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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危楼记事之一(2)

阿宝挟着这个轻巧的,和主人同样单薄可怜的包袱,走到巷口,站在范大妈视线以外的地方等候。他估计,过不一会,这个乡下姑娘会踅回来寻找。阿宝等啊等啊,一直到无法再等的时候,买票坐车去厂里给造反派做饭。午餐开完,又掏五分钱回来再等,白白耗去一个下午,不见她人影。傍晚,阿宝接着等,在路灯下,溜达到深夜。实在太晚了,才姗姗回家。阿宝自己也诧异,怎么这样诚心诚意地等了一天?是因为她可怜?因为她受欺侮?因为她叫了一声大哥?因为她那苦楚动人的面容?因为那双只消看一次,就永远忘不了的眼睛……

他的心不那么宁静了。

几经踌躇,阿宝解开了她的包袱,多么寒伧单薄的内容啊!真有点象某些人提倡的三无小说那样空空如也,唯一的奢侈品,是面小玻璃圆镜。镜子背面夹着的当然应该是她本人的照片。但阿宝怎么看,也和早晨在巷子里见到那姑娘吻合不起来。看来乡镇上的照相师也有其独特的天才,能把人照得完全不象自己。和我们读某些特级作品一样,评价的好和实际的好,常常总不吻合,看来权威的眼睛并不权威。

就在此时此刻,一种淡淡的,不可捉摸的脂粉气息,令人烦恼地钻进他的鼻子。可当真地去闻,依旧是他寒酸破旧屋子里特有的霉味。然而,稍停片刻,不经意间,那温馨的香味又轻轻袭来了。他不由得间自己:“她这会儿在什么地方呢?没有钱,没有粮票,而且说不定没有一个肯帮助她的好人吧……”霎那间一种同情,一种关注,一种比同情和关注还多了些什么的感情,从胸臆间油然升起。于是,他再也不能安然地在床上躺着了。决心到此时此刻,所有无家可归的人,唯一存身之地的火车站去寻找她。

迈出这一步是容易的,但为这一步所付出的代价,将是异常沉重的。假如阿宝当时要能预见到未来的话,也许脚步会迟疑,不象这会儿兴冲冲地在马路上奔跑。那速度,真好比两肋生翅,脚底生风,冲刺似地朝S市那总搭着脚手架,总也修不好的车站票房飞去。心头那股热劲,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从哪来的?仿佛刚出笼屉的馒头,塞在他胸膛里似的,那样实在,那样熨贴。以致他的保护人大清早在巷子里撞见以后,听他如何如何地讲了一通,立刻警告他的话:“那可是个无底洞!”他压根儿没往心里去。

“阿芳说了,她不会拖累我的,她能养活自己,说不定还可以帮补我咧!”

乔老爷嗤了一下鼻子:“说得好听,到头来还得靠男人养活!”也许他正和他老伴,从街革联请罪回来,心头老大的不顺。这种洗心革面的早课,是给坏人准备的,乔老爷当然不算,但他老伴算,因为是三十年代臭明星。谁曾想到“文革”风暴制造了那么多的家庭悲剧,这对本来是半路夫妻的两口,倒越发风雨同舟地亲密了。乔老爷心甘情愿降格为坏人,陪老伴请罪。从此,他每天清晨去,装作虔心忏悔的样子,而且每次都能泪流满面,表现出内疚和自责的痛苦。这使得许多同时请罪的坏人,秘密地向他取经讨教,乔老爷也丝毫不保守地传经送宝。原来倒是朱大姐早年拍电影所用过的,一种极原始的刺激流泪的办法,往手背上抹一点辣椒面,必要时揉揉眼睛,泪水就辣出来了。于是大家都仿效行事,每天的早请罪就变成了一场流泪竞赛。头头们作为改造坏人的成绩到处宣扬,还开过现场会让人们参观以乔老爷为首的流泪表演呢!

阿宝振振有词地回答他的保护人:“你都能为朱大姐把眼睛辣成了红眼耗子,我怎么就不能为阿芳——”

乔老爷截断他的话:“这姑娘再好,她的农村户口,是你一道过不去的关口!”

