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所学校的招待所很简陋，但是薇不管这些。
房间狭小，他们对坐着，互相看着，或许是两人分开了许久，忽然变得陌生，都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薇虚软地靠在床上，她知道身体这么无力，是因为血糖太低的缘故，连手腕都颤抖得厉害。她闭上眼睛，不敢看他，否则，她真怕自己会晕过去。
枫把一杯水放在她的枕边，他没想到她的头发已经留得这么长，柔软的发丝一泻而下，这个女孩子的美丽已经全部绽放在他面前，完全不像在校时那种含蓄青涩的样子。
薇让他看得有些窘，轻声问了一句：“你的脸怎么红得这么厉害呢？”
他不说话，一双手局促得绞来绞去，呼吸急促。
薇看到他的眼睛里面有着渴望和痛楚，那种慌乱她从来没有见到过：“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枫伸手一把握紧她的手腕：“薇，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苦恼地注视着她，目光热烈而又急切。
薇明白了，他们之间应该是有障碍的，她玩味地笑道：“毕业时我们明明说好分手的，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枫的脸色苍白，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薇，你真残忍！”
他清楚地记得毕业分别的那天晚上，她抱着他不肯放手，说是要他陪坐到天亮，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搅得他一个多月寝食不安，始终难以忘怀。现在她那种无所谓的笑一下子把他刺伤了。
枫把脸转到一边，看得出来他很失望，眼睛也红了。薇心里面很得意：他在乎她，不是吗？她不想安慰他，两个人的纠缠太多了，她始终觉得这个家伙欠自己的太多了，让他痛苦一些未尝不可。
薇终究不忍心了，她抱住了他：“其实我也一样，不想你，我为什么要来北京？”
他笑了，两个人纠缠在一起。
情欲的贪婪显露了出来，他们已经不是学校里面两个青涩的男女生了。
他的舌尖探入薇的口中，有些戏谑地挑逗着，薇瞪大眼睛，被动地应付着，十分尴尬，她用力掰开枫的脸，气喘吁吁地质问：“说，你这是跟谁学的？好恶心！”
枫笑了笑，觉得她天真单纯的表现十分可爱，又把她抱在怀里。
当他想进一步亲近她时，被她一巴掌打开了：“我们算作重新开始吗？”
枫愣住了。
薇装作无所谓地看向别处。
可是当她重新看枫时，他的反应就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他嘴唇颤抖，眼中闪烁出泪光，掩饰地埋着头，胸腔剧烈地起伏，显然是在哭，他努力控制着却始终不得好处，于是他站起来要往外走。
薇笑起来，她第一次看到他哭，有些让人心疼，又有些可笑。
枫在门前站住，愠怒地带着泪看她，带着受伤的困惑。
薇仍旧止不住哧哧地笑，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迷醉的光彩，温柔的眼神里面分明是浓浓的喜悦。
那种幸福的笑容在薇的脸上慢慢地漾开：“这样才公平一点，你怎么不哭了？”
枫的身子不再僵硬了，却余怒未消：“我觉得这一点都不公平。”
他重重地摔上了门，冲到她面前，愤怒地注视着她：“实际上，最不近人情的是你！你说不舍得我，可走得比我坚决，你记不记得？你想一想，这两年你给我写过几封信，打过几次电话？”
薇止住笑，静默了片刻，她仰着脸认真地说：“我不想跟在你的身后，我不习惯依赖别人，漂在北京我们都不会好过。”
枫揪住她的肩膀，狠狠地把她给拽了起来：“薇，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你跟我在一起吧，我们结婚！”
薇没告诉他自己来北京是为了那个剧本，而且一切都没有实现，也没有必要告诉他。她只是叹气：“我可是一无所有呢！”
枫挑衅地看着她，目光里面全是审视和责备：“在你的心里面还是看重物质生活，是不是？是你认为我一无所有吧？”
薇低着头，没有再说什么。
枫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树，似乎很怅惘。
薇说：“你别生气，方才我是逗你玩呢！”
他咬了咬嘴唇，目光停留在薇的脸上，低下头，嘴唇慢慢贴近她酡红的面颊，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双手也急促而盲目地在她脸上摩挲着，似乎是寻找了很久。
薇叹息了一声，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安稳地拥有过他，内心对他的那种依恋和渴望难以自抑全部被引发出来，她情不自禁地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任由这个人的亲吻将自己弄得快要晕过去。
忽然感觉到他的手渐渐伸向她的怀里，薇的脸一下子红了，胡乱地挣扎着：“别，我还没有准备好呢！”
她想推开他，但是他不顾一切不肯放手，把她圈在怀里，狂乱地摸索着，带着一种贪婪和需索，薇慌了：“我真的害怕。”
枫心动得有些发疯了，他语无伦次地说：“你还不相信我吗？这辈子我就喜欢你一个！我保证！”
薇呢喃道：“我相信你，可你得给我一点时间。”
不等她结结巴巴地说完，枫已经急迫地把薇抱了起来，向那张单人床走去，喘息着说：“你放心，薇，这里很安全。我们也是迟早的事。”
薇开始害怕了，她觉得自己的话对枫来说已经不起作用，他仍然是那么霸道。她想掰开他的手，可是那点力气一点都不管用，她拼命踢他，反而让脚趾疼得快要断掉。
枫把她压在了身下，薇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吓得几乎要尖叫，却被他用手捂住了嘴。
