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今天晚上跟我妈妈讲电话,明天早上我们再决定好吗?”陆叙伸长了脖子,一脸认真地问我,他的表情有点可爱,有点天真,有点傻,看上去就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可是他会听我的话吗,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他在等我的答案。我点点头。
好象一下子就没有话说了,我的红茶只加了一点点糖,却搅了很久,我尽量不让小勺子碰到杯子,那声音很突兀。他把小糖罐里的白砂糖倒在面前的瓷碟里,手指划啊划,画出两颗交接的心。到底是美术系的男生,糖做的心,多甜蜜。
第二天早上,推窗子的时候,忘记窗台上的花盆了,养了四年的紫海棠“啪”地摔下楼去,来不及探出窗外去看,便是“啪”“啪”“啪”的声音,脸盆,暖瓶,枕头,椅子,从无数的窗口哗啦啦全砸下来。对面楼有男生跑下来,把停在一楼的自行车扛到四楼,再摔下来。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吹口哨。毕业了,人都疯了。
陆叙站在一片废墟里朝着女生楼喊:“陶然,你快下来。”我问:“你决定了吗?”他说:“我妈妈还是希望我回南方,离家近一些。”他一说完,我便把全宿舍唯一的一只脸盆砸下去了,反正能砸的都砸了,也不缺这一只,要不是他跑得快,我也要下楼搬自行车了。
2.
离别的车站,一群一群的人在抱着哭,好几个男生扛着陆叙的箱子在前面走,我们就远远地跟着。他说:“要不,你也去南方吧。”我说:“我不去,南方人小家子气。”他说:“我就是南方人啊。”我说:“你也小家子气,什么都听妈妈的。”他说:“我从小没爸爸,我妈妈一个人挺寂寞的。”我说:“你走了,我也寂寞。”陆叙过来抱我,眼泪顺着我的脖子一颗一颗掉下来。
火车挺准点的,我们好象才抱一下,它就轰隆隆地开进来了,好多人跟着火车跑,我也跟着火车跑,可是跑到脚都扭了,也跑不过火车,我蹲在地上,痛得眼泪掉下来,无数的窗口,无数只手伸出来说再见,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见。天南地北。
坐在人潮汹涌的车站广场,看见无数人在走,而我却走不动了,扭伤的脚已经肿到紫了,揉也痛,不揉也痛。坐我旁边的那个男生一直在偷偷朝我这边看,还偷笑。他说:“小孩,你不能这样揉的,会越揉越肿。”我问:“那要怎么办?”他说:“我帮你去车站医务室叫医生啊。”嘿,遇见**了。
陆叙还在不停地给我发消息,他说:“车已经出西安了。”他说:“车已经快到郑州了。”估计是他已经出了服务区,我发过去的好几个信息,都没有发出去。人还真是奇怪,刚刚还拥抱在耳边说话的两个人,一转眼,就远得连全球通都无法覆盖。
3.
从车站医务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我拎着一大堆的田七片,**搀着我,帮我拦车。我问:“你也来送人吗?”他说:“是啊。”我问:“女朋友?毕业走了?”他说:“是啊。”我不禁感叹:“同是天涯沦落人。”他说:“是啊。”我问:“你是不是只会说是啊。”他说:“是啊。”我说:“你是混蛋。”他说:“是啊。”我说:“你是瘪三。”他说:“是啊。”我说:“你是流氓。”他说:“是啊。”旁边的人都被我们逗笑了,我也忍不住笑出来。他却转过来看着我认真地说:“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不骗你。”
我知道他没有骗我,陆叙也说我笑起的时候特别好看。他说我不笑的时候像哭。那我哭的时候呢?他不知道。因为他在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哭过。而我哭的时候,他已经看不见了。我问**:“我哭的时候很丑吗?”**说:“猛一看挺丑,细一看,还不如猛一看。”真难过,现在连**都变得油腔滑调了。
他把我送到大学路,我就不要他送了,我不想被同学看见。他说:“你留电话给我啊。”我说:“不留。”他说:“那我留给你。”我说:“不要。”可他却喊的很大声:“7638339,不用拨区号的,因为我们在同一个城市。”
4.