“范大妈她答应帮忙——”

“什么?老范婆子?”乔老爷眨巴着辣劲未过,泪囊肿痛的双眼怔住了。

然而,确确实实是范大妈。

阿宝怎么也料想不到会在票房里,碰上他恨不能咬一口的范大妈。而且更出乎意外的,正是这个范大妈,在挤得满满登登的,上访告状,革命串连,等待接见,和买票签证的人群中间卖茶汤。尤其让他惊讶的,还是这个范大妈,竟然扬起胳膊招呼他,语调是那样亲热,“快过来,阿宝,帮帮忙!”

他糊涂了,不知究竟哪一个是真的范大妈?危楼里的那人皆为敌的眼睛,怎么也嵌不到这张做生意的殷勤笑脸上。其实,这正是阿宝的天真之处,在那灰暗的十年里,有多少人向我们展示出双重人格和两面嘴脸啊!不过有的弥合得巧妙些,天衣无缝,浑然一体。而范大妈则是属于煮夹生了的饭之类,不免有点硌牙。就如同读有些作家所炮制的作品,外面是国产包装,内里却是洋作家名篇的翻版一样,不仅硌牙,还会让人倒胃口的。阿宝尽管十分地不乐意——他来车站并不是为了帮她做买卖啊!可那张笑脸使他不得不费点力气,朝她那儿挤去。但双眼却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寻找他一心一意要找到,而且必须找到的那个乡下姑娘。那份迫切的心情,让人感到不是她的包袱丢在他这里,而是他的什么重要东西,被她拿走了,急着要找回来似的。范大妈显然注意到他神不守舍的状态,便问:“你怎么啦?阿宝!”

他能对这位事端制造者说什么呢?只好恭喜她生意兴隆:“想不到这么晚,会有这么多人!”

“你还没见过大串连那阵——”她神采飞扬地回忆不久前那有史以来的壮举,一次上亿人的全国免费大旅游,“哦!我这批过准的,忆苦思甜茶汤,三毛钱一碗,五毛钱一碗,有人还抢不到手呢!”

因为阿宝在炊事班工作,虽然他独善其身,不问世事,但一把炒面,一匙糖,冲上开水,该值多少钱,是算得出来的。现在卖两毛一碗,已是对折拐弯的利润,竟敢百分之三百、五百地牟取暴利,而丝毫不妨碍她自以为很革命的左派身份。阿宝虽说政治头脑少一些,也对她坦然自若的神态,有点纳闷。这个年轻人心里琢磨:“她会一点不害羞!”

傻兄弟,比她更心口不一的人,比她还要下作,讲漂亮话而干不漂亮事情的人,从来也不象在“文革”期间那样公开的无耻,简直到了赤条条无牵挂的地步。范大妈只不过是这支长长队伍末尾的一个小卒罢了。至少她在收摊的时候,把赚得的几块钱,塞进口袋以后,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优愁,破天荒充满着人情味地对阿宝说:“我要象你有那么多存款该多好,毛毛也就能从插队的乡下办回来了。唉,我也不必半夜三更在这儿挣钱,贴补她的工分了!”她又叹了一口气,心情那样沉重,以致阿宝不禁扭回头去打量她。

他们走出永远不拆的脚手架,到车站门前的广场,天色已经微明。这时,范大妈才想起来问他:“阿宝,你干什么来啦?”

“昨天早上,你在巷子里,那歪脖树下——”

范大妈恍然大悟:“敢情她是你的对象?”

“啊呀,你说哪儿去了!范大妈!”阿宝埋怨她,“你把那姑娘打跑了,可包袱丢在——”

“你放心!”范大妈说得那样轻描淡写,“昨晚上我在票房里见她来着——”

阿宝紧紧抓住范大妈装茶壶水碗的篮子:“人呢?”

“我把她扭到车站派出所,交给警察了!”

“你啊!”他搡了她一把,差点儿把范大妈业余挣钱的饭碗砸碎。

这回范大妈倒没有着急,也许因为她年轻时曾经风流过,甚至成家之后,生儿育女,还暗地里与旧日情人来往。所以她装神弄鬼,惹得死去的毛毛爸死命揍她,都和这段情缘有关。因此,她拉住要去派出所找人的阿宝:“你相上了她?”

