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虽说政治家们一直在喊寻求着和平解决手段,但是谈判谈了这么多次,却一点进展都没有。”达沃尼少将依旧保持着看向大屏幕的姿势,双手交握在自己的身前,“所以这些孩子未来还是会走向战场的吧……”
“少将……”
“我们啊,总是在同一片土地上和解后再度交战,周而复始地,少年成为了青年,青年又成为了老年,我们当初被那些玩弄政治的刽子手送上战场,可现在我们也做着跟他们一样的事情……如果世上真的存在地狱,我想现在自己就已经身在其中了吧。”
这么说着的达沃尼少将有个苍老的侧面,意识到邓肯的目光,少将再次苦笑道:“抱歉,说了奇怪的话。”
“……不。”邓肯想了想,接着从衣兜里掏出面值100f的钞票放在了桌上,“愿赌服输。”
达沃尼少将笑笑:“不好意思了,下次打赌前让你先选。”
“对了,这次的测试录像需要复制一份拿给鲁迪斯吗?”邓肯想起来问,“我本以为他今天会到场跟我们一起观看的。”
“他有观看这次测飞的网络权限,”少将慢条斯理地说,“现在应该已经选好自己的僚机员了吧……”
钻出驾驶舱,满头大汗的波尔德摘掉头盔做了一个深呼吸,见女士官已经在出口站定等他了,少年抻了抻抗荷服后走过去。
“波尔德准尉,你的飞行考核已经结束,接下来是自由时间,下午两点请去行政处办理相关手续,之后就可以回校了。如有飞行任务,我们会再提前通知你。”说着女士官关闭了模拟飞行室的大门。
“哦……哦……”波尔德笨拙地应道。
现在距离下午两点还有四个钟头,换回自己衣服的波尔德百无聊赖,S-AF太大了,大到让初来乍到的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休息。没有人告诉他他的房间在哪里--既然是在S-AF当僚机飞行员,那怎么也会有自己的官兵寝室吧?也没有人告诉能在哪里见到他的同僚们,毕竟如果能再见一面玛莎也不是什么坏事儿。波尔德这么觉得。
从模拟飞行的专用更衣间出来右转两次,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内部大厅,看样子是平日专供飞行员们休息娱乐的地方,大厅内有着巨大的落地式投影电视与三排白色椅子。
波尔德穿过大厅,想要去别的地方逛逛,这时一阵熟悉的音乐声传来,伴着音乐的还有一声气急败坏的“该死的!”
波尔德循声望去,角落里的落地植物旁边坐着一名年轻男子。波尔德断定他应该是来S-AF办理什么手续的伤残军人,因为他身边还放着一根黑色的手杖。--这种情况波尔德见过很多,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对方一头金色的短发上扣着一顶有着代表空军的六菱形雪标志的贝雷帽,在白色的衬衫外套着一件黑色的夹克,灰色的军裤收在包裹住小腿的军靴里。对方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甚至没有注意到波尔德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那是一款在手机上极受欢迎的空战游戏,眼看青年就要输了,波尔德忍不住开口说:“你需要僚机支援,你没有办法一架飞机对付二十架AI的。”
“我的僚机都死了。”青年头也不抬地说,“我一个人足够了。”
“不够的,你选的机型一会儿就会弹尽粮绝了。这个游戏模拟很真实,飞机不会给你无限制提供弹药。相信我,我也曾经死在这一关。”说着波尔德坐了下来,“这一关如果没有僚机支援,就算打得再好,敌人最后也一定会剩下一架BOSS机,而你这边一颗导弹都没有了,机炮对BOSS机又完全没有威胁,怎么办?难道你要用机身去撞吗?当然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如果你这关死掉,前面的三场海上空战还要全部重打。”
青年抬头看了波尔德一眼,一副空军专用的飞行眼镜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看来他还保留着服役时的一些习惯,哪怕不在外面地上作业也要戴着飞行眼镜。波尔德几秒钟内就在脑内给对方的经历做了不负责任的补完。
“竟然这么麻烦……”青年的眉毛在茶色镜片后面皱了起来,“我还以为这是个很简单的飞行游戏。”
“不能过滤玩家受众的游戏都不是好游戏。”作为这部游戏的死忠,波尔德撅起嘴巴,“不过这个游戏有个开发时期被故意留下来的BUG,只要你在暂停页面上输入一个代码就会有四架僚机重新复活,想试试吗?”
