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说,你曾示意乔治给我寄一份西班牙文杂志和一份西班牙文报纸,而乔治至今没有行动。上帝宽恕乔治。上帝用我的耐心和坚韧之线缝补乔治的记忆力!“萨法兄弟”呀,看来乔治已把智利共和国抛进废纸篓子里去了。
波士顿冷得厉害,所有的东西都结成了冰,包括人们的思想。但是,尽管天气严寒,狂风大作,我却健康快乐,生活舒适。至于我的声音(或我的喊声),则类似于火山爆发一样的东西!我奔跑起来就像从天上落下来的流星,大地向它张开巨口!至于我的胃嘛,那简直就是一盘磨,下磨扇是一把锉,上磨扇喋喋不休,多嘴多舌!但期你的喊声、奔跑和胃口如你所愿,随地而想,心想事成。请向萨法兄弟们转达我的思念、友情和祝福,不论写几行字,还是赋几句诗,或附上几句话均可。上帝保佑你永做亲兄弟。
纪伯伦
1921年星期五晚波士顿
亲爱的米哈依勒:
你好!你会看到《闪电报》主编拜沙莱·胡里寄来的一封信,上写着笔会顾问之名。正像你看到的,那封信短而有趣;与此同时,它可以证明写信人寄给你的某种痛苦,而那种痛苦是一种美好暗示。
我们在卡虹西拍的照片怎么样?你们不知道我每样要一张吗?如若我没有得到我应有的权利,我将告你们两状:一状提交友谊法庭,另一状告到屠夫艾哈迈德帕夏衙门。
米沙,请以我的名义向我们的兄弟们、同伴们问好。安拉保佑你永做亲兄弟。
纪伯伦
1921年星期四晚波士顿
亲爱的米沙:
向你那不打鼓、不同情、不电闪、不悸动的心致以一千个问候。你以我的已成和未成之诗责斥我。你拒绝我节略自己的交稿和不谈自己的情况。继之,你步入了骂门,进入一道门又一道门,真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啊!
至于我,则看不到你有什么可指责的缺点。你很完美,两鬓刮得光光的,顶发浓密,更兼诗才洋溢,散文洒脱,仿佛你胎生如愿,还在摇篮里时就大愿以偿。我们都属于安拉,我们都要回到安拉那里去!奈西卜的“焖蛋”已出炉,我不能缺席。可是,“焖蛋”又不能从一地延伸到另一地,有什么法子呢?世间之事令人烦恼的是:有的人整日美味佳肴,而另一些人却饥寒交迫。甚至连天赐恩惠也享受不到,难道糊口之资,日子就这样在世人中间闪过!
奈西卜苦苦哀求你为“笔会”《文集》写序言,我感到很高兴。毫无疑问,你已经写就,或者将要动笔写那将要成为“《文集》脖颈上的项链和其手腕上的饰物”。阿拉伯人的兄弟,你仍然是“文学皇冠上的一颗珍珠和文学天空里的一颗明星”。
一周来,我的健康状况比过去好。但是,我应该在三个月里或更长时间,直到完全康复之前,静静地待着,不劳动,不工作,不思考,不动情感。米沙,我要说,停止工作是最难的工作;而对于习惯于工作的人来说,休息是最严厉的惩罚。
我已对威廉·凯茨费里斯及欢送他的人尽了义务,给威廉拍了电报,还给安东尼·赛姆阿回了电报,因为他曾邀我去纽约出席晚会。
上帝保佑你,保佑你的兄弟们!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你的朋伴就是我的朋伴。上帝为你的兄弟保佑你平安。
纪伯伦
1921年星期四波士顿
亲爱的米沙:
我认为你的《序言》写得很好。文中的“他们让我吃了跳蚤”,可否用另一种表达方式替换之?这只是一问,并非批评……但我觉得麦阿里那句诗意在以宏大气势召唤微不足道的例子。“他们让我吃了跳蚤”则逗人发笑,但很微小,就是在小学生看来也如此。因此,我们不应该将之树为“新奇动物”的敌人来为之增光。
我再说一遍:我只是问问,无意批评。
你的兄弟
纪伯伦
1921年星期四晚波士顿
米沙兄:
