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茴没有应声,她默默收拾书包,心里一阵阵的绞痛。她觉得陈寻还是要对她说出那些残忍的话了,但她一点都不想听,即使分开她也不会哭闹,更不会纠缠,以后也绝对不会妨碍到陈寻。干干脆脆地放手就好了,何必还非要亲口伤害一次呢?
“听见没有啊!行不行?”陈寻有些生气,拉住她的胳膊说。
方茴轻轻地挣扎,可是陈寻抓得很紧,她没能挣开。
“还有什么可说的啊!”方茴抬起头,绝望地看着他说。
陈寻放开了手,胸脯一起一伏,压低声音颤颤地说:“好,好,好!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我明白了!可是方茴,你不能这样!当时你要是跟我说你喜欢乔燃,我也不会现在跟个傻逼似的!那天看见你在操场那,你知道我多高兴么?本来中午学生会要开会,我立马跟人家王曼曼说我不去了,就想和你多待会儿!可你呢?我真就以为那水你是给我买的,还觍着脸要呢。你是不是觉得逗我特有劲啊?就算那是你给乔燃的,也不用非当着我面啊!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方茴呆呆地看着陈寻因气愤而绯红的脸,她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我……我不是……”
方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从门外冲进来的林嘉茉打断了。
她大口喘着气,惊恐地朝赵烨喊:“那天的,东职的,来了!在……在校门口呢!”
“几个人啊?”赵烨忙问。
“三……三个!”
“操!三个怕什么啊!打丫挺去!”赵烨把刚背上的书包扔在课桌上面,嚷嚷着说。
“走!我跟你去!”陈寻回头大声说,“乔燃你去么?”
“当然去了!”乔燃也放下了书包。
“别去!”方茴慌忙拉住陈寻说,可陈寻却甩开她,和赵烨他们招呼了几个男生,一起跑下了楼。
“哎呀!怎么办啊!我本来是想让他躲躲!”林嘉茉焦急地说。
“去找苏凯吧!”方茴说。
“对!我去找他!”林嘉茉眼睛一亮,转身跑走。
苏凯听了她们的话,二话没说就叫上篮球队的几个人去了。他还特地叮咛林嘉茉,让她们不要出校门。
方茴在教室里如坐针毡,她走来走去,不住望向窗外,却看不见他们一点影子。
“这么半天了,不会出事吧?”方茴担心地问。
“应该……不会吧。”林嘉茉也很着急。
“要不咱们还是跟老师说吧!万一……”
“不行!”林嘉茉坚决地说,“这事千万不能让老师们知道!苏凯说会从队里开除的!没准还会给处分呢!”
“那怎么办啊!”方茴几乎哭了出来。
“回来了!回来了!”林嘉茉跳起来,指着窗外喊,“你看!”
方茴一激灵,拉着林嘉茉就往楼下跑,她们在校门口迎面碰见了苏凯,林嘉茉忙拉住他上下左右地看。
“怎么样?没事吧?”林嘉茉问。
苏凯笑着摆了摆手,比了两个V字说:“搞定!”
“谢天谢地!”林嘉茉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太好了!”
“陈……陈寻呢?看见他了么?”方茴一反常态,打断他们说。
“后边呢吧!”苏凯说。
方茴忙向后跑去,都没来得及和林嘉茉说一声。半路上她又遇到了乔燃和几个本班男生,也一样没有多说,问了陈寻在哪儿就跑走了,直到最后面,她才看见陈寻。
他身上有些土,正一边踢着石头,一边低头往前走。
“陈……寻。”方茴轻轻地呼唤他。
陈寻站住脚,惊讶地抬起眼睛,随后别扭地看向另一边说:“干吗?”
“你没事吧?”
“没,”陈寻掸了掸身上的土说,“你怎么还没回家啊?”
“我……等你呢。”
“等我?不是说没什么可说的吗?”陈寻挑起嘴角,淡淡地说。
“那水,是我给你买的!”方茴盯着他说,“你说过的,最喜欢喝统一冰红茶。”
“那……那你干吗给乔燃啊!”陈寻有些不好意思,走近了几步。
“不是有别人给你了么?”方茴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低声说。
“哦!你说王曼曼啊!她让我帮她把瓶盖儿拧开!后来看着我出好多汗就给我喝了。”陈寻恍然大悟。
“还有……我不是喜欢乔燃,”方茴的眼睛里泛起了雾气,“我喜欢的……是你!”
