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常是欲望的奴隶,在面对欲望的时候,我们或许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但往往也有沦陷的时候。而那沦陷多半又是异常强烈的,就像突然决堤的大坝。而想要及时截流,只能采用暴力和血腥的方式,这种方式是不人道的,但却是古时女人所能选择的唯一一条道路。
赵蓉江没有考取功名的时候,在东城的陆家当教书先生。当时,陆家的主人刚刚去世不久,留下年轻的妻子和一个七岁的儿子,赵蓉江教授的正是这个七岁的小男孩。
有一天晚上,赵蓉江正在秉烛夜读,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赵蓉江打开门之后,见主妇打扮得花枝招展,正自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赵蓉江不知主妇来意为何,便出口相问。
主妇笑着跟赵蓉江说:“先生远离家乡,到我这穷乡僻壤来,又是独自一人,肯定也很寂寞吧!今晚月色美好,正是男欢女爱的好时节。小妇人不才,自荐于先生,你我二人共度良宵如何?”
赵蓉江听了主妇的话后,正色答道:“我听说,女人都珍惜自己的贞节名声,士人都爱惜自己的廉洁品质。如果稍微有一点不自爱,就会堕入歧途。主妇请速回,若被外人看到,恐怕多有不便。”
妇人听了赵蓉江的话,并没有走,依然倚立在门口,笑盈盈地看着赵蓉江,一副媚态。赵蓉江见此情景,便将那妇人推出门外。没想到,那妇人好像铁了心要吃定赵蓉江一般,转身又回来了,用手使劲推门。
赵蓉江赶紧将门关上,不让那妇人进来。没想关得急了,夹住了妇人的两根手指,妇人大声喊疼,赵蓉江连忙松动了一下门,妇人抽出手指,转身离去。
妇人回到自己的房间,脸上不禁开始发烧,心内暗自思量:我是一个妇人,如今死了丈夫,正应该为夫守节,可今天怎么竟做出这等事情来呢?如果让人知道,自己还怎么见人?如果今夜先生不拒绝自己,而是将生米煮成熟饭,自己有何颜面见死去的丈夫,又怎么有脸来教育自己的儿子呢?
妇人越想越羞,不禁心思忐忑起来,又悔恨又羞愧,难以入眠了。最后,妇人从床上坐起,找出刀来,砍断了被门挤过的两根手指,顿时满手鲜血,疼得死去活来。
第二天,妇人找来一个盒子,里面放满石灰,将割下的两根手指放了进去,保存起来,当作是对自己的惩罚和激励。当然,这一切,赵蓉江是不知道的。他只道这家主妇不是良人,第二天就卷铺盖离开了。
很多年以后,妇人的儿子中了进士。他觉得自己的母亲守寡多年,从未逾矩,朝廷应该给予表彰,于是上书为自己的母亲请旌。
当时,赵蓉江已经身居要职了。他看了妇人儿子的上书,将之打了回去,一连几次,都是如此。
妇人的儿子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回家跟母亲说了这件事。妇人听了之后,笑着说:“我明白了。”然后拿出一个小盒子,封住了口,跟儿子说:“你把这个交给你的老师,一切就都解决了。”
妇人的儿子第二天将盒子送给了赵蓉江。赵蓉江打开盒子之后,看见里面有两根手指,而周围的石灰上还能看见一点胭色的血迹,想起当初的事情,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没过几天,赵蓉江就准了请奏,表彰了那妇人。
这是一个让人不知该如何解读的故事。我们可以定义为一个悲剧,也可以认为它是一个圆满的故事。
说它是悲剧,是针对那妇人的生活而言的。她是个年轻的女人,她有欲望,但现实中,她没有满足欲望的机会,因此,她只能压制心中的渴望,让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她是凄惨的,是礼教的牺牲品,是传统的奴隶。
从妇人的境遇讲,这又是一个圆满的故事。因为她保住了名节,这点,在她生活的年代里是优先于个人欲望的。如果不能保存名节,那么她会更凄惨。这正是文化压抑人性的具体体现。然而,这样的人并不是一个,而是一个群体,是中国古代全体的女性。这悲剧是跨越时空的,不管生活在哪个朝代,都有同样的事情发生。这正是集权统治下的女人的生存状况。
所有种种都决定了中国古代的女性的人生是残缺的,甚至残缺到没资格感受生理快乐的程度了。这样的一个群体,其是否感到幸福,可想而知。
古代的女性真的不幸福吗?如果对她们进行一个“你幸福吗?”的问卷,肯定很多女性会告诉你,她很幸福。即使是李氏那样的克己隐忍者,也未尝会觉得自己是不幸福的。
从父亲那里失去的,要从儿子那里夺回双倍!