我看过“文学联合会”的最近一期杂志,并翻阅了过去的数期之后,我确信我们与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鸿沟,我们既不能到他们那里去,他们也不能到我们这里来。米哈依勒,无论如何,我们也无法把他们从文辞表皮的奴役下解放出来。精神上的自由发自内里,并非来自外部。你是最了解这一真理的人,因此不要试图唤醒那些人因为上帝出于某种神秘智慧而将困神降到了他们的心间。对于他们,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想寄什么就寄什么吧!但是,千万不要忘记在我们的笔会面上罩上一层厚厚的狐疑面纱。如果说我们有力量,那么,我们的力量在我们的团结与独立之中。如若非参加工作不可,那就让我们与像我们的、和我们说一种话的人一道参加吧!我认为阿巴斯·迈哈姆德·阿卡德作为个人与大马士革文学联合会已经和将要表现出来的一切相比,更接近于我们的文学倾向和文学意愿。至于我,作为笔会的一员,我则高兴地服从大多数人的声音。但是,我作为一个单独的人,我不想也不能高估与那伙大马士革人达成的有关文学艺术协议,因为他们试图用植物黏液织造锦缎。
你谈到萨巴的事,我很感动,十分感动,但期我能为这位可爱的青年做点事情,只是眼高手低。
你给拉希德、奈德莱和奈西卜的精神里注入了一种激情,这实在好极了。在这种情况下,1923年或1924年的笔会《文集》就收入以太之囊中了!请你们给我——并非命令你们——给我寄六份《文集》来,算在我的帐上或给我寄一份即付汇单。
米沙,我的健康状况比过去好。医生们对我说,假若我能六个月里抛开一切工作和辛劳,抛开一切事情,只管吃喝和休息,我就会恢复到正常情况!米沙,愿上帝助我一臂之力!
那么,我正处于疯狂边缘。这是一个大好消息,庄重威严,壮观艳丽之极。我要说,疯狂乃走向神性纯洁的第一步。米沙,你就成为疯子吧,做疯子吧,以便把“理性”面纱之后的秘密告诉我们。生活的目的就在于接近那些秘密,而畜生并不具有这种疯狂。你就做疯子吧,为你的疯弟做狂兄。
纪伯伦
又及:
“向兄弟们致意问安!”
“你的《论〈笛旺〉》一文在哪里,至今我还未看到。那篇文章怎样啦?”
1921年波士顿
米沙兄:
自打我来到这座城市,我看了一个专科医生又一个专科医生,进行了一次详细检查又一次更详细的检查。所有这些,都是因为这颗心脏失去了它的节律和韵脚。米哈依勒,你知道这颗“心脏”的节律绝对与别的节律不合,而韵脚也决不似其他韵脚。既然偶然从属于本质,影子从属于真实,那么,我胸中的这团东西注定要与那颤抖在太空的云雾相结合——那云雾被我称为“我”。
米沙,没什么,注定的东西必定要产生。但是,我感到我在黎明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山麓的。黎明将给一切东西蒙上一层用光和美制成的面纱。
我离开纽约时,我的行囊里只放着一本《先知》和几件衣服。我的那些旧本子,仍然存放在那间寂静房子的角落里。我究竟该怎样做才能使你的大马士革的“文学联合会”满意呢?按医嘱,我应该抛开一切脑力劳动。但是,假若在未来的两周里,我的感官“渗”出一种什么东西,那么,我就该取来我的海绵,用之将感官“渗”出来的东西吸收。如若不然,我的自我辩护理由还是可以被接受的。
我不知道我何时能回纽约。医生们要我的健康恢复之后再回去。他们对我说,我“应该”到旷野中去,投身到不想一切、毫无目标、没有任何爱好的单纯生活中去,也就是说,他们要我化为菜圃里的一棵卷心菜,或一株寄生植物!因此,依我之见,你可以把笔会的一张没有我的面孔的图片寄到大马士革去,或者寄一张旧图片,将我的面孔用墨水涂掉。不过,如果纽约的笔会必须完整全面地出现在大马士革的文学联合会面前的话,那么,就请奈西卜或阿卜德勒,或米沙(如若可能)从《疯子》或《先行者》摘译一段,你看如何?这是一种拙劣的意见,也许是荒唐的。但是,米哈依勒,我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是好呢?对于没有能力的缝制新衣的人来说,也只有回头去补自己的旧衣服了。兄弟,你可知道这种疾病必定要将《先知》的出版推迟到猴年马月吗?