陈寻咧开嘴笑了,他摸了摸鼻子说:“我本来以为我没戏了呢,心里特难受,刚才把火都撒在东职那帮人身上了。”
方茴扁扁嘴,眼泪扑簌着掉了下来,在校服上留下了小小的水印,陈寻忙扶住她的肩膀,弯腰看着她说:“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以为……你喜欢王曼曼了……”
“怎么可能!喜欢她我用得着这么着急吗?”陈寻望着她的眼睛说,“我喜欢的是你呀!傻瓜!”
(6)
陈寻和方茴走回班里的时候,赵烨正唾沫横飞地讲着刚才的经历。林嘉茉在旁边听得十分兴奋,不停地问:“然后呢?然后呢?”
乔燃拿着橡皮一下下地敲着,回头看到了他们,招手说:“快来听评书!”
陈寻紧走了两步坐在乔燃身边说:“丫真能喷!”
“他就是一喷子!”乔燃笑了笑,冲方茴说,“刚才怎么那么着急呀,我看你脸都白了!”
“我……”方茴一怔,结巴了起来。
“明天她码车,得第一个来,管我要咱们班门钥匙。”陈寻接过话说。
“哦!早说啊!其实我这也有一把。”乔燃拍拍兜说。
“嗯。”方茴低下头,偷偷瞥了陈寻一眼。
“嘿嘿嘿!你们仨好好听!讲到关键时刻了!”赵烨瞪着眼说。
“大哥!我们也在现场好不好!”陈寻卷起本书敲向他的脑袋。
“听他说,别打岔!”林嘉茉扒拉开陈寻说,“赵烨接着讲,见面后怎么了?”
赵烨白了陈寻一眼,清了清嗓子说:“我就说:‘你丫来得正好,上次让你们跑了,老子他妈那是天天想你,日日念你啊!。’丫说:‘少他妈废话,你说咱们是单挑,还是摆人吧。’”
“什么是摆人啊?”林嘉茉插嘴问。
“就是叫一帮人一起……”乔燃说。
“群架!”方茴简单明了地说,陈寻诧异地看了看她。
赵烨点点头,接着说:“我说‘你丫先往那边走走,咱上胡同里去。我们学校门口干净,别他妈让我们老师看见了,我还想考大学呢!’丫说行,傻逼似的就跟我们走了。”
“等一下!我要补充!”陈寻举手说,“那人当时还说了句‘瞧你那德行,还他妈考大学呢!你衬那么高级的名头么!’”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操!”赵烨拿了笔帽狠狠地扔过去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讨厌,让赵烨说完啊!”林嘉茉憋着笑说。
“陈寻和乔燃在最前面走,我在那三个人后边,当时我已经看见苏凯他们从校门出来了,我就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别动手。苏凯一看就明白了,一点声都没出,在我后面跟着。但没想到,那三个傻逼还挺灵泛的,他们可能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回头看了一眼,结果带头那个就认出苏凯来了,也看见后面我们队那呼啦啦一片人了。哎哟,你没看他们怂得那样!操,撒丫子就跑啊,说真的嘉茉,别看你练过,他们一起步那下绝对比你快!妈的,乔燃使劲拉都愣是没拉住!”
“啊?那他们就跑啦?”林嘉茉诧异地说。
“不能够啊!”赵烨得意地摇摇手指说,“我们队长被他们招呼了,我们还能轻易放过他们?本来苏凯还拦着来着,也不知道谁喊了声‘别让丫跑了’,当时我们就‘轰’一下追上去了!那场景,真你妈壮观!”
“然后逮着他们了?”林嘉茉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当然了!我们队平均身高185呢!丫们那小短腿,两步就追上了。我跑在最前面,大喊一声‘走你!’,飞起就是一脚,立马就踹趴下一个。”
“嗯,飞腿那动作挺标准的,只可惜他没掌握好幅度,也跟着撂地上了。”陈寻嘻哈着说。
“你这人有劲没劲啊!”赵烨又朝他扔了根笔,“不过确实就因为这一下,我错过先机了。等我起身的时候,他们已经都围上去了,一顿狂卒瓦啊!我好不容易挤进去,想给丫两脚,低头一看,操,哪还有人啊!那人身上到处都是脚,都在踹,完全没有我下脚的地方啊!本来我以为没机会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一看,从无数只脚中间伸出只手来,我那个乐啊,心想皇天不负有心人啊,天灵灵地灵灵嘛哩嘛哩轰啊!我毫不犹豫就踩上去了!牛逼!那声叫唤,真他妈好听!”