她急了，抽出一只手来就给了他一耳光，那耳光清脆地挥在他的脸上，两个人都怔住了。
枫停下手，不解地看着她，薇窘迫地哭了：“你怎么这么欺负人呢？我说过我没心理准备。”
枫的心还在怦然狂跳，薇的耳光打得毫不客气，他有一点失望，努力克制着说：“原谅我，我只是想让你能够马上属于我，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说着他又往薇的面前靠，薇不断向后退，她怕两个人一靠近，自己的心又要动摇了。
薇用手抵住他宽阔的胸膛，柔弱地说：“我发誓我一定是属于你的，你怕什么呢？”
枫依然没有后退的意思：“你走到哪里都不会安全，我不想再担惊受怕。”
薇抽泣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枫的眼神变得严肃：“这个你明白！在校的时候，你跟他们的那些事情你都忘了吗？”
薇认真起来：“我跟哪个？”
枫激动起来：“太多了，要我一个个数吗？”
薇一下子被激怒了：“我跟他们什么都没有！你想要挟我？”
枫皱着眉：“你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我？”
薇明白了，枫是在逼她，她顿时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冷了起来：“不是！你请便吧！”
枫愕然，默默地离开了。
薇靠在床上，夜凉如水，她的思绪杂乱，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自己是不是太坚持了呢？她不知道。
但是如果让他留下来，那种事情就一定会发生，对于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性”——她是绝对承受不了的。
早晨，薇好不容易才命令自己起来，因为她怕黑，一夜没有睡好。
当她梳洗停当时，枫已经提着便当在门外等了很长时间了。
他说我记得你不喜欢吃油条，所以给你买了米饭。
薇眨着眼睛，意外地看他，笑着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贤妻良母？”
枫气闷地说：“不学不行了，不然就要被人家休掉了。”
薇笑起来，枫却余怒未消，恨恨道：“你看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开心？”
薇说：对，你越生气我就越开心。
接着她从后面抱住了枫，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枫似乎是被她吓了一跳，咕哝道：“你真变了。”
薇说：“什么？”
他竟然有些脸红，说：“你可从来没主动吻过我。”
两个人都笑了，薇把便当推到一边，紧紧靠在他身上，动情地说：“其实你应该知道我也是很想你，每天都想。”
枫幽幽地说：“你为什么从来不说呢？我以为你早把我给忘了呢。”
他久久注视着她，目光有些怨恨。
薇没说话，开始温柔地吻他，其实她的心里也是在为昨夜那没有发生的事情感到遗憾。
她想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或许在男人的心里面，欲望有的时候会折磨得他们很痛苦，乃至让他们沦陷，枫的自我克制让她有些欣赏和感激，还有心疼。
枫却迷乱了，脸红着说：“行了，接下去我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出什么。”
薇俏皮地一笑，戳着他的脑门说：你敢！
拿着剧本，站在影视公司的窗前，薇徘徊又徘徊：“你的剧本，花费太大！”负责人在她身后不断给她施加压力。
“这是历史剧，我初步估计了一下，单是服装和道具还有这些宏大的场景就得花去一笔不菲的费用！所以我想还是应该再改一改！”
薇接过剧本，吃了一惊，那已经不是她的剧本了，她最看重的东西已经被砍掉，而那些为了应付市场的感情戏份却要增加。
薇忍了半天，才妥协道：“你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剧本陷入僵局，索性被束之高阁。
薇不是那种以卖字为生的文人，当她重新找回枫时，它就不再重要。
下午，接到枫的电话，他在校门口等她。
他带她去了一家酒吧，那间酒吧很偏僻，路也很远，当她从出租车上下来时，一直抱怨说快要憋闷死了，北京的空气简直让她窒息，出租车的味道更让她头晕。
枫坚持要扶着她往前走，说：“要不然我背你。”
薇不耐烦地咕哝着：“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的啊？”
接着，转过街角，他们看到一片枫树，他说：“你看到了吗？这里的街头有很漂亮的枫叶。我第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就想起我们学校的那条街，想起了你，我们常在那条街上逛来逛去。”
薇听了快要晕倒，这么认真又浪漫的表白出自他的口中太不容易了！她第一次听到，甜蜜迅速充满了心房，却漫不经心道：“枫叶还没红呢！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感伤了呢？跟谁学的吧？我可记得你那时候跟我逛街可是偷偷摸摸很怕人呢！每次约你都不情愿！”
枫把她的手握进自己的口袋里：“所以得感谢老天你现在还属于我，我以后一定会珍惜你！”
那间酒吧很幽静，角落里点着荧荧的烛火，薇靠在他的身边，空中回荡着王菲的一首老歌《动心》，幽怨的歌声让她有恍然一梦的感觉。
她说：“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拒绝我的情形吗？”
他笑了，薇认真地扳着手指学着他当初的样子说：“我没时间，没精力，没财力，所以现在不能谈恋爱，这是你的话，你还记得吗？”