阿宝急于要走,没好气地:“相上又怎么样?”

“可她是乡下人!”

“乡下人怎么样?”阿宝不完全是赌气,但语调听起来很象:“我还偏不愿意找城里人呢!”

“那你可得大把往外撒票子,户口、工作,这两样你要想办成,哪样也得一个大数才行!”

“只要有价码,不愁没办法!”

也许她被年轻人的至诚感动了:“要是你真肯掏钱,大妈许能帮你个忙——”她抬头一看车站大钟,“不行了,我得赶紧回去,管着那帮坏人请罪,让他们老老实实——”那种神圣的使命感,唤醒了她灵魂中另一个人皆为敌的范大妈,霎那间,那张人情味的脸,布满黑沉沉的疑云,嘴角,眼角,鼻翅都凛然收紧。阿宝急于找人,才不愿意多看她这窦尔敦式的面孔呢!扭身朝车站派出所跑去。

假如不是阿宝赶到,阿芳肯定随着那装满盲流的列车,被遣返到遥远的他乡一去不回了。他冲到停在货场的那列闷罐车上,挨个地从每节车皮,每张面孔去寻找那对难忘的眼睛。一面查看,一面也吃惊车厢里竟然装得下这么多人。其实,这有什么奇怪的呢?把人变成货物那样对待,就可以随便堆码了。而且,人通常在得意时才膨胀,落魄时就收敛,到挨打时,自然要缩成一团,减少接触板子的面积,所以很有点象罐头沙丁鱼那样挤得紧紧的。

车头已经拉响汽笛,准备起动,阿宝满头大汗,心都急得跳出来,也找不到他要找的那位不知名姓的姑娘(要是知道的话,也可挨着车皮喊叫)。也许他觉得这一次要失去了她的话,大概这世上再不会有那样一双吸引他的眼睛了。即使在车轮缓缓转动,完全绝望的这一霎那间,他还紧紧盯住每一张从眼前闪过的脸。天哪!阿宝几乎象疯狂似地跳起来,拚命地喊了一声:“下来,快跳下来!”他一眼瞥见了在人群里,正好奇地向外张望的阿芳。

阿宝来回寻查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过的。但她把他忘了,可经阿宝这一声几乎是力竭声嘶的喊叫,马上省悟过来,而且毫不犹豫,动作是那样麻利迅速地,从人堆里跳下了车。

她当然不是为那包袱跳下来的,也不是为有一副被告面孔的阿宝跳下来的,她是为可能展现在她未来生活里的世界,扑向阿宝的怀里。现在很难考证,那是不是她第一次的即兴表演?她成功地扮演了妹妹的角色,而且使人相信,由于她哥的窝囊老实,差点当盲流给遣送外地。她的眼泪,她又急又恨的神色,再加上阿宝那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好,和终于找到的高兴,两者混合起来的狼狈相,歪打正着,被持枪弄棒的工人民兵释放了。

谁知是命运的作弄,还是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实在变化莫测,你想得到的东西,常常要费许多力气,未必能够得到;但是你不想得到的东西,哪怕你尽量回避,也很容易地落到你的头上。乔老爷解放前在剧团混饭吃的时候,那样追求已经没落的明星朱大姐,人家还是嫁了个资本家。等到了新社会,这位蹬三轮的无产阶级,拚命想得到他非常渴望的,譬如党票,譬如职务的时候,被遗弃的朱大姐,使他躲不迭地找上了门。从那以后,直到退休时为止,一直是门市部主任,而这个门市部,连他也才有一桌人。范大妈不也这样吗?那么多年,偷偷摸摸地和情人来往,且不说得到他,私下见一面,很可能要付出被打个半死的代价。如今,丈夫去世,女儿插队,自己“革命”的时候,却害怕这段旧情了。怕他来,他还真来了,轻轻地敲她的窗户。她求他走,她说她造反了,戴上红袖箍,就不兴再动凡心了。可窗外人执意不肯离开,差不多天天来纠缠,范大妈害怕目己沉沦便报告了,那情人差点被打断了腿。结果也不管用,你不想得到的东西,是不容易摆脱的。那位实际是毛毛的生父,仍时不时来打扰。似乎我们的阿宝,也如同危楼前辈,经历着想得而得不到,想推而推不掉的两种格局的磨难。

