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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难堪相遇

你道那暴发户胖子领来的是谁?在“四川餐馆”甩不掉的影子又是哪个?其实这都是同一个人,他就是冬月儿老家后山谭家湾那个不要脸的人——谭七娃,谭老七!

当冬月儿将头缩回伙房窗口时,谭七娃也惊喜地发现了冬月儿。他喜出望外地大声喊叫道:“冬妹子耶,怎么你也在这里呀?嘿嘿,真是老天有眼,在这里碰到老乡了哟,嘿嘿,我们还是一个村子里的呢。”谭七娃兴奋得满脸通红,兴高采烈地冲着那暴发户胖子嘿嘿地笑:“谢谢老板哈,你说这里有四川老乡,还真让你说着了嘛,没扯把子,够哥们,够哥们。”谭七娃一边说,一边迫不及待地拉开那长安车车门,顾不得卸下车内的行李,径直就往那伙房屋里钻。

冬月儿心里咚咚跳个不停,面对这个无奈的家伙,她冷若冰霜的脸上凝重而忧虑。看到谭七娃跑到了伙房门口,她故意装着没有看见,将正在刷锅洗碗的污水一瓢泼了出来。谭七娃躲闪不及,那脏水从头一下子淋到了脚,给他来了个冷水烫猪,这还不算,冬月儿看到这个在家乡令她厌恶之极的人,心里的委屈和在家乡的愤懑一下子就暴发了出来,她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泼出了第二瓢水。这让谭七娃叫苦不迭,口里直喊:“妹……妹……妹崽耶,我是你的老……老乡呀,我是谭……谭七娃呀?”当头的冷水,令谭七娃东躲西闪。

“怎么?你是四川来的呀。”冬月儿故作镇定,笑扯笑扯地说:“原来是老乡哟?我怎么没有看出来呢?哪个认得到你嘛?”说完把脸一沉,身一转,继续干着她手上的活儿:“老乡,这哈请你让开哟,不然洗锅水泼到身上了可怪不得我不认老乡哈?”冬月儿话里有话,不无讥讽地拉着一块脸。

“呵呵,对不起,对不起,我让开,我让开。”谭七娃刚才还兴奋的神经末梢早已被冬月儿这突如其来的“欢迎仪式”搞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他心里十分明白冬月儿给他的这个下马威,但初来祚到,加之面对一个女孩子冷言冷语和美丽的面容,内心深处感到自惭形秽。在自己特别喜爱的女人面前,又有啥办法呢?谭七娃知趣地退到了伙房门外,傻子一样呆若木鸡地立在门口看着冬月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回事呀?见到老乡就这样热烈欢迎你呀?”暴发户胖子幸灾乐祸地笑着,一张眯缝成线的眼睛,口蜜腹剑地对谭七娃说:“看来你这个老乡是假的哟,怎么一来就给你煲上‘鸡汤’了呀?哈哈哈……哈哈哈……”暴发户胖子笑得弯下了腰。

“嘿嘿,嘿嘿,这是遇了巧,遇了巧。”谭七娃一个劲地点着头、哈着腰地讪笑。

“不会吧?可能不是一个地方的吧?”围上来看热闹的工友们也开始以怀疑的态度戏谑起谭七娃来。

“就是,就是,我们四川山清水秀,人漂亮。就我们那个村子,男孩子都帅气高大,闺女们都美若天仙,你看他那个熊样,像是四川人吗?”冬月儿走出伙房,开始奚落起谭七娃来。

平日里这个谭七娃看似威风凛凛,但真到了正式场合,他就英雄气短,笨嘴钝舌,结结巴巴,不知所措。他涨红一张猪肝脸,结结巴巴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道:“我……我……我咋个就不是四川人了呢?我可是四川南充人,邓小平家乡来的哩,不信你们看我的身……身……身份证嘛。”谭七娃脸红筋胀,放下他那被洗碗水淋湿了的手提包,急不可耐地就要去掏他的身份证。

“肯定不是四川的。”一个工友听了他蹩脚的川普,开始认真地怀疑起他的真实身份来。

“就是嘛,我听过的四川话怎么听起来也不像你这么别扭和难听,四川话听起来很好听的,就像邓小平同志的四川话,我们在电视上听到是多么的好听。”暴发户胖老板也认真地附和。