枫说：“又来了，现在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薇噘着嘴巴，哼了一声，心里想，我那时候有多难过你怎么会知道呢？她常常会独自一人坐在阶梯教室里面听王菲的歌，直到晚上熄灯。她记得有一次他还从窗外偷偷看她，因为她又逃课了，只是因为不想见他。
那天晚上，他们两人相拥，在那条街上走了很久，可惜却看不到枫叶。
以后的日子，薇也会跑到枫的宿舍里面，两个人一起煮面、看碟、相拥缠绵。
枫常常做实验做到很晚，薇也会很安静地坐在一边等他，实验室的味道对她来说反而变得熟悉又温馨。
一天下午，接近日暮，没有任何征兆，他们两人在校门口遇到了妮可。
妮可远远地走过来，微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师兄，你们要去哪儿呢？”
她操着一口纯粹的京片子，穿着一身粉色，样子很娇俏，但表情太做作，那服饰一看就是哈日一族。
薇看看枫，枫的脸色有些阴沉，“她是我导师的女儿”
妮可对薇很亲昵，她说你就是薇姐吧，我看过你的照片，枫那里有很多呢，我都看过。
那天的晚餐是三个人在一起的。
妮可不断为薇夹菜，说是要做东道，薇注意到她玫瑰红的指甲亮得刺眼，有些倒胃口，还有她大笑的时候，身体常常会向枫的身上倒去。
她不断地问：“师兄，你看我的指甲漂亮吗？”
枫摇头，有些不耐烦地躲到一边，不说话。
薇笑着问：“妮可是你的师妹？”
枫皱眉：“不是，她在军艺。”
妮可笑起来，笑容灿烂如花“：噢，不是，你不觉得他傻傻的样子像郭靖吗？”
枫，他却一直保持沉默，似乎对她们的话题丝毫不感兴趣。
妮可端起一杯酒，摇摇晃晃地对枫说：“祝贺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枫皱着眉，没说话。
薇在镜子前站着，妮可很可爱，也很天真，可她却感到了一点点不安。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女人们站在一起总是喜欢相互比较，她相信自己是美丽的，但还是感到了威胁。妮可的眼睛总是在悄悄观察着自己，那种窥视让她很不舒服。
拧开了水龙头，热气迅速蒸腾，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渐渐被覆在薄薄的一层水雾下面，然后消失，她呼出一口气，觉得妮可的突然出现让这顿饭变得索然无味。
她摸出包中的口红，那种樱桃红的颜色，鲜艳欲滴，在唇上慢慢晕开，湿润自然的感觉让她有了一丝丝惬意。
没想到枫的变化会这么大，这支口红是他买的，这种琐碎的关怀放在他身上似乎有些不可思议，记得以前她在化妆品专柜前逗留一会儿他就会皱眉，一脸的厌恶。还记得有一次，逛济南的泉城路，那个家伙竟然在路边店等得睡着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起来，人总是在不断的变化之中。
忽然很想和他结婚，对啊，马上结婚，她已经二十六岁，是不是到了成熟的季节了呢？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涌上来这个念头，或许是因为太幸福，那种被娇宠的感觉淹没了她，她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了憧憬。
这时候，门微微打开了，一个娇小的身影从门缝里面钻了进来，她回头，是妮可。妮可的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似乎有话要说。
她在薇的身后站定，忐忑不安的样子，那副神情不像是来用洗手间，而是来看她化妆。
“薇姐，你很美！”妮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些讨好地说。
薇笑了一下，她看到镜子里妮可那双黑亮的眼睛，带着一丝忧郁，像是一只小鹿：“是吗？可是我倒很羡慕你，你这个年龄根本不用化妆。”
“我只比你小两岁，差距有那么大吗？”
“你现在这个年纪，可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呢！等你到了二十六岁，就能够体会得到。”薇转过头，怜爱地看着妮可。
妮可想笑，可鼻子皱了皱，没笑出来，她心事重重地低着头，看着地面，似乎是努力了许久，几个字艰难地从她嘴里面蹦了出来。
“薇姐，我怀孕了呢！”
薇愣愣地抬起头，妮可苍白的脸在镜中罩上了一团雾气，模糊不清：“你说什么？”
“我怀孕了！”妮可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点哭音。
薇愣在那里，她怀孕了，是谁的孩子呢？是门外那个他的吗？是吗？那支口红悄悄地从手中滑了下去，水龙头还在开着，水流哗哗响着，她看着那一池胭脂红，觉得自己的脑子转得很吃力。
“薇姐，我该怎么办呢？我想和他结婚，我想结婚，求你了。”那些颠三倒四的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当她坐在他的面前时，那些话已经敲碎了她的心。
她温柔地看他，凄苦地笑着，他早已经预感到了，脸色苍白，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大杯大杯地喝酒，在他看到妮可不顾他的阻拦冲进洗手间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他完了。薇是个把爱情看得很神圣的人，他现在已经沦为一堆粪土，是那么不堪。
薇看着眼泪溢满了他的眼睛，她陡然明白了这个人现在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脆弱，如此多愁善感，是因为他明白自己快要身不由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