晚上,给陆叙打电话,拨了好几次,都是号码错误,才想起来,我忘记在号码前加零了,我们已经不在同一个城市了。电话响了很久也没有人接听,于是我便留了短讯,我说:“我想你想得脚疼。”我的脚是真的很疼很疼,一直疼到心底,我也真的很想念很想念陆叙,一直想到心底,他突然离开了,一下子变得不习惯起来,像是蹦蹦跳跳二十几年,突然不能走路了一样。
我都不知道**怎么找到我家的,他只送我到大学路,而且我已经从学校搬回了家。他说:“有神的指引。”真的是迷信的男人,居然在我的脚上绑一根红线,说是会好得更快。妈妈问我他是谁。我总不能说是在火车站遇见的**吧。我说:“是我同学。”妈妈好象很喜欢我这个同学,而我这个同学也的确是个**,阿姨长,阿姨短的叫不停。
我问**:“你女朋友是南方哪里的?”他反问我:“你男朋友呢?”我说:“广西的。”他说:“真的吗,我女朋友也是广西的。”我问:“那你们联系多吗?”他说:“多啊,你们呢?”我摇摇头,为什么同样的距离,我就联系不上陆叙了呢。**又说:“其实有时候,我都不想接电话了,我觉得太遥远,太不可能了。”我不知道陆叙是不是也是像**这样想的,觉得太远,太不可能了,所以想逃。
5.
暑假好象一转眼就过去了一个月,陆叙的手机先是没人接听,后来就是一直关机。我发了很多的短讯,我说:我的脚已经不肿了,可我的眼睛却莫名其妙的肿了。我说:我能下床走路了,都不习惯了,我们再见面会不会也不习惯啊。我说:我的脚坏了,难道你的手也坏了吗,你为什么不给我回短讯。我说:陆叙,你不要我了吗?如果你不要我了,那我自己也不要自己了,我随便找个人嫁了。我说:我给你三天时间,你不理我,我就嫁人啦。我说: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你不理我,我就嫁人了。我说:最后再给你三天时间……
我的脚好了,**还老是会来,我想撵他走,可我妈妈护着他。他说:“我的红线灵验的吧。”我说:“灵验啊,下次你生病了,就给你扎根红线躺家里等死。”他说:“你舍得我死?”我说:“我凭什么舍不得。”他说:“我觉得我喜欢你了。”我说:“少来啊,你女朋友在广西呢。”他说:“我们分手了。”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广西,分手,好象在说自己一样。
我摸摸他的脑袋说:“不难过,不难过。”他说:“我一点也不难过。”他过来抓我的手,我躲,手机啪地掉在地板上。这个破手机,自从陆叙走后,就没再响过。**还在努力想抓我的手,我躲得累了,就趴在他肩膀上呜呜呜地哭,我说:“为什么你一点也不难过,你教教我,好不好,好不好?”他说:“换一个人去爱。”
6.
我给了陆叙很多的三天,其实我知道,这三天又三天是我自己给自己的,就在给到绝望的时候,陆叙的电话才过来。我说:“你去哪里了?”他说:“我回乡下老家了。”我说:“那你怎么不接电话啊?”他说:“当时走的匆忙,手机都忘了拿。”我说:“你忙什么?”他说:“我妈妈病了,她以为没什么,一直撑着没告诉我,谁知道,没撑过去……”**又在按门铃了,捧着一大把百合找不到花瓶,我们约好今天一起去看电影。
去影院的路上,**突然说:“如果有一天我骗了你怎么办?”我说:“那我也骗你。”**说:“其实我不是学生,那天在火车站也不是送我女朋友,我是送我老婆去北戴河学习。”我说:“你混蛋。”他说:“是啊。”我说:“你瘪三。”他说:“是啊。”我说:“你流氓。”他说:“是啊。”我说:“你去死吧。”他说:“你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我说:“干嘛,离婚啊?”他说:“是的。”
晚上,陆叙又打电话过来,我以为是**,抓起电话就喊:“你他妈的去死啊。”陆叙也在电话那头喊起来:“陶然,就算我做错什么,你可以骂我,可我妈妈已经去世了,你还要骂她?”等不及我解释,就听线的那头“啪”的一声响,电话便断了,不是挂断的,是砸断的。还记得半年前,我的脸盆砸在他的脑袋上,而现在,他的手机却砸在我的心上,就像是白瓷碟里两颗交接的心,再甜蜜,也是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