“就是,四川话哪有你这么难听的。”一个操江西口音的工友,用比较标准的普通话随声附和。

“哈哈哈……哈哈哈……他不会是四川人里面的另类吧?”工友们跟着瞎起哄。

“我……我……我的身份证,你们……你们……你们不信就算了,难道……难道这个还有假的哟。”谭七娃一个劲地为自己辩解,额头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他如坐针毡,背上冒出的汗水混合着洗碗水打湿了衣裳。这是谭七娃长这么大以来的第一次受辱,从小就没上过学的他也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满身是嘴也无从下口。他掏出身份证打着圈子给大家看,大家都以开心、快乐地取笑他为主,没有哪个工友去认真看他的证件。

“哪个在说你身份证是假的,我是说你这个人是假的。”面对工友们快乐无比的笑声,冬月儿心里比吃了蜂蜜还畅快,但她并不露出笑脸,还一本正经、冷若冰霜地正色道:“四川有句古话,那就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再为自己辩解有啥用嘛。”然后转身进了伙房,时间不早了,劳累的工友们肚皮也许早就空荡荡的了,她开始为工友们做饭。不过今天对谭七娃的惩罚,使她这几个月来的怨气得到了释放,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溢满全身。

“是啊,怎么证明你这个人是真的呢?不会是哪个偷鸡摸狗生出来的呀?”一个工友用谭七娃听不懂的当地话大胆地挖苦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能是哪个偷人生的这么个孬种哟。”工友们开始不着边际地瞎胡闹了。

“算了,不闹了,不闹了,快去干活,干活去了,还干一个多小时就开饭了。”暴发户胖子听着工友们说出了一些出格的话了,赶紧吆喝着收场:“他这个是真的哈,是真的哈,我亲自看过他身份证的,赶紧去干活吧。”暴发户胖老板开始一边吆喝大家干活,一边叫谭七娃赶紧去换衣服,下午上工地干活。暴发户胖子知道时间就是金钱这个道理,对于包吃包住和工资固定这种粗力气活,不把工人们催紧点是会影响效益的,所以他每天催工就像催命一样,他不会过多地和工友们有这种热闹氛围,否则这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工人们就会得寸进尺,不听老板的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走嘞,干活去哟。”工友们一阵吆喝,粗犷的扯开喉咙唱着不着调的山歌,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嘿嘿,嘿嘿,谢谢老板,谢谢老板。”谭七娃点头哈腰应承。在暴发户胖老板面前,刚才的羞耻只有胖老板才能将他解脱出那难堪的境地。

“你就住伙房后面的那间工棚,七号床,那里刚好差一个人的位置。”暴发户胖老板安排好谭七娃的住所,紧绷着的一张脸又恢复了老板的派头。

“好的,好的,谢谢关照,谢谢关照。”谭七娃又一次地点着头应承和讨好着胖子老板。

地处远郊的砖厂,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宁静与常态。那机器的轰轰隆隆之声,更显得这荒凉的山野一片沉闷……

“佟老爹,还没睡觉呀?”正躺在床头上裹叶子烟的佟老爹抬头一看,见谭七娃从黑夜里探进个头来。“我是谭七娃呀?佟老爹,好遇巧哟,我也找到你这个厂来了,这是我们俩爷子的缘分哈。我上午过来的,这会儿空了特地过来看看你。”谭七娃说了这些话,探着个头张望,但他并不急着进屋里来。他有点小心翼翼,生怕像上午那样在冬月儿面前吃亏,他换了衣服冲了个冷水澡,然后到了冬月儿的住处,很有礼貌地等待着佟老爹招呼他进来。

佟老爹慢条斯理地裹好叶子烟,用打火机点燃旱烟,“吧哒吧哒”抽了两口,然后吐出一圈浓浓的烟雾,似乎把一天的疲劳抛向了空中。他冲站在门外的谭七娃问道:“哦,你是后山谭家湾的?好久跑到河源来的?”谭七娃说是是是,还是诚惶诚恐地探着头向屋子里张望,腿脚并不敢迈进屋来。

“你老汉叫谭有财还是叫谭友全?”佟老爹口吐烟雾,一张冷峻的脸毫不欢迎:“你在家多好嘛,大老远地跑这来干什么?这可是吃苦头的活儿。”佟老爹没等谭七娃开口,又进一步地说道。

“佟老爹,我的老辈子,我的爹就是谭友全,我叫谭七娃,我出来也是为了增长增长点见识,混口饭吃,真没想到遇到佟老爹你老人家了,嘿嘿嘿……嘿嘿嘿……今后还请你老人家多多关照,多多关照哟。”谭七娃显然是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一个劲地讨好着佟老爹。

“哦,晓得了,后山谭友全家的,那年你妈老汉把你从大胡子队长那里抱过来押长,我晓得你们家里的情况。”佟老爹并不理睬谭七娃,把他那旱烟抽得是“吧哒吧哒”的响,估摸着一袋烟抽得差不多了,烟瘾也过够了过足了,他把自己的一条腿放到另一条大腿上,用那旱烟锅在自己鞋子底部梆梆上磕了又磕,然后把烟嘴放进嘴巴里面,鼓足腮帮,狠命地向外吹气,确信那长长的旱烟袋烟管畅通无阻之后,他把烟筒往腰间一别,将自己斜躺在床头的身子坐正,然后冲屋子外面的谭七娃说:“你进屋里来吧?”

