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忌临时更换目标。长颈鹿怕的就是被狮子死盯着穷追不舍,没法喘息,也没法松弛一下绷紧到极限的神经,时间一长,就会累得口吐白沫,意志崩溃,束手就擒。但倘若狮子在追捕过程中更换了目标,被追撵的长颈鹿不仅可以获得宝贵的喘息机会,还能松弛神经、调整心态、鼓起逃生的勇气,因此频繁更换目标的结果往往是丧失全部目标。
三忌全线出击,不留战略预备队。狮子追长颈鹿,由于狮子的爆发力强,短距离内还能赛过长颈鹿,但距离一旦放远,时间稍一长久,善于奔驰的长颈鹿就会把狮子越甩越远。因此狮群追撵长颈鹿,有经验的老雄狮或老母狮绝不会一开始就让所有的狮子投入追撵,而起码要留下三分之二的狮子作预备队员,潜伏在某个位置,或抄近路跑到前面去等候,在充当先锋的狮子们累得筋疲力尽时,预备队就及时冲出来,像接力赛似的替换下疲惫的同伴,这样就能弥补狮子长跑不如长颈鹿的缺陷。
黑鬣毛打的既是击溃战,又频繁更换目标,且全线出击,三忌全占了,哪里还有获胜的可能?
不一会儿,那头小长颈鹿也混进鹿群不见了,更可悲的是,狮群本来离鹿群只有二十来米远,追着追着,距离不仅没缩短,反而越拉越长。
老幺红飘带首先泄气了,它累坏了,停了下来,躺在草地上喘粗气。狮子的猎场好比人类的战场,俗话说气可鼓而不可泄,兵败如山倒,指的就是失败的情绪会像瘟疫似的迅速传染开来。红飘带躺倒不干了,大头狮、刀疤脸和桃花眼也都一个接一个放弃努力,停顿下来。再追也是白搭,拉倒吧。
就剩下黑鬣毛还坚持不懈地尾随在鹿群后头,咬着牙紧追不舍。它是大哥,它比其他四只狮子更清楚一旦放弃这场狩猎,那意味着什么,事关生存,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它就要竭尽全力去争取。
又追出几百米去,长颈鹿群离得更远了,黑鬣毛已差不多绝望了。就在这时,有一头长颈鹿不知是被隐伏在草丛里的藤蔓绊了一下,还是一蹄子踩在石头上崴了脚脖子,突然闪了个趔趄,在草地上像跳醉舞似的东倒西歪扭开了,不仅停顿了下来,还昏头昏脑地转了个身,就像旋了个华尔兹,身体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
黑鬣毛大喜过望,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哈,胜利往往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这不,机会来啦!它顾不得自己是单枪匹马,也来不及去看看对方是年老体衰的母长颈鹿还是年轻力壮的雄长颈鹿,一个猛扎蹿到离那头舞兴正浓的长颈鹿约七八米远的地方,又一个高跳——那姿势优美得就像水族馆里的海豚跃出水面顶皮球——张开血盆大口,直叼长颈鹿的脖颈。
如果这个时候,大头狮、刀疤脸、桃花眼和红飘带四兄弟中的任何一个及时赶到,骑上长颈鹿的背,只消像扇磨盘似的压住这头该死的长颈鹿,大功也就告成了;遗憾的是,四兄弟半途停了下来,虽在看见黑鬣毛追上了长颈鹿的一瞬间,火速赶了过来,但距离尚远,远水救不了近火。
如果这个时候,遭黑鬣毛扑咬的长颈鹿是个生命之火行将熄灭的老家伙,反应迟钝、动作僵硬,那么,黑鬣毛也能很顺利地得手了;不幸的是,站在黑鬣毛面前的长颈鹿牙口才六岁,最棒的小伙子,浑身肌肉饱满,脑子反应特快,动作特别协调。
如果这个时候,那头跳华尔兹的长颈鹿果真是崴了脚脖子,疼得蹄子都不能沾地,连膝关节也脱了骱,是个瘸子,黑鬣毛也绝对咬到了皮肉松弛的鹿脖颈了;偏偏这家伙并没崴着脚脖子,不过是在摸黑快速奔跑时冷不防被一根枯树枝刮了一下大腿,受惊加上被绊,才闪了个大趔趄,动作虽然像跳舞似的很夸张,但其实并没伤筋动骨,甚至不怎么疼痛。
如果这个时候,黑鬣毛能沉着冷静,别那么猴急,不要一到长颈鹿面前就起跳叼咬,而是动动脑子,讲究策略,摆个起跳的架势却不急着跳,虚晃一枪,等长颈鹿起身躲避并反击后,两只前蹄从空中落回地面的一瞬间,再从容地蹿高叼脖,咬它个时间差,咬它个短平快,长颈鹿也只能乖乖地束手待毙了;可是,紧要关头谁会考虑得那么多嘛,它只想着抓住机遇快点咬倒猎物,它唯恐咬慢了半拍,滑头滑脑的长颈鹿会再次从它爪牙间溜走,唉,结果适得其反!