有学者曾经引用索绪尔的语言学分类方式,将文化分为两种,一种是历时的文化,一种是共时的文化。中国文化被归为历时文化。
所谓共时文化就是横向的、空间式的,最典型的就是基督教文化,在基督教的文化当中,虽然也有父子关系的分野,但他们在耶稣基督面前是平等的,都是耶稣基督的儿子。因此,这样的文化更容易产生个体意识,也更容易产生人身平等概念。
历时文化则是纵向的、时间式的,时间在这个文化范式中起着很重要的作用。在这里,父亲因为比儿子早出生二三十年,因此具有绝对的统治权和领导权。这种差异决定了儿子永远不能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拥有个体自由,有的甚至连行动自由都不具备。在父亲面前,儿子永远都是受压抑的,他们压抑着自己的个性,甚至压抑着自己的欲望。但是,人都有追求平等的渴望,都有释放自己的需要,长期受压抑之后,一定会带来相应的反抗。不过历时文化当中,由时间和伦理带来的压抑是不会产生反抗的,因为时间用自己的魔力给他们带来了另一种公平和平等。
儿子虽然在父亲面前没有个体自由,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会成为父亲,同样会因为这种身份而对自己的儿子拥有绝对的统治权。这样,他们从小失去的东西就都回来了,而且是加倍地回来,因为父亲已经老去,他们可以决定自己的行为了,同时又可以决定儿子的行为。因此,古代人的生活方式是从小没有自由,但一旦成人之后,就拥有了双重的自由。
这双重的自由给人带来的冲击是相当巨大的,它就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笔巨大的意外财富一样,会让人迷失自我。这时候,他们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小时候被父亲管束的不快和怨恨,转而变成牢牢抓住自己手中的所谓权力,用其统治自己的儿子。因此我们可以看到,在中国,小孩子总是会觉得自己的父母太过无情,时时在限制自己。但当他长大成人,成了别人的父母之后,又会用同样的方式去束缚和限制自己的孩子。这是一种异化,而这异化,正是时间带给我们的。因此在我们的文化当中,想要获取公平,需要的往往并不是努力奋斗,而是等待,等到时间到了,我们想要的自然就来了。
文化是掌控人们思维的最重要因素,在文化的统治之下,没有人能够逃脱。作为男性附庸的女性自然也一样。可以说,从大的范围来讲,中国人的情境是时间。
男人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会成为父亲,这是一个可以决定别人人身权的角色。而女性经过漫长的等待之后会成为婆婆,在我们的文化当中,这也是一个可以决定别人人身权的角色。
在古代,贞节是牢牢束缚在女性身上的一个金箍,没有哪个人能够摆脱。而掌握着这金箍的咒语的,在外是各种舆论,在内则更多的时候是各路婆婆。婆婆们往往也都经历过悲惨的年轻时代,但她熬出来了,成了“人上人”了。这时候,她们摇身一变从律令的受害者变成了律令的执行者。而这种经历过打击和磨难的人,在掌握权力之后,往往都会大规模反扑,会用更加残忍的手段来折磨自己的儿媳妇。
事实上,婆婆对儿媳的束缚也确实是强于父亲对儿子。父亲对儿子虽然有人身所有权,虽然不想他们夺走自己手中的权力,但至少还有血缘在。而婆婆和儿媳就不同了,她们不仅没有血缘,还有竞争。
中国人的人生轨迹是这样的。小时候为父母活,长大后为子女活。小时候没有人身所有权,自然要按照父母的意见做事,执行父母的命令。长大之后虽然有了对子女的人身所有权,但却失去了小时候的梦想。这时候就会将自己的梦想强加到子女身上,让他们完成自己的梦想。这样,就成了父母指挥子女,是子女的主宰,同时也是子女的奴隶,要为子女营造成长环境。
丈夫为何总站在婆婆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