发展为女朋友,这几个女朋友,至今仍没有一个和他牵手走进婚姻的殿堂,这足见“进化”历程的艰难和复杂。其实,十多年来,他心里一直想娶蓝小丫做自己的妻子。
那一晚,欧阳春城约蓝小丫去吃西餐,刚一坐下来,他便觉呼吸紧促。在名利场里打滚了这些年,他的脸皮已经打磨得厚如胼胝,可以严密地掩蔽内心。但面对蓝小丫,它顷刻间变得薄如蛋膜,跟最初爱上她时一样。她成熟透了,像一把沉甸甸的稻穗,在风中微微颤动。她的脸上不见有离婚女人的沧桑之色,仿佛她是一只会蜕皮的昆虫,能把身上的苦痛轻易脱去,而不留下一点痕迹。他怀着一颗怜香惜玉之心,试图随时给予她一个依靠的臂弯,而眼前的情景让他感到一点意外。他看着她拿刀叉的手,如羊脂白玉,好几次想伸手去握,哪怕是轻抚一下也好,却没有实现。
临买单的时候,欧阳春城深情地说:“你还跟中学时代一样漂亮!”但凡过了三十岁的女人,你与其赞美她消逝了的二八芳华,不如赞美眼前的她,但最好赞美面前的她仿如过往。不过,欧阳春城这话不是曲意奉承。看着她,宛如初见,在那个中学校园里,她穿着一件白色水手服,横坐在运动场的双杠上,长长的双腿轻轻地晃着,笑声如铃……也许,她是他一辈子的梦中情人。梦中情人跟上帝差不多——你可以无限虔诚地爱他,为他唱赞美诗,却永远也不会有实质性的接触,他永远高高在上,虚无缥缈,无法把握而又无处不在。
房雨荷又一次暗示欧阳春城:“我们结婚吧!”钱钟书说过,女人完全沉溺在爱情的甜蜜快乐之中时,一般不会理会结婚的事儿,只有她某一天察觉到感情危机,有几分把握不稳时,才想到要用婚姻去加固现有的关系。但女人一旦要求结婚,往往男人就要提出分手了。如果蓝小丫没有离婚,欧阳春城会娶房雨荷。他的哥们对此感到不可理喻,问:“蓝小丫比房雨荷大十一岁,是一个三岁小孩的母亲,而且她还不见得喜欢你,值得吗?”他听了有点羞赧,有点尴尬,答:“直到现在,每一次见到她,我的心都噗噗地跳,不是生理性的,是心理性的——当然也有生理性——我一直想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在蓝小丫结婚之前,她失过几次恋,每一次,欧阳春城都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毅然抛开眼前的女朋友,向她示爱,但每一次都跟第一次一样以失败告终。蓝小丫对他有多无情,他对爱自己的女孩子便有多无情——在追求真爱的幌子下,从不承认自己的自私和残酷。后来蓝小丫嫁给了一个律师,尘埃落定之时,他伤心得要以头撞墙。但想不到,四年之后她的婚姻又破裂了,他心中的爱死灰复燃。
一个秋意盎然的午后,房雨荷单独约见了蓝小丫。在咖啡厅里相遇的那瞬间,她的眼泪差一点就淌了出来——她发现自己的容貌、身材和气质跟大自己十一岁的情敌那么相似!蓝小丫也感到诧异,还没开口讲话,她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同时又为欧阳春城的用心良苦和深情厚谊所感动,女人一生中最虚荣的事,一是嫁给一个人人羡慕的男人,二是有一个优秀男人苦苦地爱自己一辈子——不管自己爱不爱对方。有那么一片刻的时光,两个女人默然无言。后来,蓝小丫用羊脂白玉一般的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微笑着撒谎:“我将要嫁到深圳去,也许,以后再也不回这个城市了……”爱一个人,可以坚如磐石,不爱一个人亦可根深蒂固,仿佛是与生俱来。不过,人心是肉做的,她想过接受欧阳春城,想过,但现在她又改变了这个决定,她觉得房雨荷更适合欧阳春城,房雨荷把她当作情敌,她却在心里把她当朋友——归根到底是因为她真的不爱欧阳春城,就像猫不吃草。房雨荷最后说了一句,“我成也是败!”掩面而走。
就在这同一时间里,欧阳春城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在最近几次约会里,他察觉到蓝小丫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变化,为此而亢奋难抑。他细碎而具体地想到怎样重新装修房子,买多宽的床,马桶怎样安放,选择什么色调的窗帘和台布……他的脸上隐约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还想到了蓝小丫的女儿,自己应该怎样去疼爱她,如果蓝小丫愿意,那就再生一胎,不生也行,他会将她视为己出……他的笑容像湖面扩散开来的涟漪,又扩大了点;随后,他想到了一个星期天的早晨,阳光暖暖地斜照在窗台上,他起床伸了一个懒腰,看见厨房里的蓝小丫裸妆素颜,小声哼着曲子,正在准备早餐……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完全没为房雨荷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