你决不会想到你的影星月历上,那位最时髦、最洋气的女演员,是我们危楼的阿芳。假如我不给你讲这个故事的话,恐怕难以从她时式的打扮,摩登的装束,以及通体的浪漫色彩,而知道她曾经是土地的女儿。拿作家刘绍棠喜欢说的话来形容,那就是头顶高粱花,从柴禾棵子和土坷垃中成长起来的孩子。然而人的适应能力也真强,尤其女性,追赶时代潮流,几乎是一种本性。曾几何时,最初走进危楼那阵,还算是朴实单纯,带有乡土气息的阿芳,当阿宝拿出存折上的二分之一款项,为她解决了户口以后,她就成了一个城里人,连S市那种小字眼和儿化韵,也学得维妙维肖。接着,阿宝又用剩余的二分之一款项,给她谋到了一份在国营单位的工作(要是集体单位,可少花几百元,但阿宝还是狠了狠心与存折告别),这样,她穿起可身的涤良军便服,背着绣有“为人民服务”红字的,但必须洗白了的军绿色挎包的时候,不知底细的人,常常把她当作部队文工团的舞蹈演员呢!这时,即使拿放大镜,也找不到她一点属于乡土文学范畴里的事物了。相反,她倒有资格嘲笑那些怯打扮的同伴,这和有些人自以为写出一点毛姆的冷峻,或者加缪的淡漠;会在作品中贩卖些洋式的玄虚,便藐视一切,性质是相同的,都属于自我感觉未免太良好的假洋鬼子一流人物。

接着便该是危楼居民拭目以待的婚礼了。因为作为邻居的我们,总担心阿宝这种爱情至上主义,会不会得到阿芳相应的回报?真是到了黄金散尽还萧索的时候,她变卦了怎么办?你了解她吗?阿宝,你知道她的底细?她的来历?她的家?她的父母?以及她的脾气性格吗?当她的变化越来越快,越来越大的时候,人们不禁为他捏把汗了。问题归结到一点,只有结婚才能证明阿宝这大把钱花得不落空;当然,也只有结婚,才能证明阿芳不辜负这一番情意。可婚礼却迟迟不见动静,不免引起一些议论。危楼的人,实际应算一锅良莠不齐的大杂烩,互相咬起来——常常为一丁点大的事端——竟谁也不肯撒嘴。可是,我的这些邻居,又会为实在不相干的缘由,彼此搂抱在一起,海誓山盟,同仇敌汽。譬如阿宝与阿芳的事情,全楼的人几乎都团结起来,不赞成越来越漂亮的阿芳,而对越来越萎靡的阿宝,虽然恨他太多情,一致认为他这种自作自受的苦恼,纯粹是活该的。但同在一个屋顶下生活多年,自然地为他愤愤不平。其实,这本是杞人忧天,即使结婚了,不也照样可以离婚么?但一时间竟成了危楼谈话的主题。也许“文革”期间,除了那些捞到什么的,和失去什么的两拨子人有事干,其佘的人也实在百无聊赖,才会这样没话找话来消遣吧?

我所以说几乎都观点一致,危楼里还是有人并不这样看问题的,一位是阿芳暂时在她家借宿,认她是姑的范大妈。她总是说:“急什么,还不到年龄!”听起来,这是掌握政策的人的口气,事实上她是怕阿芳出嫁,她失去了一个免费劳动力,影响她的茶汤生意。另外,一种倖倖然的心理,她也不大乐意看到阿宝痛快顺利地达到目的。“没想到这小子真肯下大注!”她多少次埋怨自己的失算:“早知道还不如把毛毛许给他咧!”所以后来在给阿芳办户口的时候,她也只是表面上张罗,并不真的卖力。甚至到快解决时,她暗地里又去捣鬼,想法不让他们成功。但是到底“农转非”了,气得她那晚上不去车站做生意,早早关灯睡了。和她作伴的阿芳也摸不清她犯的什么劲?直听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因为她卖茶汤已养成夜间工作习惯,怎么也睡不着,而且脑筋清醒得厉害。她思忖,难道这丫头命好,告密居然不起作用,后来她豁然通了。人们造反夺权,象动物园猢狲那样抢来夺去,无非想捞点好处。阿宝那张存折,是最有力的通行证。不论你怎样使坏捣乱,也无能为力。钱,比亲爹的话还管用。想到这里,她骨碌从床上爬起。

“姑,你干吗?”

