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孩子王,不是优秀的孩子。下午,我去上学的时候,教室门口站着七八个小朋友,等着老师来开门。小燕、小宝、李斯也都来了。李斯从书包里掏出一罐可口可乐。那时候我们都喝五毛钱的汽水,小店里没有卖。小宝问,你每天都喝可口可乐?
李斯把饮料罐举到小宝面前,指着上面的英文字母说,是"扣咔扣啦(cocacola)"。我们都叫可口可乐。
你们都叫错了。然后,李斯就教小朋友说"扣咔扣啦"。我则走到一楼的厕所。我褪下裤子,发现并不想撒尿,又拉上了。我在一楼转了会儿,然后回去。小宝还在学说"扣咔扣啦"。小燕跑过来找我玩。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学说可口可乐?是"扣咔扣啦"!我已经学会了。你要不要学?我教你。
说实话,我对学说那个英文名并不感兴趣。我看着小燕一本正经地教我发音,心里只有说不出的愉快。她的小粉唇扇动着,像小翅膀。她的眼珠里,那个一动不动的、傻乎乎的人,好像在想着什么,她的脑子又好像空空如也。
吃着小燕的果冻,我只有开心。我一时间把李斯给忘了。大家喜欢跟他玩和我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我告诉小燕,我对李斯表示不关心,李斯是浮云。然后我笑了。
父亲
盛之锴
明明只不过两日的绵绵阴雨,给我的感觉却是悄然过去了很久。窗外依旧灰蒙,酸涩的点雨像是一根针,刺进大团大团的棉絮里,翻出浓浓的无力感。我一直是这样一个人,会被不一样的天气影响着心情。就像现在,心情说不出的难受。这并不是我矫情或者做作,事实上我也不想这样子。流不下一滴眼泪,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子书写自己的心情了。只是看到这样的天气就会莫名其妙地想要写点什么东西。可是又要写些什么呢?
上坟的那天天气格外明媚,一直所说的"清明时节雨纷纷"并没有出现。当我抬起头仰望澄澈的天空时,刺眼的阳光竟给我一种夏日浮沉的错觉。两道飞机快速穿梭所留下的白色痕迹靠在白云之上,拉长开一整个世界。我想拿出手机拍张照片,却被他们厉声阻止。
"墓可真是个好东西,对吗?"我望着已经长起一小团青苔的墓碑自言自语,"它告诉我你就在这里,却无法再见到你。它说你睡着了,它不让我们打扰你。"燃烧的纸钱,狰狞的火焰肆虐。它跳跃着,翻滚着,迅速化成无尽的灰烬。我们就这样站着,默默地注视着。风带起灰烬吹向远方,直至消失在天际。
而临走的时候,父亲低沉却清晰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明年今日,我们再来看你。"我头也不回地走出墓地,像是一个失败害怕可耻的逃兵。风在背后不甘地嘶吼,可是我什么也听不到了。它是想要告诉我什么吗?可是我什么也不懂。
远方的人啊。
还是初中的有一天晚上,母亲不在家,父亲喝醉了酒,以大醉的步履蹒跚着回家。我因为他不准我玩电脑游戏而在电脑上加设密码而任性与他赌气。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大发雷霆,甚至大打出手。我被吓到了,并没有料到父亲会如此生气。我捂着脑袋逃也似的奔回自己的那个小小的房间,反手"轰"的一声关上了门,然后爬到床上缩在角落里蜷起双腿抱着自己颤抖着哭泣。那一刻觉得父亲简直就是一只吐着烈火的大怪兽,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地想要生生吞噬掉自己,那样可怖那样惊慌。一个人躲在满是黑暗狭小沉闷的房间里,第一次体味到孤立无援彻心的害怕。
半晌,空洞的黑暗中传来了父亲尽量轻声地敲门声。没有回应。父亲打开门,摁开了手边的灯。那一瞬间强烈的光刺痛了满是泪水的眼,我的全身立刻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莫名而又巨大的恐惧充斥。我大声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我错了我错了"的话语,踢着双脚让身子用力向后缩去。一脸恐惧的表情并不像犯了错误的孩子,更像是面对着一个凶残至极的杀人犯。双眸涌动起泪水,混杂着浓浓的陌生感。
我想父亲是被我吓到了,第一次看到如此歇斯底里燃烧疯狂的我显得如此手足无措。他试探性地小心翼翼拉了拉被角,回应他的是我条件反射般的抖动和更加疯狂的哭喊。父亲被酒精刺激得臃红的脸上浮现出一股深深的自责与哀伤。他尴尬地搓起双手,用那种努力保持着音线不颤动的温柔的语调说:"儿子乖,爸错了。"带着哭腔。我抬起头,因为这一霎那我发现自己做的是如此的过分。利用他对我的爱,深深地刺伤他。我一瞬间熄灭的疯狂,满是自责。那一天晚上是我长大后第一次和父亲睡在同一张床上,也是第一次看到父亲这样像个小孩子一般哭泣。不知道是醉是醒的父亲忽然聊起了那个老人,聊起了父亲的童年,他的成长。他哭得如此悲怆。我知道,他被我吓到了。
那个老人,是父亲的父亲,我的爷爷。在我的记忆中,爷爷走后的第九个月,父亲哭了一整夜。
老人死的那天还是刚刚开春的时候,很冷的天。当时还在上班的父亲从厂里匆匆赶回来,一脸焦急。他拉着正在打牌的妈妈和玩着电脑游戏的我,打车一路开回老家。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初春的天,下午两点,西北风呼啸,好冷好冷。
