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肯达换上了防弹装,然后走向那所四周安满了炸弹的小学体育馆黑黝黝的阴影中。那里面有着被挟持的26名小学生和3名教师。
风里有了午夜的丝丝凉意。我们来到体育馆唯一一个通风口处。深吸了一口气,肯达轻轻地在墙壁上扣了扣。
“谁?!再靠近半步我就引爆了!”一个女子纤细而神经质的嗓音。“巴莎比小姐,我们没有恶意!你看,我们没有任何武器。”里面一片死寂,只传来微弱的回音。“……你们是谁?你们不像谈判专家。”
我正考虑该怎么回答,肯达却突然说:“我们就是你要找的人。”又一阵惊疑的沉默。随后有极轻的脚步声,我感觉她靠近了——“你说什么?!”紧张而惊怒的声音。
“你挟持那些孩子,不就是为了报复这个社会、报复我们这些警察吗?”“你……你们是警察?”虽然斯利克有言在先,但是在静夜里那切齿的咔咔声和浓烈的恨意依然让我不寒而栗。“对,而且正是你要找的那一个!”肯达坦然地朗声说,“我就是射杀了你情人的五名警察之一。”
7月22日,一件不幸的事发生了。英国警方射杀了那个有嫌疑的青年。在没有给对方任何机会表白,没有经过任何审讯的情况下,5颗子弹洞穿了他的脑袋。随后,证据显示他们错杀了好人。
一阵凄厉的,类似于野兽的哀号声响彻在小镇宁静的天空下。“是你!就是你吗?!”那声音不断颤抖,并因为难以抑制的啜泣而变得破碎。“就是你这凶手、毁了我们一生幸福的魔鬼!我找了整整七年的杀人犯,就是你吗?”肯达低头沉默着。“为什么?为什么不说话?!”里面的哭泣声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还是你又要用一句‘对不起’来弥补我所有的痛苦、解释你们的丑行?难道你们这些警察,都是些用可笑的理由作为自己杀人合法的借口,都是些……不把别人的生命当一回事、说着‘我们没有错’‘我们是正义的’这种话的厚颜无耻的畜生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死在回家的路上啊……
子弹洞穿了他的颅骨,鲜红的液体飞溅上他的脸、额头;然后喷出的血雾如同眩目的海市蜃楼,缓缓地濡湿了空气,消散。
他年轻的瞳仁里还写满了不可思议与难以置信,写满了被期待与未竟的情感,然而世界就那样戛然而止,并在他的眼中灰飞成了余烬。
他仰面倒下,一直到最后,他的眸子里始终映照着宇宙中那颗依依不舍的孤独的蓝色星球。
我直觉什么东西出了错。然而愤怒与焦躁盲目了他们的判断。我甚至来不及阻止肯达扣下扳机——他似乎在借此发泄着什么——枪声接连响起,我的手停在半空,嘴里还含着未及脱口的一声惊呼。
而肯达又何尝不痛苦呢?电视上播放着警察厅厅长斩钉截铁的讲话:“我们不会放弃‘格杀勿论’政策!即使因为要保护大多数公民,而不得不牺牲少部分人……”肯达突然抓起啤酒瓶向电视狠狠砸去,然后起身走向浴室。
哗哗水声中,传来他低声的、压抑的哭泣。
就那样,一颗仇恨的种子又被种下,并因此而发了芽。它为绝望的泪水所灌溉,鲜红的血液所滋养,终于在痛苦的土壤中开出了缠绕不脱的长满棘刺的艳丽花朵。那妖娆的香气是世间一切疯狂、复仇、暴行的幻象。
那是——使人为它而生,终又为它而死的恶之花。
那么错的竟是我们吗?对于正义,每个人都有自以为是的一套说法。可是为了自己的正义去伤害他人的事,为了多数而牺牲无辜少数的事,难道就是理所应当的吗?这种事我们做得还少吗?
可是那被牺牲了的少数,又有谁、会有谁去守护他们极其微弱的信仰呢?这样一个世界,真的美丽吗?