俗话说得好,是福跑不掉,是祸躲不过。
却说黑鬣毛身体腾空,嘴竭力伸向长颈鹿的脖子,唇吻间长长的胡须都已触碰到柔软的鹿脖了,没想到该死的长颈鹿呦的一声急叫,长长的脖子拼命往后一仰,身体像跷跷板似的迅速翘了起来,后腿直立,前腿举起。
长颈鹿身体本来就长,一直立,便居高临下,俯瞰黑鬣毛。于是,一头长颈鹿,一只半大雄狮,面对面竖在空中。黑鬣毛因为咬空了嘴,身体在往下坠,长颈鹿刚刚仰身直立,呈上升态势,彼此间只隔着几寸远。长颈鹿的两只前蹄刚好处于与黑鬣毛脸部平行的位置,膝关节迅速弯曲,两只硕大的蹄子收进腹部,又闪电般地踢蹬出来。黑鬣毛在黑暗中看不清长颈鹿这套颇凶险的动作,但即使它看见了,它的身体上不沾天下不沾地,也无力对付迎面而来的凶猛打击。
黑鬣毛只觉得左下颌嘣的一声响,脑袋晕了半边,身体不由自主地像钟摆似的朝右晃去,还没等它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右下颌又像放闷炮似的嘣的一声响,脑袋又晕了半边,可是整个脑袋全晕乎了,身体又像钟摆似的朝左晃回,然后咚的一声四足朝天,仰面跌倒在地。
这时候,黑鬣毛还没完全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已被重磅流星锤似的鹿蹄踢中了下巴,情急之中,它也没觉得疼,落地的一瞬间,它就地打了个滚,又翻爬了起来。它刚好看见该死的长颈鹿正扭动粗粗的腰,掉转头去,拱动着脖子就想跑。想跑,没那么容易呢!它虽然头昏眼花,整张脸乃至整个脖子都有点麻木,但一定要逮住长颈鹿的念头却顽强地充斥着它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雄狮天生就有一副横蛮的胆魄,无所畏惧,不屈不挠。它已忘了危险,忘了对自己极端不利的处境,一秒钟也没耽搁,嗖的一声又凶猛地扑了上去。
谢天谢地,它跳得及时,扑得恰到好处,长颈鹿掉转头去还没来得及迈步呢,它就落到长颈鹿的背上了,前肢两只狮爪刚好搂住长颈鹿的肩胛,后肢两只狮爪很自然地就搭在长颈鹿的后胯上。在骑到长颈鹿背上的一瞬间,黑鬣毛尖利的指爪从甲鞘里恣张开,像钢钉似的嵌进长颈鹿的皮肉里。
这是一个十分完美的噬咬位置,黑鬣毛像个最好的驭手稳稳当当地骑在马背上,长颈鹿再尥蹶子,也无法踢着它,它的嘴就贴着长颈鹿的后脖颈,不用费劲,一张嘴就能叼住长颈鹿致命的颈椎骨。
长颈鹿呦呦嘶鸣着,朝前猛蹿几步,突然收敛脚步,又像蚂蚱似的拼命蹦跶,想将黑鬣毛甩下背来。
黑鬣毛急忙张嘴朝长颈鹿的后脖颈咬去,只要叼住了颈椎骨,好比驭手揪紧了缰绳,就不怕长颈鹿再撒野蹦跳啦。它的嘴唇已吻在长颈鹿的脖颈上了,可是……可是……它的嘴好像不听它的使唤了,好像严重生锈了,怎么也张不开来。它狠命摇了摇脑壳,试图把麻木的嘴摇出点感觉来,但无济于事,仍然一点知觉也没有,倒听到下巴嚓嚓地响,就像在摇一只铃铛似的。它急了,关键时刻,平常很听话的嘴巴,怎么就背叛自己了呢?
黑鬣毛扯直喉咙想大吼一声,一来叫醒自己的嘴巴,二来用威风凛凛的狮吼震破长颈鹿的耳膜,最好震得长颈鹿七窍流血,气绝身亡,可喉咙仿佛给什么东西卡住了,没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声,只发出细微的哧哧声,好像一只蟋蟀在求偶。随着哧哧声,竟喷出一大口热乎乎腥甜腥甜的东西,一闻就知道,喷出来的是血!它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下巴与喉咙,已被可恶的长颈鹿踢伤了,现在,即使长颈鹿将喉管塞到它的嘴里,它也无法噬咬了!它打了个寒噤,意志像太阳下的冰,迅速消融,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长颈鹿更猛烈地跳跃蹦跶,黑鬣毛活像坐在一条行驶在狂风恶浪中的舢板上,被颠得直想呕吐,光凭爪子抓,是无法在光滑的鹿背上待久的,它尖利的指爪逐渐松动,慢慢从长颈鹿的皮囊里滑了出来。突然,长颈鹿又玩了一个后腿直立的把戏,背脊陡地竖起;黑鬣毛无法抓稳,像坐滑梯似的从长颈鹿的背上滑了下来,更让它恼火的是,它两条后腿刚刚沾地,两只前爪还搭在长颈鹿的屁股蛋上呢,长颈鹿就不失时机地一抬屁股,猛尥了个蹶子,两只碗口大的坚硬的后蹄,又像重磅流星锤似的砸在黑鬣毛的胸口,咚——咚——就像擂响了木鼓,黑鬣毛只觉得胸部一阵刺痛,身体就像只鸟似的飞了起来,飞出好几米远,重重地砸在一棵糖棕树上。
卸掉了重负的长颈鹿,飞也似的逃进茫茫黑夜。
这时,大头狮、刀疤脸、桃花眼和红飘带才姗姗来迟地赶到黑鬣毛身边。可是已经晚了,长颈鹿已逃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