林嘉茉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方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乔燃一边拍桌子一边笑,陈寻按着赵烨脑袋转了两圈。
“笑什么呢?那么开心?”苏凯站在班门口敲敲门说。
“进来吧!听赵烨讲刚才的事呢!”林嘉茉挥挥手说。
“丫又扯淡了吧?”苏凯笑着走进来说,“他肯定没讲踹人却把自己摔地上那段,真屎!”
“队长!”赵烨抗议地叫了一声。
“得得得,不说了!我明白,还有女生嘛!”苏凯不怀好意地瞅瞅林嘉茉说。
“没事,赵烨无论干什么都在我们意料内!”林嘉茉拉着方茴说。
“说正经的啊!我跟那小子说了,他以后肯定不敢再来了,你们也别再去找人家麻烦,回家的时候躲着东职的点。今天和上回一样,都不准往外说。赵烨,你听见没有!要还想下学期打耐克杯,就别他妈再瞎吹了!”苏凯越说越严肃,大家不禁都紧张起来。
“你们不会有事吧?”林嘉茉怯生生地问。
“不漏出去就没事,这次可是篮球队一起上的,真要让老师知道了,那事就大了,”赵烨说,“队长,别跟她们说这个了,女孩胆小!”
“放心!我们肯定一个字都不说!”林嘉茉忙保证说。
“我知道,别害怕,我就是提醒一下。”苏凯笑了笑说,“都不着急回家吧?我请你们吃冰棍!”
“不急不急!我要吃和路雪西瓜!”赵烨欢呼着说。
“滚!就请吃天冰,没你丫份!”苏凯掏出钱包说,“我们队里四个,加上你们,林嘉茉你数数一共几个人,帮忙去小卖部买一趟行么?”
“没问题!”林嘉茉开心地接过钱,数了数说,“不算赵烨,九个!”
“队长……我也吃天冰……”赵烨可怜兮兮地说。
“那儿好像十根批发,不行你就买十个吧,便宜丫一根!”苏凯又递给她一块钱说。
“好的,那方茴和我一起去吧!”
林嘉茉和方茴一起走出了教室,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掏出了自己的钱包,把手里的钱小心地一张张放了进去。
“你干吗呀?”方茴疑惑地问。
“当然是把他给的钱收藏起来了,这是苏凯亲手交给我的啊!”林嘉茉用一种陶醉的表情注视着那几张皱皱巴巴的钱说。
“花痴!”方茴点了她脑门一下。
“别动别动!”林嘉茉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喜地叫了起来,“天啊!我们肯定是有缘人!”
“怎么了?”方茴凑过去看。
“你看这一块钱上的编码!开头的字母是SK啊!”林嘉茉兴奋地指给她看。
“SK怎么了?”
“笨!苏凯的拼音,头两个字母不就是SK么!”
“哦……”方茴无奈地说。
“我看看我这里的钱上还有没有SK!”
林嘉茉打开钱包仔细看了一遍,失望地说:“好像没有……”
“算啦,下次我要是有带SK一块钱,就给你好了!”
“好好好!记得一定给我哦!”林嘉茉猛点头。
“嗯!”
“我说,你今儿心情不错啊!”林嘉茉捅了捅她说,“是不是和陈寻和好了?”
“还……还好吧。”方茴红着脸说。
“今天真棒!”林嘉茉挽住她的胳膊说,“皆大欢喜啊!”
两人笑着走远,已经略显暮色的校园将她们的影子雕刻在粗糙的操场上。我想,不管之后经历了怎样的青春苦痛,人生是如何的沧海桑田,每个人的少年时代都是可以称作美好的。至少在那个时候,她们是简单快乐的。
也因此,叙述到这里的方茴,眼中绽放出了美丽的光。
(7)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快,两三次降温就让上学的孩子们都穿上了羽绒服,宽大的校服里塞进毛衣毛裤,也变得臃肿起来。那时候的款式单调,也没现在这么多名牌可追,大家基本都是下身缩口的大衣,黑色灰色居多,远远看去,就像一片圆滚滚的小球。眼见就要期末,各科老师都开始敲打学生,平日里不爱学习的人也都忙着抄笔记画重点、复习背书了。学校就像天气一样,渐渐进入了寒冷冰冻的时期。
然而即便在这样的死气沉沉的时候,也照样有些事让所有人期待,那就是新年。
林嘉茉周末约了方茴一起去买贺卡。方茴本来不想去,一是她从来没有收送贺卡的习惯,二是她掰着手指头也算不出几个可以送的人,如果真的要送,也就是平日里一起玩的五人组,她觉得用爸爸单位印发的那种大红带香味的福字卡,送送也就得了。
不过她这个想法被林嘉茉痛批了一顿:
“亏你想得出来!就想这么打发我们啊!你爸发的那种,是不是上面还印着什么什么公司的名字,里头傻了吧唧地写着恭喜发财?”