“我听说那个时候你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是吗?”肯达突然问。“……”
“孩子现在呢?他还好吗?”“……他在。”
“嗯哼。是个男孩。六岁了,该上小学了吧。”“关你什么事!你们这些假仁假义的人说的话让我觉得恶心!”肯达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会理解同是这些孩子的父母的心情。”
“……”“你想报复的,无非就是我们这些警察,而并不想伤害这些孩子。否则你就不会迟迟不引爆了,不是吗?”肯达说,“既然你还顾念着你的孩子,为什么不考虑重新开始呢?”
“什么?”“你想过没有,如果今天的你,在这里杀害了这些孩子。那么十年后,又会是谁举起枪口,对准你的孩子呢?”“住口!”
“我们不应该再为过去的人和事而伤害现在,既而毁灭未来。”肯达很平静,并且这种平静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那孩子是你和他唯一的继承,我们不应当再让他承受上一代的仇恨并在不休的争斗中背负永久的损伤。希望你能放了孩子们,这样或许还有重来的机会。纵然你执意复仇,那么就让我成为你的殉葬吧。这是我能做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补偿。”
通风口处突然闪出一个人影,一个面色苍白的红发女子,身前抱着一个女孩儿,右手的小刀抵着她的颈子。终于现身了,不远处的警方人马也一阵沸腾。
肯达微笑了一下,他向她伸出手去,“回家吧。不要让孩子在明早醒来的时候哭喊着他的妈妈。只要你愿意,一切都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啊。”
女子犹疑着,她的脸上有着未干的泪痕:“真的可以挽回吗?真的还有……重来的机会吗?”
“只要你仍然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一切仍旧还来得及。”
女子终于缓缓把刀离开怀中的孩子。然后慢慢把她放下。肯达和我都长舒了一口气,正想通知斯利克长官劫持者投降的消息,就在那时我看见了不远处熟悉的红色光点。红外线瞄准狙击枪的光点。
“不!——”那绯红的花瓣顿时飞散开来,下成了时光中一去不复返的大雪。最终她的手仍向外伸着,仿佛握着虚空中的什么。然后她的眼合上了,并流下了一行泪水。她在想着什么呢?是多年前与那男子初相见时的甜蜜时光?是与那天使般的孩子相聚的短暂幸福?只但愿无关于悲哀和绝望。因为这世间有太多的苦痛,经不起我们一一回想。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曾体会过那些痛彻心决扉的过去。不是每个人都曾经目睹那个上校拿着珍藏了许久的小女儿送的糖递给伊拉克小男孩,却被那男孩手中的枪洞穿了胸膛,而在死前他仍带着一个父亲的微笑;不是每个人都曾见过那埋盖着骸骨的土坡顶端伸出的那只被炮火燃烧得焦黑的孩子的手,掰开以后里面是一只被精心呵护的小小的白色蝴蝶。连孩子都懂得这种浅显的道理却始终不能为这世界的人所明白。
而这样一个充满着悲伤和绝望泪水的世界,真的——美丽吗?