我将赏阅你的《论〈笛旺〉》一文。我知道,该文将像你写的一切东西一样公正而优美。
请在我的笔会兄弟们面前提及我的名字,就说我虽身在夜雾之中,但我对他们的钟爱并不亚于在响晴白日。上帝保佑你,护卫你永做我的亲兄弟。
纪伯伦
1921年星期一波士顿
亲爱的米沙:
把来自伊米勒·泽丹的一封有趣的信寄给你,请你一阅,并以敏锐思想和正确意见处理信中的事吧!不论何时何地和何种情况下,都由你决定。这座城市像周围的城市一样,天气简直热煞人。纽约的情况如何?你们在做些什么?
米沙,在我的心中有许多形象和幻影,就像雾霭一样,摇摇摆摆,晃晃荡荡,蹒蹒跚跚,而我却不能将之放在词语的模子里。也许沉默于我最为适宜,直到这颗心回到一年前的状况。也许沉默于我最好不过,但是,沉默又是多么困难,在一个习惯于说话、谙熟于歌唱者的嘴里又是多么苦涩!
向你及亲爱的兄弟们致一个个问候。愿上帝护卫你永做我的好兄弟。
纪伯伦
1922年2月波士顿
亲爱的米沙:
切莫说我已经爱上了波士顿的气候,也不要说我已向安逸屈服,因而忘记了纽约,忘记了纽约的同事和那里等待我完成的工作与应尽的义务。上帝知晓,在我过去的生活中,从未经历过像上个月那样的时光,那样艰辛困苦,难题此去彼来,接二连三。我曾自问多次,是否我的“精灵”,或我的“侍从”,或我的“护身灵”已经变成了与我为敌的妖魔,故意抗拒我,关闭了我面前的门,设了路障,不让我通过?自打我来到这座偏邪城市,我便进了人间地狱;如若不是我妹妹,我早就弃离了这里的一切,回到我的禅房,掸净我脚下的尘土。
我今晨接到你的电报时,自感像从纷扰梦中醒过来的人一样,静思片刻,回忆起我们一起谈论灵魂与艺术问题的美好时光,简直忘记了我身处激战的喧嚣声中,更不知我的军团已落尴尬境地。不过,时隔不久,我又回到了现实世界,想起了过去和未来的种种灾难,想到自己应该留在这里,许下诺言,并实现自己的诺言。米哈依勒,我应在下周为一个“令人钦敬”的团体朗诵我的作品,共两次,一次朗诵《疯子》和《先行者》选段,另一次朗诵《先知》选段。该团体由关注这种思想表达方式的人士组成。然而使我留在这座城市和迫使我再待十天的那些事情,与我写的,或朗诵的,或将要朗诵的均没有关系,而是与一些僵死、遥远令人疲倦、让人心充满荆棘和苦涩的事情有关;正是这些麻烦事,用粗糙似锉的铁掌狠狠抓住了人的灵魂。
下周三是笔会聚会之日,我决不会忘记。但是,眼高而手却低,又能奈何呢?我希望你们聚会,做出有益的决定,说我两句好话。因为我这些日子里十分需要朋友们的祝愿和虔诚信徒的祈祷,简直需要来自忠实者眼睛里的甜蜜一瞥。
侨居巴西的兄弟们所送的礼物将到白宫,白宫主人将感谢他们的高贵品质的美好愿望。所有这些都将以美好适宜的形式完成,之后便有来自遗忘大海的巨浪,将事情从头到尾淹没。但是,《艺术》杂志仍在沉睡,笔会依旧很穷困,而我们那些侨居巴西和美国的兄弟们却对此只字不提,根本感觉不到这种事情的存在。米沙,人们多怪!我们在这些人中间又显得多么陌生!