“……嘿,你一定还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青年说,“战场上面对濒死的友军,援军才一定不会这么讲话。”
波尔德耸耸肩膀:“‘blueonblue’.”
“得救了……这么恶趣味的代码,也真亏他们能想得出来。”三十分钟后,终于打赢了这一关的青年心满意足地吁了口气,看着游戏系统自动显示出的玩家前百排行榜,他转向一直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看着自己打游戏的黑发少年,“这上面有你的名字吗?”
“没有。这个游戏在弗戈森诺是被禁止的。”波尔德立刻摇摇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有每个月回家的时候才会玩,所以空战时间不够,上不了积分榜。”
青年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解:“为什么?”
“这个游戏是申科维奇的学生开发制作的,而且其中涉及大量攻击讽刺弗戈森诺的内容,”波尔德解释道,“所以就被校方禁了,还在学校内部封了手机IP。”申科维奇是另一所空军学校,两所学校的恩怨情仇竞争史可以编出一部上百集的狗血电视剧。
“……真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青年感慨,“学生时期有几个人没做过炸掉学校的梦啊,你说是吧,波尔德准尉?”
波尔德睁大了双眼:“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怎么会不认识自己的僚机飞行员呢?”青年笑着把眼镜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下一秒,波尔德立刻知道他是谁了。
在鲁迪斯看来波尔德的反应十分有趣。如果硬是要形容,应该是那种前一秒尚还处于震惊中,下一秒就立刻恢复了听天由命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波尔德准尉。”
“是!”少年像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马上立正站好。
“你的游戏打得可真好啊。”虽然离题万里,但是鲁迪斯是真心这样感慨的。
“……那是您没见过更好的玩家,长官。”波尔德眼睛保持平视前方,回答道。
“是吗,我觉得邓肯中校就不像是比我厉害的玩家啊,虽然我还没见过他。”鲁迪斯倒是不以为然,他用戴着白手套的左手食指去揉自己紧皱的眉间,“听说他总是这个样子,如果是真的,那我们未来的日子里可有的被唠叨了。”
听到鲁迪斯用的代词是“我们”,不再紧张的波尔德终于露出了一丝放松的模样。
“抱歉,那会儿没有自我介绍,我是道顿·鲁迪斯。”说着,有着一双湛蓝如空的青年破颜一笑,瞬间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都变得轻松起来,“我希望能由你来担当我在S-AF执行任务时的僚机飞行员。”
说着,鲁迪斯抬手行了一个绝对谈不上多严肃但又叫人很难挑出毛病的军礼:“希望我们可以合作愉快,准尉。”
波尔德立刻回礼:“是!长官!”
接着年轻的飞官站起身来,把飞行眼镜塞进上衣胸前的口袋里:“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去露个脸了,S-AF真是名不虚传地大啊,本想休息一会儿,结果就忍不住打起游戏来……实际上我原本想找个更正式的场合跟你见面的,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不会……”
“那再见了。”
“……长官,您落了东西。”见鲁迪斯要走,少年再度开口。
顺着少年的视线,鲁迪斯看向自己座位边上的手杖:“哦,这是我要送给一位朋友的礼物,多谢你提醒。”
拿过手杖的鲁迪斯狐疑地看了一眼仍立在原地少年,觉得他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还有什么事情吗,准尉?”
“嗯……那个……”
鲁迪斯用蓝得过分的眼睛盯着比自己矮了整整一头多的黑发少年,看他有些为难地咬着嘴唇,似乎在烦恼要怎样表述。那样子真是像极了正琢磨着要怎么跟老师要回漫画书的中学生。
从没当过老师的鲁迪斯再次笑了起来,像是故意缓解少年的紧张一般:“我也是弗戈森诺毕业的。”
“我知道……”少年点点头,“您是弗戈森诺的名人,没有人不认识。”
“是吗?”青年撇了撇嘴,半开玩笑地说,“我以为都过了这么多年,总该出现比我更有名的飞官呢。”
见面前的少年也露出了笑容,鲁迪斯歪起头:“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是军人的话就不要吞吞吐吐。”
“是……”不过想起为姐姐要签名的事,波尔德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于是稍微转移了一点话题,“长官,您一定有许多fans吧?”