“天啊——为什么——”
凯丽·巴莎比。在人生的前16年,她是约克郡一个钢琴教师家庭的小女儿。
乖巧文静,甜美可爱。接下来的9年她邂逅了那个男子,并成为他的伴侣。他遇害后的3年里,她四处奔波对警察厅提起上诉,可是处处遭拒。最后4年,她终于对法律绝望,进而走上恐怖分子的道路。2012年8月23日缴械后被警方击毙。
“嘿,杨!当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离开英国了。警察工作我也辞去了。以后也许会去周游世界吧。用我自己的眼睛,去看看这世界的真相。
“也许终有一天我们也能明白。时间会治愈一切。”
格桑梅尔的等待
金国栋
故事发生在美丽的草原,碧蓝的天空看不见一丝浮云,倒是有肥胖的绵羊飘浮在长草妖娆间,大白的风裹着辛辣的青草味用力掠过,像是仙女用一块透明的沾了陈年老酒的抹布,将心都抚醉了。这样的唯美画面,看着一辈子也不会疲倦,但是我现在要把镜头给我们故事的主人公,一个叫格桑梅尔的女孩,她当然不知道有那么多双眼睛在注视着她,此时,她正坐在一个矮矮的土坡上,怔怔地看着远方呢。
好了,大饱眼福后,我们不妨让耳朵再来聆听草原上的歌声吧,远处传来草原上特有的马头琴曲调,声音时高时低,远远近近,飘忽不定,有种蒲公英被吹散在风中的感觉。
格桑梅尔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值得注意的是,她并没有穿藏袍,而是穿着汉族女孩子的素白裙子,这与大草原、唯美沧桑的马头琴声、万年的天空也并不是格格不入,但是总有点不和谐的感觉。
说到不和谐,草原上的粗犷的男子却不会属于这个范畴,你看,朝这边走来的这个男子,穿着纳着金边的高底靴子,缠绕着挂满金银饰物的腰带。他自己呢,早就被太阳晒得黝黑,这种颜色又让他看起来非常结实,阳光碰到这样的身体,都会来不及刹车而碎了一地。
他的名字叫普尔巴乔。
他和着马头琴的曲调滑稽地叫着,格桑梅尔,格桑梅尔。他的声音有着草原上男子独特的魅力,非常迷人呢,许是听惯了这样的声音,格桑梅尔并没有对此有多大的反应,她似乎是用后脑勺看了他一眼,依旧愣愣地看着远方。
说话间普尔巴乔就走到了格桑梅尔的身边,他把手中的马鞭一丢,大大咧咧地就坐下了。他仿佛就坐在了一个按钮上,屁股一着地,悠扬的马头琴停止了歌声。
你比昨天来得晚了点啊。格桑梅尔说。啊哈!普尔巴乔先响亮地从嘴巴里赶出一个语气词来,这是他的习惯,这也似乎是他的武器,因为哼哼哈哈之间,有时候就把尴尬或者敏感的问题给敷衍过去了。当然了,今天这个习惯只是习惯的延续而已。
他清了清嗓子说,那你冷漠的态度就不能也迟到一回啊。至少在给我一点点热情之后啊。
格桑梅尔没有接着他的话,她不喜欢与他一环一环地对话,那样的相扣会让她感觉不适,她可以与他说话,但是她不想与他对话。
你家的马又在吃我家的草了。普尔巴乔于是爽朗地笑了(这种爽朗有点近乎于野蛮,或者说,这样的随意性模糊了爽朗的严肃性),他拿起马鞭扬了扬,这不是通行证吗?你爹爹亲手送给我的。于是这个回合的说话又在格桑梅尔的沉默中停止了。
普尔巴乔拿着马鞭仔细端详着,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应该是女孩而不是马鞭,于是他又找了一个话题。你不要天天这样啊,都三年了,他要是想回来的话,哪怕,这满地都是毒蛇,他呀,也回来了。
普尔巴乔的鼻子上细密地沾满了汗珠,这些汗珠都似乎为主人刚才精妙的比喻而激动不已。
但是这样的激动持续不了多少时间,因为他马上听到格桑梅尔说,难道你认为这片草原上的毒蛇还少吗?