兄弟,向你致敬,向同伴们致安。上帝保佑你做你兄弟的好友!
纪伯伦
1922年波士顿
米沙兄:
萨巴走了,给我的刺激是巨大的。我知道他已步上康庄大道,已经到达了安全地带,不再受我们所诉之苦,而且知道他已得到我们日思夜祈盼的结果。我知道那一切;虽然如此,奇怪的是这种知晓却抹不掉蹒跚、摇摆在我的心与喉之间的这种悲伤与痛苦。这种伤痛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萨巴曾有许多想实现的愿望。他的那份希望和梦想与我们每个人的那份希冀一模一样。在他的愿望未曾开花、梦想还没结果之时就一去不复返了,会激起我们心中的痛苦与悲伤吗?我为他而感到悲伤,难道实际上不就是国为自己青春时代的梦想未能实现,青春便一去不复返而感到遗憾吗?痛苦、遗憾与烦恼不就是形形色色的人类自私自利的表现吗?
米沙,我不应该回纽约。医生已宣判我必须隐居,远离城市和文明。因此,我在海边上租了一座小茅屋,两天后我将和妹妹一起到那里去。我将在那里停留到这颗心恢复正常心律,或者变成最佳心律的一部分。不过,我想在这个夏季闪过之前见你一面,但不知何地、何时、怎样才能见到你。无论如何,这件事要很好安排一下。
你的“隐修”思想与我的思想完全一样。好久好久以来,我就想有一个禅房,再加上一个小花园和一眼清泉。你还记得优素福·法赫里吗?你还记得他那黑色思想与白色苏醒吗?你还记得他关于文明与文明人的看法吗?
米哈依勒,我要说未来将把我们限定于坐落在黎巴嫩某一山谷的谷梁上的某个禅房里。这骗人的文明把我们的精神之弦绷得太紧了,几乎要断。因此,在我们的那根弦绷断之前,我们应该逃离。不过,我们还应该坚忍、耐心地留下,直到逃离之日来临。米沙呀,我们应当忍耐。
请在众兄弟们面前提及我的名字。请告诉他们,我爱他们,我想他们,我的思想与他们生活在一起。米沙,上帝保佑、护卫你永做我的好兄弟。
纪伯伦
于星期三晚
1922年纽约
亲爱的米沙:
上帝祝你晚安。告诉你个好消息,奈西卜仍然和我在一起,在我们中间,属于我们当中一员,直到上帝称心如意。他到阿根廷去,简直就是古人神话中的一则神话。
本月最后一个周三,笔会不能聚会,原因其一是你不在此地,其二是没有开会的理由。依我猜想,仅仅第一个原因也就够了,它导致了第二个原因产生。
你说你星期四回到我们中间,我感到高兴。米哈依勒,你别离我们太久了;由于你不在我们中间,我们的这个集团变成了一种无形的星云雾霭之物。
你说“伊兹拉伊勒带着米卡伊勒”,这使我感到不悦。依我之见,米卡伊勒强过伊兹拉伊勒。因为米卡伊勒在伊兹拉伊勒面前是有权威的,而伊兹拉伊勒则对于米卡伊勒来说没有权威。名字里有比我们想象的更深刻、更精确的秘密,且有着比我们所思考的更明确、更重要的象征。自打当初,米卡伊勒就是伊兹拉伊勒具有更大的权威和更强的力量。
兄弟,再见!上帝护佑你永做我的好兄弟。
纪伯伦
1923年波士顿
亲爱的米沙兄弟:
请原谅我长久沉默,并请帮助我要求你我的兄弟们宽谅我。夏初医生们告诉我,我应该抛弃一切形式的写作;在我的意愿与妹妹及部分朋友的意愿之间进行了剧烈斗争之后,我终于屈服了,但结果真的很好,我又接近于过去的两年的任何一个时间的旧情况了。远离了城市,远离了平静有规律的简单生活,远离了大海和森林的空气,一颗颤动的心被一颗几乎窒息的心所替代,一只战栗的手被写这封信的手所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