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延奇
王川的老婆新燕终于来探监了。王川想老婆和女儿快疯了。老婆隔着玻璃窗给王川通电话，你在这里倒好！政府管吃管穿，连穿的棉衣棉裤都供应，你知道家里啥样子吗？我一个月才800块钱，衣食住行水电都得开支，还养着不到两岁的女儿，日子有多难熬！你爸妈那点退休金能养活他们自己就不错。
新燕，我是个混蛋，对不起你娘俩。
新燕哭了，说这有用吗？你一判就是十年，再熬十年，我不定是啥样呢。你有人管，可我谁管呢？或许，我挺不住，谁管我，我就跟谁了，今天我给你说一声，你心里有个数。
不要，不要啊！新燕，求你了！王川也哭了，使劲捶打自己脑袋。
王川在身上摸索着，找遍了所有的口袋，才意识到这是监狱，不允许抽烟的，口袋里哪来的烟呢？不过，王川的确从口袋里摸到了东西，他没敢掏出来，那是一个打火机。
他上次从客车上卸菜，偷着向司机要了支烟，偷着猛抽几口，当狱警吆喝时，慌忙踩灭了香烟，顺手牵羊落得一个打火机。
老婆走了。她的话简直要了王川的命。
王川当晚失眠了。第二天也无心做工，一走神，手里的锤子就误伤了手指，正疼得龇牙咧嘴时，被狱警叫走了。原来，抽烟的事被其他犯人告发。揭发劣迹是可以加分的，做工成绩突出也可以加分，大家都积极着呢，都盼着减刑，好早日见到大墙外面的阳光。
王川被带到集训队苦训了一个月，抱着被子又被带回原来的那个班，被子往床上一撂，坐在那像霜打过的野草，蔫了。谁管我，我就跟谁——老婆的这句话带走了他的魂魄。他记不清自己犯了什么罪，记不清在大墙之内过了多少日子，记不清同伴们的那些冷嘲热讽和在集训队受的苦。王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最清晰，也最强烈。
王川闹监了，快来人呢！这是一个犯人歇斯底里的叫声，在偌大的监狱院子上空回荡。他是油漆仓库保管员，刚被王川踹下二楼的楼梯。分区队长协警员火速赶来。此时的王川关闭了仓库门，搬来许多大油桶堵在门后。他蓬头垢面，气喘吁吁，怒目放射着拼命的杀气。
王川，我是分区队长，有话好说！你要干什么？可不要胡来，那样会毁了你自己。
我要监狱长来，我要跟他对话。
想见监狱长可以，你先出来，何必要采取这种方式。
我要回家，我要见老婆女儿，我要监狱长答应！
王川这么一说，众警员都傻眼了。一时没吱声。王川倒吆喝上了，你们不叫监狱长来，我点火了！干脆咱都玩完算了！王川在里面已经打着了打火机，有两个警员隔着门缝看到了。
王川，你要冷静！不可胡来！有要求出来好商量。分区队长和警员们都捏把汗，扯着嗓子冲里面喊话。
这时，消防官兵奉命赶来了，已经对着仓库架好了喷枪。
于是，有人喊监狱长来了，众警员奋力推开门，将王川扭住。王川没有受处分，住进病房了。他是在被带往审讯室的路上犯病的，当时他扑通倒地，浑身发抖，白眼珠上翻，小便失禁。押解的两个狱警都吓坏了。后来，王川被送进了犯人病房，大小便失禁，房间里臭气很大，其他病人烦了，卫生员也烦了。卫生员本也是犯人做的。于是，王川被送进了单人间。可卫生员难找。尽管分区领导几次在集体大会上动员，说当卫生员也可以积分减刑，而且积分很高，可就是没人主动报名。大家都明白此时的服务对象是王川，一个可怕的犟驴子。
没办法，分区队长亲自找王川所在班的李志谈话，好说歹说李志终于答应了。王川大小便都拉在床上，湿透了被褥。卫生员得昼夜不离，守在床边，随时准备着把他抱到地上，换掉脏了的被子，再把他抱回床上。然后，给他洗被套、床单，晾晒褥子。有时，李志为了少洗一次，估摸着王川要拉，拿着尿盆掀开被子去接，却怎么也不见拉，等李志刚抽了盆子转身放在地上，王川咕咕噜噜，屎尿一齐开闸，顿时恶臭熏鼻。李志忍着，按程序忙碌开了。
李志服务够一周了，按规定换来了第二个卫生员。王川的待遇可变了，屎尿拉了一床，就是不见卫生员人影，这卫生员是跑到其他房间侃大山去了，王川又叫又骂，人家听见了故意不回去，王川只好被屎尿淹着。第二个卫生员在受批评时，给队长下了跪，说把我送集训队也不愿侍候王川。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有的干一天，有的干半天，就撂挑子。可王川已由原来一个小时左右拉一次，发展到半个小时左右拉一次，好像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这天，王川被带到审讯室。审讯室里坐着监狱长、分区队长，还有当初给王川诊断的医生。
几个人询问了王川的病情、表现，王川一一对答。监狱长说，王川，你不是一直想保外就医吗？
王川听到这句话，兴奋得站起来：是呀！是呀！您批准了？
监狱长示意王川坐下，说，这是表，你填填吧！想让谁侍候你，你想好了再填。
报告监狱长，我想好了，要我老婆来。说完，趴在表上认真填写。
监狱长说，王川，一个半小时过去了，你是拉屎了还是拉尿了？你装病，当我们不知道？
王川下意识地摸着干巴巴的裤裆，哭丧着脸说，我不能照顾家，老婆说日子过不下去时就跟别人走，我没办法呀！
谁不盼望外面的阳光？加分减刑的途径多的是，你看人家李志。监狱长顿了一下，又说，回你原来的班吧！安心劳动，多挣分，早减刑。你妻子那里，我们去做工作。
王川老婆新燕探监来了。老婆说，监狱领导给咱家捐了钱，还找到我单位领导，申请了一笔补助金。这下好了，你就安心改造吧，争取早点出来，俺等着你。你要再胡闹，俺就跟你离。
耳机在王川手中抖动着。王川说，不会了，真的新燕，我向你保证！
老婆说，听说你装病，身上都淹坏了，你咋那么傻呢？
王川流着泪笑了，阳光般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