普尔巴乔有很多办法化解尴尬,他取出酒袋,开始喝酒了。如果单纯从喝酒的样子上来判断他,你也许会误判,因为草原上的男子喝酒的样子,真的都很好看呢。也因为都很好看,所以普尔巴乔喝得再好看,也吸引不了她。只是普尔巴乔是不知道这个道理的。
格桑梅尔到现在都还没有看普尔巴乔一眼,现在她正在自言自语呢。她说得很轻。普尔巴乔瞥了她一眼,对于读者来说,他此刻应该变得可爱起来了,因为也只有他,能够知道格桑梅尔在自语什么,也只有他,会做小喇叭这样龌龊的事情。他学着女孩子那种银铃一般的声音说,他骑马的样子很好看的,他如果骑马过来,我要不要站起来,向他挥手呢?或者是,在地平线那里,他就已经看到我了。
然后普尔巴乔语调一变,格桑梅尔,你醒醒吧,看你的神情,怎么与醉了一样呢?要知道的,喝酒的,是我啊。
格桑梅尔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她的神情变得很古怪,她对普尔巴乔说,你说得没有错,我是醉了,每天我到这里坐一坐,吹一吹风,就感觉自己喝了一点酒,这三年来,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喝了多少了。你摇一摇我的话,说不定,从我的耳朵里都能流出一点酒来呢。
格桑梅尔这番话着实吓了普尔巴乔一跳,他毫无意义地说了一句,那么你已经醉了。
我听人说,醉了可以看到很多幻觉,但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或者我已经忘记了他的样子了。
啊哈。听了这样的话,普尔巴乔无法控制自己的礼貌了。于是格桑梅尔说,但是我每天都可以看见你。普尔巴乔喝了一点酒,胆子变大了,他把十指嵌在长草间说,这块地的草嫩,我的马总要停一停。格桑梅尔没有理会这样具有强烈挑逗意思的语句。
她继续保持她那种酒醉的状态,你说为什么我就看不见他呢?是不是他回来过了,但是我醉了,然后我就看不见他啊。要醉的话,一定是我的眼睛喝了太多的泪水,我的心总是清醒的。
普尔巴乔被她弄得迷惑不解了,可是,我也没有看到过他啊。那是因为你不想看见他,爹说了,我是要嫁给你的。我是可以嫁给你的,因为我的心早已经做了他的新娘了。
普尔巴乔听到嫁给他的许诺,心花怒放了,于是他就又变得妙语如珠了,我不在乎什么心不心的,我的马的心早就飞到天上去了,但是它还是在我的鞭子下,当然,你慢慢醉了醉了,会发现,我比起他,是不差的。
你是不差的,但是这个不是卖奶,牛奶有好有坏,买家就喜欢好的,我也不知道他好在哪里,你说这些日子,我连他的模样都快要忘记了,但是我就是忘记不了自己喜欢他。我已经不再难过了,但是我还是要等他来,你看这草原,在这里等着自己心爱的人儿,真是太美丽了。
尽管这些话的内容不中听,但是在普尔巴乔看来,说着这一大段独白的格桑梅尔是多么多么的美丽。于是他也动情地说,我也等了你三年了,如果说美丽是毒药的话,我已经死了好几百遍了。但是,你就是不给我解药,尽管我是那么真诚地喜欢着你。
这个你不用说,当初我就是这样告诉他的,我怀了普尔巴乔的孩子,才让他下定决心走出草原的,我那时候就知道我要嫁给你了,虽然我爹那时候还没有告诉我,但是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因为我们家欠着你们家里的钱,我要嫁给你,那时候我那么喜欢他,我却这样对他说,难道我那时候就已经醉了吗?
普尔巴乔的语气稍微有点冷淡了,我不知道,但是你说你喜欢他,我还是蛮不开心的。
那我说喜欢你好了。可是我们都知道这个是假的。
我在清醒的时候会喜欢着你的,我醉了的时候就这样想着他,只是我怕我永远是醉醺醺的啦。
格桑梅尔站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坐得太久了的缘由吧,她看起来就像是真的醉了一般,摇摇晃晃的。只不过并没有如她所说的,在她的耳朵里,有酒流出。
普尔巴乔也站了起来,他顺手拿起马鞭,在空气中“啪啪”打了几声。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记不住他的样子了?
格桑梅尔有点奇怪,但是还是点了点头。那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我当然记得!格桑梅尔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我自然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他叫,他叫,啊,我想不起来啦。
普尔巴乔这个时候脸上洋溢着一种满足的神情,他伪善地说,你再仔细想想。格桑梅尔于是很用功地开始想了,她用力地用手敲打自己的脑袋,好像这个该死的名字躲在哪里不出来似的。
普尔巴乔拿起酒袋,一口气喝尽了里面的酒,他用着试探性的语气对已经目光涣散的格桑梅尔说,他是不是叫普尔巴乔呢?
说真的,普尔巴乔真的是用游戏的心态来戏弄魔怔中的格桑梅尔的,但是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