“还好,大概会比Mr.Boring多上那么一点。”鲁迪斯有些调皮地用手指那么比划着。Mr.Boring是刚才鲁迪斯玩的那个飞行游戏中排行榜上积分第一的玩家,领先第二名整整两千分。
“Mr.Boring不一定真的存在,搞不好是游戏公司的宣传手段。”波尔德哼唧道,“而且就算存在也未必有人会稀罕他的签名。”
鲁迪斯扬了扬眉毛,再次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起波尔德:“怎么会没人要呢,如果有人可以帮我要到Mr.Boring的签名,我倒是愿意用我的签名照片去换。”
哇,签名照片当然更好了!波尔德这一刻感到神明还是有冲他微笑的……但当他触到鲁迪斯的视线时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难题--他要怎么用Mr.Boring的签名跟鲁迪斯交换照片呢?
在鲁迪斯总像藏着什么深意的笑容里,波尔德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走进了一个可恶的小小陷阱。
办理完相关手续,领了一些飞官的补给配备,波尔德在S-AF的最后一站是飞行联队的更衣室,他把配备装进自己的大书包,打算把它们扔进更衣室的柜子里就回学校。时间是下午四点,如果公交车不晚点的话,大概他还能赶上食堂的晚饭,波尔德这么在心里想着。
跟着提示牌走了好半天,波尔德总算在西楼找到了S-AF飞官的专用更衣室,跟模拟飞行的更衣室不同,这里显然要大好多,更衣室按照不同中队分了区,更衣室之间用磨砂玻璃隔开了,波尔德的衣柜号码是J438,他捏着牛仔裤兜里的钥匙从A区走到J区,终于找到了第4中队的更衣室。
跟其他分区一样,第四中队的更衣室里差不多能容纳二十人左右,墙上贴着S-AF的基地宣传图,不过上面基本都被美女的泳衣照覆盖了。墙角有饮料与低度啤酒的自动贩卖机,机器顶部堆着几本成人杂志,其中有一本封面垂了下来,波尔德认出那是上个月的《BeautifulLady》。两排高大的白色更衣柜中间是一排黑色皮凳,其中一张凳子上扔着不知道是谁忘记带走的MP3和一袋“BoBoK!”薯片。
不过波尔德不是现在身处第四中队更衣室里唯一的人,一名身穿黄色清洁制服的大叔此时正站在墙角的一间衣柜旁边,用手里的特殊工具蹭着刻在铁皮表面的一个名字。
意识到波尔德的存在,大叔慢条斯理地瞥了他一眼。
“有什么事吗,小子?”
在他看来,穿着白色T恤与牛仔裤,还背着个大书包的波尔德大概是哪个军官家里的小儿子,在参观S-AF途中迷了路。即使大叔曾经见过很多跟他年纪相仿的飞行员,也依旧无法把他与他们联系起来--面前的孩子看起来实在太青涩了,眼神柔软得更是让他想到那些于月光下盛开在S-AF花圃里的白色郁金香。
波尔德摇摇头,示意大叔面前的更衣室柜子:“……他牺牲了吗?”
“谁知道,失踪六年了。”大叔继续刮着上面的字,“今早军部做了死亡判定。”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很多士兵失踪超过五年以上,就会在家人的同意下,被自己的政府下发死亡证明。
意识到身后半天没有回音,大叔扭过头来,看着少年的视线落在柜子下面的几张照片,两本小说与一件棕色夹克上。
“这是他的东西,不过据说跟女友早就分手了,也没有什么家人,这些我一会儿拿去处理掉。”大叔停下手看着已经被除掉名字的柜子,像是满意自己的工作似的点点头,“嗯,这样就行了,一会儿重新刻好名字后这儿就可以给新来的飞官使用了。”
“我记得名字是……”说着他从上衣衣兜里掏出一张纸片展开,“安……安弗洛……奇怪的名字。”
少年默默地走过去,弯腰捡起大叔脚下的东西,拍了拍夹克上的灰尘叠好,之后连同照片与小说一起,把它们重新塞回了衣柜中。
“哎哎,小子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介意继续分给他一点空间,我东西不多的。”
在大叔惊讶的视线下,少年一样一样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后勤配备的毛巾与水壶,然后抬起了他那双明亮的蓝紫色眼睛:“安弗洛·波尔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