“我看看,”方茴偏过头夹住电话筒,打开写字台抽屉翻出两张说,“嗯,还真是有单位的烫字。”
“太土了!我可不要啊!到时候肯定也有别的同学送你,你就回给人这个?”
“没人会送我的,我好像就小学时收过贺卡。”方茴轻轻地说。
“不会吧?你们初中同学也太抠门了!我不管,反正我送你,你也得送我,而且我坚决不要你爸单位的贺卡!再说了,就算你拿那个对付我,也不能就这么对付人家陈寻啊!”
“那……好吧。”
林嘉茉的最后一句话,终于让方茴答应了下来。
她们第二天一起骑车去了天意市场,那儿人很多,有不少摊位都卖贺卡,方茴没来过这里,但林嘉茉却很熟门熟路。
方茴在人群中被挤得晃晃悠悠,她拉住林嘉茉抱怨说:“怎么这么多人啊!”
“这里便宜呗!样式也多,大家都来这里批发,”林嘉茉一边翻一边说,“啊!看这个!真可爱!”
“批发?你要买多少啊?”
林嘉茉仰起头,嘴里轻声算着数字,扭头说:“怎么还不得四五十张?”
“四五十?你卖贺卡的啊!”方茴惊讶地说,她自己只打算买五六张而已。
“你想啊,咱们班同学,其他班认识的同学,初中同学,还不错的小学发小……嘿嘿,还有苏凯!我觉得四五十都不一定够!”
“哦。”方茴默默低下了头。
天意的贺卡的确很多,有卡通的,有外国风景的,有立体的,有香味的,有音乐的,有带磨砂薄膜的。每一个上面都写着“HAPPY NEW YEAR”或“MERRY CHRISTMAS”,附带各种颜色的信封,十个起批,大多都是五六毛钱一张,特别好的,也就八毛一块。
林嘉茉买了不少,她特意为苏凯挑了一张白底带细碎红色小桃心的,每一颗都是立体的,贺卡附送的信封上也有一个,十分艳丽。方茴为陈寻准备的则要普通很多,那张贺卡像是淡淡的铅笔画,蓝色的天空下隐约闪现七色的彩虹,很温暖清新的感觉。
“怎么选这个啊?没什么特色。”林嘉茉奇怪地说。
“嗯,喜欢这个,好像看见晴天。”
“不是有彩虹么?那是刚下过雨啊!”
“下过雨的晴天不是更漂亮吗?” 方茴笑着说。
“你琼瑶小说看多了吧?对了,打算在上面写点什么?”林嘉茉坏笑着说,“写很喜欢很喜欢你怎么样?”
“什么啊!就写新年快乐!”方茴脸红着推开她说。
然而方茴还是食言了,在那张贺卡上,祝福“新年快乐”之前,她还写了一句话:“能在雨后的晴天遇见你,真的很幸福!”
那几天好像整个学校都在飘着贺卡,同班同学之间、外班同学之间,外校同学之间,都在不停地发放,甚至还有几个初中的女孩子来班里给陈寻送贺卡。在林嘉茉的教诲下,方茴早就做好了准备,也就没怎么在意。出乎她意料的是,班里竟然还有同学送给她贺卡,虽然上面不过写了点“祝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这样的吉利话,但还是让方茴很高兴。每一个送她贺卡的人,她都认认真真地回复了去。
当然,陈寻他们也送了她贺卡。
林嘉茉的那张写着:“给我最好的朋友茴儿:祝你新年快乐,和某个人一直甜甜蜜蜜下去!PS:在以后的日子里,请一直和我一起,我们要永远一边唱着《婚礼进行曲》一边上厕所哦!”
赵烨的那张写着:“方茴:虽然你让我一个月都没能和你说上话,但是还是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给我的土豆,现在我看见土豆就能想起你!祝新的一年里万事顺利!”
乔燃的那张写着:“To 方茴:我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和你一起写作业的时候。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就会变笨,脸红心跳,说话都很紧张。祝新年快乐,学业进步!”
陈寻的那张写着:“我保证,不会对你说对不起。不管有多少个新年,新新年,新新新年……你都要一直陪在我身边!I Love You。”
方茴说这些卡片她早就扔掉了,但是很奇怪,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们写的每一个字她还都能清楚地记起来,她自嘲说可能是脑子过于好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