听他们说,老人走得很快很安详,几乎没有经历什么痛苦。老人不大的门面房里站满了人。老人家中四个儿子都到齐了,老人的老伴就这样默默看着他们。
老人的遗体就在那里,我的面前。透明盖子的棺材里,他闭着眼睛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他满是沧桑皱纹的脸上嘴角上扬,露着微笑。嘴里含着一块闪闪发亮的东西,好像是金子。他的双手放在胸前下面一点点,出奇的安静。好像睡着了一样。
漆黑的棺材在屋子里放了有一整天。到了晚上,他们扶起老人,帮他擦身子,梳理妆容。他们说要让我们好好看看老人的面容,要死死烙印在脑海里。老人的四个儿子都哭天喊地,而我却不曾掉下一滴眼泪。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死亡,这以前只是天真地觉得死亡这个词汇离我好远好远。而如此的近距离,像突兀地从黑暗中伸出了一只丑陋的手,猛地抽空我所有的思绪。
而老人终究是走了。下葬的那一天下的雨也是如此的悲凉。晦涩的灵歌一遍一遍地弹奏着,默默祭奠着远去的人走好。
但是命运所刻下的伤痕终究会被时间抹平。留下的结痂只要没有谁再去故意触碰它就不会再感觉到疼痛。这一晚由于我的不小心触碰,那满是悲伤的情愫立刻汹涌而出,如潮水般深深淹没了他。
他没了父亲。
父亲是老人家的第三子,而作为他儿子的我却是老人的长孙。据父亲说他在幼年的时候很苦。老人在那时候混乱的中国大大小小的战争下中了枪弹,留下了后遗症。老人的老伴辞去了教师的工作背着老人到处求医救命。最终是保下了性命,却也因此废了双腿。从此老人再也站立不起来了。父亲小的时候并不讨老人的喜欢,老人似乎连正眼瞧他一下也不会。他上学要走很长很长的路,中午的饭菜只有自家地里种的黄芽菜和黑乎乎的馒头。直到现在父亲依旧很爱吃这种菜,简单地水煮一下,总是吃得津津有味。父亲的童年很苦,至少他的记忆里以灰色居多。
当我懂事的时候家里已经富裕了很多。父亲因为包分配的原因而被调到了城里的电厂。那时的我一点也不喜欢回老家,总是要拖着重重的行李挤嘈杂破旧的公车。而父亲却乐此不疲,大包小包不顾繁累一路颠簸。
老人丧失了走路的能力,于是他只能坐在靠着窗的门口。每一次下车到家的时候都可以看到窗镜子里的那个老人低着头。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门旁,双手相互握着放在膝盖上,总是低着头,不知在沉思着什么。或许因为我是长孙,又或许是对从前偏执于父亲的愧疚,总之,老人在见到我的时候总是格外开心。而也因我自幼聪慧,不用大人教诲便也懂得开口甜甜地喊着"爷爷、爷爷"。叫得老人眯起了眼,咧开了嘴。
老人的老伴一天到晚有忙不完的活,白天只是任由老人一个人坐在那里。到了现在我才会去想,那时的老人是有多么孤寂呢?一个人坐在门的后面,平稳地呼吸着,一动不动。他只能这么静静地坐着,看着日升日落,对面的马路上尘土飞扬,看着时间从眼前流过,一点一点。我也开始理解父亲为何总是隔三岔五地回老家看望老人。他是为了不让他孤独啊。
可是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当我们走后,热闹过后。老人所面对的那样庞大的孤独,又是如何对抗的呢?这不是我所知道的。
我只知道每一次隔着好远我就会大声地喊着"爷爷",然后便会看到老人身体一颤,从沉思中醒过来,缓缓却又惊喜地抬起头,木讷而饱经风霜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由心而外的,笑容。
所以每一次我都可以看到老人的笑容,我也只能够看到老人的笑容。直到现在所烙印在我脑海里的老人的样子,依旧是那一个笑容。
幼年的我所读不懂的笑容。
我最终把父亲推下了床。我说床太小,不够两个人睡的。我被父亲的哭声吓得不轻,就算现在都已平静,却还是祈祷着妈妈能够快些回来。我一个人真的承受不来。
事情的结局永远不是最好的,却也永远不是最坏的。时间不留痕迹地跨越,带走了又是如此之多的东西。现在老人已经很少出现在我的梦里,无可否指的是老人依旧会常常在父亲的梦里做客。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有时候看着父亲的背影的情景,恍恍惚惚是认为父亲正看着老人的背影。这样想想就会成为一个轮回,一个关于父亲和儿子的轮回。我总会突然地想,我不想让父亲与孤独去签订一个所谓的体面的协定。但是这一切,又将会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吧?我也可能成为一个父亲。这样的父亲。
老街的笑与泪
刘创
那时候,我和妈妈住在一条道路全由青石板铺就的老街上,街两边都是平矮的旧房子,我们的房子是租的,妈妈没事就和房东阿姨谈天说地拉家常,亲得不得了。当时我还很小,具体多少岁记不大清楚了,似乎先前没上学,后来又上了,那么应该就是五六岁吧?我们家的房子是一间木窗木门的旧平房,坐落在一个不大的小院内,进了院门往右就是我们家了。房东的两层小楼房在院子的最里面,正对着院门。院子左边的房子是空着的,没人住,捉迷藏的时候我常往里面跑。
邻居的友善、老人们的恬静以及我们这帮顽童开心的笑声让旧街充满了安谧、祥和,生活显得有条不紊、慢慢悠悠,像一列火车沿着轨道平静地向前驶去,仿佛今天的生活只是昨日的重演,这倒与九十年代外面日新月异的世界形成了挺鲜明的对比。然而这样的生活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未免显得有些枯燥乏味了,这时候陆晚晴的到来,算是让我对旧街的记忆多了一份艳丽的色彩。