“嘿嘿嘿……嘿嘿嘿……谢谢佟老爹,谢谢老辈子。”谭七娃点头哈腰,一副谦卑诚恳的样子。

这屋子里没有多的凳子,陈设十分简陋,除了一架供佟老爹睡觉的床之外,床头边放有一张木制桌子,四条腿好像没站稳似的,一摇就会跳舞,唯一的一张凳子放在床边,也被佟老爹的一只脚给占领着,里面还有一个单间屋子,那是冬月儿的寝室。就是这样简陋的房间,在砖厂里面也算是奢侈的了。谭七娃住的那间屋子是十多个人挤在一起的,他们睡的是通铺,根本没有什么凳子、桌子之类的,从住宿就可以看出冬月儿父子俩在这个砖厂有着一种特殊的地位。佟老爹对进屋来的谭七娃并没给坐的意思,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然后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深圳?”然后用眼睛洞察着他的神态。

谭七娃小心翼翼地进屋,东张西望了好久,佟老爹的脚依然占领着那唯一的凳子,没有让开的意思。他惶恐不安地挨着佟老爹的床沿坐下,应口答到:“嘿嘿嘿……嘿嘿嘿……就是你们走后的第三天,第三天我就出来了。”“哦……是吗?”佟老爹心里一惊,似有所悟地将那个“哦”字拖得老长。他对这个谭七娃从来都没啥好感,此时此刻,更加警惕起谭七娃来深圳打工的动机了。

“嘿嘿嘿……嘿嘿嘿……我是听蒋二婶说的,你和冬月儿出来打工来了,所以我也想出来见见世面,特别是想跟着你老人家出来学点见识,今后也好有个发展什么的,老辈子你说是不是?”谭七娃极尽自己之能地巴结佟老爹。

“我那冬月儿妹子呢?”谭七娃心痒痒的,总想着和冬月儿见面,特别是上午来时那种难堪的局面,反让他心里对冬月儿怀有深深的歉意,他知道自己对冬月儿伤害很深很深,特别是那次在竹林里。谭七娃时不时地将那只充满灵光的小眼睛,往里屋那关着的房门瞟上几眼。不等佟老爹回答,屋子里传出了一阵哗啦哗啦的水声,谭七娃知道可能是冬月儿在里面洗澡,心里就又泛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来。

佟老爹望了眼谭七娃,对谭七娃提及冬月儿他很反感,知道这个家伙从老家跑到河源来打的啥鬼主意。因此,他并不回答有关冬月儿的话题,绕过这个话题对谭七娃说:“你妈老汉带你不容易,你爸谭友全是个老实巴交的人,我们看到他把你带大,你个娃儿却并不让他省心,今后可要好好孝敬你妈老汉才行,他两口子是地地道道的本分人哟。”

这时,里屋的门突然大开,冬月儿怒目圆睁地从屋里走了出来,谭七娃分明地感觉到从屋子里面飘散出的水雾透出一股女人身上特有的芳香。冬月儿端着洗澡的塑料盆,她冲谭七娃大声地吼道:“谁叫你跑来的,出去,我们要休息了哈。”

谭七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地过来看她,冬月儿竟然对自己这样的敌对。他那张猪肝色的脸开始变得十分地难堪,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面对冬月儿这个刚烈的女人,他开始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能、那么的无地自容,佟老爹那具有威慑力量的话语,使他感觉到自己大老远地跑到深圳来是一个错误,不仅辛苦劳累地寻找了他们二、三个月,终于找到了,最终却是自取其辱。况且这工地上的活儿劳动强度很大,他干了一个下午的活,自己明显地感觉到力不从心,在远离家乡的广东河源,唯一能够得到帮助的就只有冬月儿父女俩了,昔日在家乡那风光无限的日子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以往对冬月儿的那种嚣张气焰和不可一世,在这里显得是那么苍白无力,过去对冬月儿的所作所为在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历历在目。谭七娃的内心深处开始对冬月儿有了深深的愧疚和忏悔。他无地自容地向佟老爹告别,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忐忑不安地迈着沉重的步履,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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