“睡他娘个屁,还是到车站挣钱去!”

她不同意大家的看法,因为她认为自己代表政策,或者是政策的化身。其实当时比阿芳年纪还小的姑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准许登记了。一些妇女闲着没事,索性超过指标在家生孩子玩。可在她管辖的范围里,要有能够作践他人的机会,一般是不放弃的:“按政策办嘛!”

其实,她的政策,只要一盒不超过三块钱的糕点,就可以改变的。

另外一位,就是乔老爷的三十年代了。

朱大姐自从成为荒诞派戏剧《秃头歌女》那种形象以后,就不大好意思抛头露脸,终日在危楼蛰居着。尽管她吃核桃仁,抹生发油,尝试偏方,头发也象三类苗一样长势不旺。因此,她需要一个听众,听她讲她的黄金时代。阿芳便成了最合适的人选;第一,她什么都不懂,你怎么讲她都相信;第二,她求知欲极盛,什么都想知道。危楼的人没有一个不曾听过三遍四遍,都尽量躲着她,生怕她拉住你,给你沏茶,端出点心,央求你坐下来听她讲三十年代。她知道我因为写小说当了“右派”,私下对我说过:“我最爱看张恨水的小说,看一回,流一回泪,害一场眼病,水银灯把我眼睛烧坏了。想当年,我们在徐家汇联华公司拍片——”说到这里,她去抱热水瓶,我连忙借故离开,否则,只要沏上茶,就得痛苦地当一个小时的听众或观众。

也许人一到了这把子年纪,都有讲讲自己过去的欲望?所以她不赞成阿芳匆匆忙忙结婚,那样的话,阿芳该关心阿宝怎样在学炒菜,怎样在红案、白案上忙着的事情,不会听她讲怎样拍《荒村女侠》、《白衣大盗》、《妈妈,我不嫁人》之类电影,和老板们、小开们怎样追她、捧她的光辉历史。只要范大妈出去公干,朱大姐便从床底下掏出来未被抄走的老电影画报,老相册,老唱片(百代公司给她灌的电影插曲),让阿芳见见世面。

唱片转动着,磨擦的沙沙声压倒了当年朱大姐嗲声嗲气的歌喉。对只懂得语录歌与样板戏的阿芳来说,这支古老的流行歌曲,并不感到多大兴趣,倒是那张沉醉在遥远歌声里的面孔,总吸引着阿芳。她说:“姨——”这位嘴甜的姑娘把朱大姐从三十年代拉了回来,“你一听这歌,你就年轻了,跟这些照片一样!”

朱大姐翻着相册,抚今追昔,多么怀念逝去的青春,和一去不再来的浮华岁月。她对阿芳说:“你干吗着急嫁人结婚呢?象你这张脸子,要是——”

“要是什么?姨——”

她没有对阿芳讲,却把下文告诉了丈夫:“真的,象阿芳这张上镜头的面孔,要退回去多少年,贴上电影公司老板,再认个阔姨太当干妈,你愁她不会红得发紫?”

乔老爷的金鱼眼差点没暴跌出来。连忙登上三楼那间有门无窗,应该叫做阁楼或亭子间的屋子,其实叫做大壁橱,也许更恰当些。阿宝正在吭哧吭哧地刨木料,汗流浃背,根本没顾到保护人站在走廊里打量他。

“阿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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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世纪杀手组织首领的千金颜堇舒与未婚夫厉爵遭人设计陷害坠入悬崖后,意外穿越到一个神秘星球。原本相爱的两个人穿越后,各自遇到了另类的姻缘,颜堇舒落入神秘星球的第一黑暗大家族,与家族腹黑高富帅-二少洛玮恩擦出火花,他夺走她的唯一,当作筹码,对她日夜掠夺折磨,从此上演一段虐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